钦定四库全书
　明文海卷五　　　　　　　馀姚黄宗羲编
　　赋五
　　　国事五
　　筹边赋(沈鍊/)
粤有五陵游客怀凤翼之书挟鱼肠之剑南步荆吴北
登燕甸策马居庸之关方辀上谷之堑捧心如星营目
若电于是造塞上老翁而问焉曰伊昔高祖肇造区宇

妥欢归顺纵其北处暨我文皇开拓土疆若六辔之驭
马孰违余之控纵乃若已巳之变则起侵凌之渐王振
贪而中摇喜宁狡而外眩震惊土木之川弹压清风之
店然而郕王监国太傅提兵望翠华其既远飞码石以
长征三千里外动觉无人五十年来不能窥汉此岂非
今人之著闻往事之昭烂者哉弘治乙丑鱼台不守游
兵六千连臂而剖草垛纵横土棚不整谁生厉阶至今
为梗由此言之敌人之势不殊也昔何其衰而今何其

盛中国之人不削也昔何雄强而今何退听愿大人熟
虑而筹其宜剧谈而究其竟仆将委心而从命矣老人
越席而拜抚膺而叹曰嗟乎嗟乎乃者学士束笔笑涉
兵钤缙绅缄口不言边患何哉容身之趣卑而忧国之
心诞也不知天之生人一体同气性命之中万物皆备
是以黎庶有并生之仁宇宙皆当为之事乾坤等上下
之交日月焕君臣之义普天均照有外有中率土胥归
无巨无细主忧臣辱上安下利一家则父子之心常齐

同舟则吴越之人共济故利有所不得独专害有所不
得独避唐虞师师九官交箴成周穆穆三后协心伯益
升而夏烈傅说命而商霖一夫不获则伊尹以为已罪
六羽初献则宣父之书至今故告老而请讨陈恒之逆
作经而数称小白之功相鲁而重扬夹谷之会获麟而
叹吾道之穷是以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极合中国于
一人通万古于一息古之君子曷尝以闺閤之奉自崇
血肉之躯结策嗟忠孝之道衰兮人怀私而自异视君

父若途之人兮曾不满夫一睇荣宠汝其何为兮蔑秋
毫以介意想九重之皇皇兮念中夜而不寐彼藐藐方
自营兮曰非余之所致冀上帝之察九土兮惟怀忠荩
其有几人嗟匹夫犹恋主兮况缨绂之在身幸高位之
难得兮日汲汲以谋赀感夫人之竭诚兮曾不顾百姓
之流离有司敛财以结纳兮三军救死而不暇自官方
之多错兮虽婴孺犹挟诈朝结纳之有门兮夕迁转之
如响恒人不以为耻兮诉亲交而欣赏将无心而血战

兮士无力而效死要中国之不适谋兮何外番之能盛
客且无论公卿之议而谈将帅之略无先庙廊之言而
定边陲之画可乎老人曰事有本源物有纪纲不知先
人何以安民不有内治何以外攘周公思而白狼贡虞
舜让而河凤翔萧何内调而淮阴之谋展魏相中协而
充国之计扬亦有至难知人之哲齐威槛管仲而未谙
五伯之材桓温遇王猛而犹忆三秦之杰倘忠亮之不
行虽岩谷之影绝彼朝游而夕叩顾辞卑而礼厚若夫

人之高翔等浮荣其若臭弓旌招之不来况肯穴其圭
窦椒胡有穷黄河犹漏重益蹇连空增虚谬凭所为则
恩惠不由其门从所言则功名反出其右故千金而未
罄衷情一言而辄生戮辱得遇而组绶蝉嫣失势而形
容蜷局宁使生灵被涂炭之苦无宁使门下隔当衢之
轴宁使朝廷负四海之忧无宁使寒士享一朝之禄此
其病已成而为虑已熟矣虽有将帅之材边陲之计何
由而瞩哉客曰盐铁论兴文学议公卿之贵轮舆说成

王成屈野人之对子之言诚明矣然则今之为公卿者
宜何如老人曰主上明圣承天恭命道极精微德循中
正深维社稷敬戒时行眷兹小民忧心日兢警尔三公
谕尔百辟禁中挥洒云汉昭回仗下传宣雷霆赫奕诚
浚发于九重迨风行于八极曰朕夜分而不寐展中心
之规画俾小大之尽言破远人于绝域孰高居而端拱
寔眷恋于幽侧臣子而欺君父日视昭其何益天语琅
琅云容历历万姓摅心千官变色小臣闻之涕泪潜滴

有君如此谁忍不力于是诛怙慝之臣开偾军之赦搆
大将之材较团营之射输榖粟而东西选良材而日夜
表率神明之风躬行玄默之化恩不报而常施罪已刑
而犹籍体尧舜之至仁在伯鲧其犹借暨九载而方殛
讵一朝而获罢望庶几其改之何蝼蚁之足跨欲招俊
杰且安韩信之邪志重循良岂昧王成之诈由此言之
陛下不曾负人而人自负于陛下凡今公卿保傅之臣
率彼文武台郎之士同操厥心各励其志夙夜孜孜有

死无二苟有利于社稷吾何爱于发肤苟有伤于百姓
吾何畏于权贵闻一善则同声而推见一恶则并力而
击扶持国是有如日月之明摘发群邪不让秋毫之析
贤材进而流俗迸公道行而私交息如此者固陛下之
所侧席而思而百姓之所延颈而企者也以父事君何
所不悦以家事国何所不决窃有一言不踰四字科道
者耳目之官吏兵者股肱之寄耳目达而群枉昭股肱
宣而百为治然后虎豹奔命而入林狐狸望风而投穴

贸迁转则钻刺而无门售挤排则窥伺而无隙故许历
一言而破秦冯驩三计而安薛包胥恸哭以成名鲁连
匹夫而仗节岂有五等之风行而三军之政阙哉将帅
承指授而成功士卒感温醇而激烈若是而边陲之地
不守烽烟之警不息仆则受妄言之殛不知者谓老生
之常谈其知者以为圣人不能易且夫逐世议而衰兴
随流风而披靡此其驳乎不足议已固有豪杰之才高
明之调仰屋梁而窃叹展往籍而悲啸人士依其令声

海内望其芳蹈然后徘徊犹豫长虑却顾欲翱翔而敛
翼几高举而促步盖默成以潜处不显著其名誉谅深
衷之有为但恐年岁之欲去琴欲调则轸为之回病欲
疗则药为之剂事荏苒其日生法转展其滋弊此老人之
所拭目以流盼伤心而雪涕者也客曰本源足而后枝
叶生纪纲正而后法令行是则然矣乃若张良著军令
别为三教任宏校兵律分为四种岂可仁义无节制恩
威而无系统者欤角勇力则先技艺斗智勇则尚谋猷

与天则阴阳顺与地则险阻脩故风后撰握机之文太
公垂金匮之钩李靖演六花之阵赵德纾九宫之筹此
虽近而莫废又何深之不求老人曰适已言之详矣世
未尝无技艺而不闻好技艺之士世未尝无谋猷而不
闻任谋猷之将迨孝文之拊髀各兴心而慕尚安得至
公之言推择有道之士筑坛而重其名授钺而隆其意
有关阃外之言悉听将军之制受命而行仰天而誓既
已许国有不竭忠何异为贼然后合豪贤以询谋集参

伍以宣令既三令而五申复周言而密订将有欺于三
军军有欺于百姓父不得而赦子愚不得以让圣赏不
负心诛不奉命削成廉砺何殊百炼之刚照破寒邪有
若千年之镜豺狼震叠甲帐星稀乌鹊低回辕门风静
威行秋霜惠流春阳保之如子视之如伤中心贶之念
投醪犹其外饰肝肠是布知挟纩几于色庄君禄无穷
请谢苞苴之客臣心可鉴那愁萋斐之郎惟爱人之一
德无营已之多方欲得人之死力讵借生全之厚欲破

敌之精微焉辞训谕之详法无时而不练令无往而不
张仁至而后智全精专而后巧出惟神明之有机讵战
攻之无术往轩辕之殷忧感玄女之答述发挥至一之
源推明变化之律从五人之初布积伍伍而渐舒象常
山之蛇势结首尾而同枢由教明而方定遂心合而志
符起一元之精练极亿兆而不殊云此道之非远顺自
然以为居虽万胜之无折亦一战而有馀先圣运之而
出奇后贤因之而作遁老氏演生三之文广成操得一

之论计然托越峤而智恢孙武藉吴宫而谋奋鬼谷挟
捭阖而譊譊黄公持牝雌而闷闷虽孔门焉不学盖犹
存夫冉求之问惟三代之尽善未尝废夫车战驾四牡
之彭彭被介甲之雕焕肃先偏以后伍郁鱼丽而鹅观
阅卫青之武刚讯马隆之鹿角载辎重以不虞严周营
而难薄相风雨而进退步原隰而前却随险易而能驱
称大小而斟酌昔李贤之议戎赞斯艺之详曲既挥霍
其箭锋又凭陵其马足住彼势之远近由我军之行止

藏火器之煌煌鏬神鎗之齿齿纵以九龙之烟发以百
鸟之矢上有无极之将军下有缠锦之细子游兵翼出
若九天之飞下伏兵渐发若九地之突起本中坚之纯
一密部伍之经纪纳谋士之如云驱胜兵之若水浑浑
沦沦谁知八阵之门绳绳纵纵莫测五行之理人人为
伍伍则同行马则同队车则同箱步兵翕散各各为方
车马步以为三经奇正伏以为三纬星宿阴阳明天之
时山水刚柔察地之轨望远知微有间谍之所未详随

机应变有图书之所未纪此则悬于一时之权运于一
心之妙参神气之玄同齐臂指之相掉发之为机权之
宜存之为仁义之要知二物之极明而后明先王之至
道客曰此足明战争之略而未极夫攻守之常纵变化
之胶轕虽千言其靡央骋辨博则枉靡乎丘索竞文词
则徒切夫宫商子何不于其制禦之恒理姑略言其大
纲老人曰善哉斯言仆若卷舌复将谁宣乃今积弊相
寻法令不一究其深患则在于入粟而转输调军而更

出公有养军之费而军无受恩之实将有调兵之烦而
兵无破敌之质所以致军与民之交害而攻与守之两
失何为转输之弊飞挽千里憔悴万夫出入之际吏缘
为狙三十其钟仅致一石樵苏后㸑士有饥色迨临边
而给散有无方之亏烂屯田千粒岁破几千军士衣粮
日销过半稽勾则案验难徵告讦则株连莫算又有公
罚私科前催后呵脩边晨起防边夜过敌何时了腹何
时饱居为累囚行为饿莩忧苦日多欢娱日少借问边

氓几人能老何为更调之弊生长东坞驱驰西土一作
军夫长年愁苦恨别妻孥生离父母敌在何方战在何
所元日出征晦日归处他乡之乱我则何与暨其涉渡
关河经过州县望门投止窃席休倦婉转则主者不容
凭陵则闾阎积怨官军一过鸡犬皆愁客粮支而恨少
马草散而还偷挟少妇而逼辱持粱肉而强留信地将
临中心愁惧筋力已疲谁不犹豫为今之计莫若及今
春融垦田劝农缘边千里荒土无穷听其开植任其播

舂能兴千顷之田者授以千夫之将能均一境之土者
令当一面之冲小大参差远近齐同效公瑾之省馈法
李绛之置营规晁错之募民塞下模重华之列徼西东
民不改籍军不受粮公不起税私不别仓器甲自造车
马自将内连堡落外接边疆渐穿沟洫增设杠梁且耕
且练行战行防乡邻即其什伍耒耜即其剑创强敌者
即其私门之患边城者即其私室之墙家有给足人有
乐康妻孥连袂亲戚合堂吹笙弹瑟烹牛炮羊赀产易

恋恩义难忘况有明训忠孝结肠不同心堵绝欲去此
何方人心既籍经制遂密干人合堡十堡连栅夹以偃
月之垣伏以井栏之宅联落不疏声援相值鱼出游而
并肩鸟将飞而比翼高山之下隐以绝壑并土之傍多
其阃域栈𥗼石之频巇培松榆而渐植既谨属其风火
又多设其险阨一夫当关万夫莫敌土著成兵屯田成
积民无怨嗟官无谴责此谓以中国而守中国乃有附
近之藩旧为羁縻之属欲精心而抚驭令羁靮之相逐

弃其往日之非示以将来之福譬蒐人之养鹰饮食之
而驯熟饱不致其飞扬饥不烦其蹢躅亦选择其狡獧
颇牢笼其机曲密调遣之差池善话言之翻覆就我术
而不知窥彼奸其如烛散和好之日销结怨雠而还讟
故陈汤驱乌孙以灭郅支班超假北部以陵西域奉世
谕诸国以攻莎车耿弇连鄯善以摧河北其有望风纳
款叩关请和便烦省谕郁绝未过必欲贡汝所有求汝
所欲不用名马不烦宝玉但徙定远于楼兰逐骠姚于

身毒临徼塞而称戈向关门而横㮶我则计首馘而给
缯因功劳而致禄彼远来而疾速我近出而迟回彼狃
胜而小玩我决战而大摧下马卸鞍临风鼓瑟轻车突
围反帜攻壁金鼓杂声旌旗乱色机以因生权由变得
气势渐移风声暗易种类凋零谁为我敌由是天子建
中和之极圣人垂参赞之功文章充蔚礼乐大同声教
讫于四海仁恩洽于九重越裳之白雉尽入肃慎之楛
矢方穷太史作王会之图史氏陈吉日之风极霜露之所

队放舟车之所通颂率土之浩荡配丽天之穹崇太平
之业盛王者之化隆游神华胥访道崆峒抱元守一体
妙思冲与二仪而并寿又何有乎乔松客乃援琴而歌
曰涉塞上兮寒霜河水流兮中央言连蜷兮有极道杳
渺兮无方鸿雁飞兮以北凤凰鸣兮凄恻眷日月兮行
迈为夫君兮太息老人从而和之曰时不来兮安忧聊
偃蹇兮河洲纵心志兮恬愉横八极兮遨游与鸾鹤兮
为群等富贵兮浮云道之行兮有命宁惆怅兮夫君于

是相与陟眺高山盱衡积雪酌酒裴徊既醉而别
　　平阳武赋(李承箕/)
搜奸民以诛之兮在昔有言昊天曰嘻兮扬武亦民恶
固稔而改辙兮舍羞恶其非人黄潦涵于日旬兮功清
流分品物于秋露之成兮乐风日之与春佳种视同于
荑稗兮妨膏腴之如云门塾坦道兮羌揖让以佳宾肆
锄斧之后时兮凝冠裳而荆榛飞之以鸾凰兮瑞之以
麒麟奈鸺鹠之夜鸣兮与豺狼之必仁性既染而胶固

兮撋涤靡及于白新澜漫漫而东去兮泡沫随以纷纷
昊天嗟吁兮慈败子其何亲母肆原以烈焰兮矼以收
珉毋耀武以陵忽兮云鸟奚恃于开陈除斗帐之蚊蚋
兮拂几上之埃尘帅孰总而令谁一兮八州都督之云
孙选锋锐以虓将兮曰惟倪君大惧恩怨以昧昧兮讯
远符于闾邻先之以藩省兮继之以献臣汝罪不容于
死兮狱词摅其本真缁游对目以游姬兮曾何云云曰
遗情岂珍重于一瞥兮城中绿鬓而红唇奕彼诸美兮

月既圆而及辰绮匆高阁兮兰麝交熏妖歌艳舞兮乐
与子匀执行道以咸诘兮汝曾我闻路东西而南北兮
汝衣襟之非村抑贸贩而来往兮抑伺逻而游巡信腾
口以喧喧兮我何惧而奚嗔懵不畏天人兮以萤爝而
凌晨闵弃宗祀兮曾惜于犬彘之身岂所传之皆皆兮
羌浇变于既淳唯虓将之清净兮张三面犹酸辛腰金
照胄兮三品将门悠世德以停蓄兮咸以烈而心温罪
人斯百兮权度而先存曰违天以黩武兮计一时之勋

胡勉强以徇物兮称大将军
　　升平赋(邱云霄/)
夫自桃谷迷津遗恨武陵渔父芝山兑道流声商洛棋
翁遂令后世耽情肥遁荐志陆沉者莫不属心高洁景
止芳馨焉然予尝读高士传及桃花源记未尝不怃然
罢卷慨其所遭方嬴氏之乱天纪顾民生之如露晞号
严迅震法密凝脂当是时也摇手犯禁重足怀疑是故
知者逃名达人远迹奋鸿举而甘豕游避危机而谢缯

及恐恐焉入山不深投林不密则其所以种朱桃啖青
芝放身长往与世相遗者乃其不得己也而又何乐乎
缔观其歌夷考其事则慨唐虞之世远托深谷之逶迤
怀富贵之忧大甘芝草以疗饥率妻孥于绝境乐草木
之无知世秦服而昧汉况魏晋之推移则其情可悲而
志固可识也肆今吾人忘日月以优游顺阴阳而消息
夏葛冬裘倦眠饥食羸稚相保上下各适傧笾豆翕兄
弟静琴御衎家室时宾四邻或来三益俯仰寰区雠论

今昔感兔丝于女萝固缠绵而交结廛城郭以憩幽林
登垄丘而扫红叶死徙同乡桑麻连业乐彼逍遥顺其
生灭夫所以获此者岂无自哉当我皇明启运万姓攸
隮列圣建中四方来极文承武开渐仁摩义所以垂今
百有八十馀年重熙累洽林凤郊麒烽寒斥堠兵寝潢
池民稼而饔妇桑而衣是以天下皞皞四海祁祁爰击
壤于康衢忘鼓腹于帝力而曾莫知其故也昔者武成
奏功归马牛而士女来绥宣王复古歌鸿雁而流离安

宅夫当倾否亨屯之馀乃遂其室家胥庆之愿则吾人
于久安长治之世而保其休养生息之乐者其相去亦
已远矣况于草昧而引去者邪使后世有桃源翁芝山
老未必不自叹惋而追赏吾人之遭幸也诞今享有诸
乐咸不自知因感而赋升平焉
　
　
　明文海卷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