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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全唐文卷五百七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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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宗元(五)

** 与太学诸生喜诣阙留阳城司业书

二十六日。集贤殿正字柳宗元。敬致尺牍太学诸生足下。
始朝廷用谏议大夫阳公为司业。诸生陶煦醇懿。熙然大
洽。于兹四祀而已。诏书出为道州。仆时通籍光范门。就职
书府。闻之悒然不喜。非特为诸生戚戚也。乃仆亦失其师
表。而莫有所矜式焉。既而署吏有传致诏草者。仆得观之。
盖主上知阳公甚熟。嘉美显宠。勤至备厚。乃知欲烦阳公
宣风裔土。覃布美化于黎献也。遂宽然少喜。如获慰荐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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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休命。然而退自感悼。幸生明圣不讳之代。不能布露
所蓄。论列大体。闻于下执事。冀少见采取。而还阳公之南
也。翌日。退自书府。就车于司马门外。闻之于抱关掌管者。
道诸生爱慕阳公之德教。不忍其去。顿首西阙下。恳悃至
愿乞留如故者百数十人。辄用抚手喜甚。震抃不宁。不意
古道复行于今。仆尝读李元礼嵇叔夜传。观其言太学生
徒仰阙赴诉者。仆谓讫千百年不可睹闻。乃今日闻而睹
之。诚诸生见赐。甚盛。于戏。始仆少时。尝有意游太学。受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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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以植志持身焉。当时说者咸曰。太学生聚为朋曹。侮老
慢贤。有堕窳败业而利口食者。有崇饰恶言而肆斗讼者。
有凌傲长上而谇骂有司者。其退然自克特殊于众人者
无几耳。仆闻之。恟骇怛悸。良痛其游圣人之门。而众为是
也。遂退托乡闾家塾。考厉志业。过太学之门而不敢局顾。
尚何能仰视其学徒者哉。今乃奋志厉义。出乎千百年之
表。何闻见之乖刺欤。岂说者过也。将亦时异人异。无向时
之桀害者耶。其无乃阳公之渐渍导训。明效所致乎。夫如
是。服圣人遗教。居天子太学。可无愧矣。于戏。阳公有博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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恢宏之德。能并容善伪。来者不拒。曩闻有狂惑小生。依托
门下。或乃飞文陈愚丑行无赖。而论者以为言。谓阳公过
于纳污。无人师之道。是大不然。仲尼吾党狂狷。南郭献讥。
曾参徒七十二人。致祸负刍。孟轲馆齐。从者窃屦。彼一圣
两贤人。继为大儒。然犹不免。如之何其拒人也。俞扁之门。
不拒病夫。绳墨之侧。不拒枉材。师儒之席。不拒曲士。理固
然也。且阳公之在于朝。四方闻风。仰而尊之。贪冒苟进邪
薄之夫。庶得少沮其志。不遂其恶。虽微师尹之位。而人实
具瞻焉。与其宣风一方。覃化一州。其功之远近。又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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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哉。诸生之言。非独为己也。于国体实甚宜。愿诸生勿得
私之。想复再上。故少佐笔端耳。勖此良志。俾为史者有以
纪述也。努力多贺。柳宗元白。

** 寄许京兆孟容书

宗元再拜五丈座前。伏蒙赐书诲谕。微悉重厚。欣踊恍惚。
疑若梦寐。捧书叩头。悸不自定。伏念得罪来五年。未尝有
故旧大臣肯以书见及者。何则。罪谤交积。偫疑当道。诚可
怪而畏也。是以兀兀忘行。尤负重忧。残骸馀魂。百病所集。
痞结伏积。不食自饱。或时寒热。水火互至。内消肌骨。非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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瘴疠为也。忽奉教命。乃知幸为大君子所宥。欲使膏盲沈
没。复起为人。夫何素望。敢以及此。宗元早岁与负罪者亲
善。始奇其能。谓可以共立仁义。裨教化。过不自料。勤勤勉
励。唯以忠正信义为志。以兴尧舜孔子之道。利安元元为
务。不知愚陋不可力强。其素意如此也。末路孤危。阨塞臲
卼。凡事壅隔。很忤贵近。狂疏缪戾。蹈不测之辜。偫言沸腾。
鬼神交怒。加以素卑贱。暴起领事。人所不信。射利求进者
填门排户。百不一得。一旦快意。更造怨讟。以此大罪之外。
诋诃万端。旁午构扇。尽为敌雠。协心同攻。外连强暴失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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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以致其事。此皆丈人所见。不敢为他人道说。怀不能已。
复载简牍。此人虽万被诛戮。不足塞责。而岂有偿哉。今其
党与。幸获宽贷。各得善地。无公事。(一作无分毫事)坐食俸禄。明德
至渥也。尚何敢更俟除弃废痼。以希望外之泽哉。年少气
锐。不识几微。不知当否。但欲一心直遂。果陷刑法。皆自所
求取得之。又何怪也。宗元于众党人中。罪状最甚。神理降
罚。又不能即死。犹对人言语。求食自活。迷不知耻。日复一
日。然亦有大故。自以得姓来二千五百年。代为冢嗣。今抱
非常之罪。居夷獠之乡。卑湿昏霿。恐一日填委沟壑。旷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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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绪。以是怛然痛恨。心骨沸热。㷀㷀孑立。未有子息。荒隅
中少士人女子。无与为婚。世亦不肯与罪大者亲昵。以是
嗣续之重。不绝如缕。每当春秋时飨。孑立捧奠。顾盼无后
继者。懔懔(一作茕茕一作剽剽)然欷歔惴惕。恐此事便已。催心伤骨。
若受锋刃。此诚丈人所共悯惜也。先墓在城南。无异子弟
为主。独托村邻。自谴逐来。消息存亡。不一至乡闾。主守者
因以益怠。昼夜哀愤。惧便毁伤松柏。刍牧不禁。以成大戾。
近世礼重拜扫。今已阙者四年矣。每遇寒食。则北向长号。
以首顿地。想田野道路。士女遍满。皂隶佣丏。皆得上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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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墓。马医夏畦之鬼。无不受子孙追养者。然此巳息望。又
何以云哉。城西有数顷田。果树数百株。多先人手自封植。
今巳荒秽。恐便斩伐。无复爱惜。家有赐书三千卷。尚在善
和里旧宅。宅今已三易主。书存亡不可知。皆付受所重。常
系心腑。然无可为者。立身一败。万事瓦裂。身残家破。为世
大僇。复何敢更望大君子抚慰收恤。尚置人数中耶。是以
当食不知辛咸节适。洗沐盥漱。动逾岁时。一搔皮肤。尘垢
满爪。诚忧恐悲伤。无所告愬。以至此也。自古贤人才士。秉
志遵分。被谤议不能自明者。仅以百数。故有无兄盗嫂。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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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女云挝妇翁者。然赖当世豪杰。分明辨别。卒光史籍。管
仲遇盗。升为功臣。匡章被不孝之名。孟子礼之。今已无古
人之实为。而有其诟。犹欲望世人之明已。不可得也。直不
疑买金以偿同舍。刘宽下车。归牛乡人。此诚知疑似之不
可辩。非口舌所能胜也。郑詹束缚于晋。终以无死。钟仪南
音。卒获返国。叔向囚虏。自期必免。范痤骑危。以生易死。蒯
通据鼎耳。为齐上客。张苍韩信伏斧锧。终取将相。邹阳狱
中。以书自活。贾生斥逐。复召宣室。倪宽摈死。后至御史大
夫。董仲舒刘向下狱当诛。为汉儒宗。此皆[:#AS-9061:⿰王怀]伟博辨奇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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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士。能自解脱。今以恇怯淟涊下才末伎。又婴恐惧痼病。
虽欲慷慨攘臂。自同昔人。愈疏阔矣。贤者不得志于今。必
取贵于后。古之著书者皆是也。宗元近欲务此。然力薄才
劣。无异能解。虽欲秉笔覼缕。神志荒耗。前后遗忘。终不能
成章。往时读书。自以不至抵滞。今皆顽然无复省录。每读
古人一传。数纸已后。则再三伸卷。复观姓氏。旋又废失。假
令万一除刑部囚籍。复为士列。亦不堪当世用矣。伏惟兴
哀于无用之地。垂德于不报之所。但以通家宗祀为念。有
可动心者。操之勿失。虽不敢望归扫茔域。退托先人之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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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尽馀齿。姑遂少北。益轻瘴疠。就婚娶。求允嗣。有可付托。
即冥然长辞。如得甘寝。无复恨矣。书辞繁委。无以自道。然
即文以求其志。君子固得其肺肝焉。无任恳恋之至。不宣。
宗元再拜。

** 与杨京兆凭书

月日。宗元再拜献书丈人座前。役人胡要返命。奉教诲。壮
厉感发。铺陈广大。上言推延贤隽之道。难于今之世。次及
文章。末以愚蒙剥丧顿悴。无以守宗族复田亩为念。忧悯
备极。不惟其亲密故旧是与。复有公言显赏。许其素尚。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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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其忠诚者。用是踊跃敬惧。类向时所被简牍。万万有加
焉。故敢悉其愚以献左右。大凡荐举之道。古人之所谓难
者。其难非苟一而已也。知之难。言之难。听信之难。夫人有
有之而耻言之者。有有之而乐言之者。有无之而工言之
者。有无之而不言。似有之者。有之而耻言之者上也。虽舜
犹难于知之。孔子亦曰失之子羽。下斯而言。知而不失者
妄矣。有之而言之者次也。德如汉光武。冯衍不用。才如王
景略。以尹纬为令史。是皆终日号鸣大吒。而卒莫之省。无
之而工言之者贼也。赵括得以代廉颇。马谡得以惑孔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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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今之若此类者。不乏于世。将相大臣。闻其言而必能辨
之者。亦妄矣。无之而不言者。土木类也。周仁以重臣为二
千石。许靖以人誉而致三公。近世尤好此类。以为长者。最
得荐宠。夫言朴愚无害者。其于田野乡闾为匹夫。虽称为
长者可也。自抱关击柝以往。则必敬其事。愈上则及物者
愈大。何事无用之朴哉。今之言曰。某子长者。可以为大官。
类非古之所谓长者也。则必土木而已矣。夫捧土揭木而
致之岩廊之上。蒙以绂冕。翼以徒隶。而趋走其左右。岂有
补于万民之劳苦哉。圣人之道不益于世用。凡以此也。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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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知之难。孔子曰。仁者其言也讱。孟子病未同而言。然则
彼未吾信。而吾告之以士。必有三间。是将曰。彼诚知士欤。
知文欤。疑之而未重。一间也。又曰。彼无乃私好欤。交以利
欤。二间也。又曰。彼不足我而惎我哉。兹咈吾事。三间也。畏
是而不言。故曰言之难。言而有是患。故曰听信之难。唯明
者为能得其所以荐。得其所以听。一不至。则不可冀矣。然
而君子不以言听之难而不务取士。士理之本也。苟有司
之不我信。吾知之而不舍。其必有信吾者矣。苟知之。虽无
有司。而士可以显。则吾一旦操用人之柄。其必有施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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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卿之大任。莫若索士。士不预备而熟讲之。卒然君有问
焉。宰相有咨焉。有司有求焉。其无以应之。则大臣之道或
阙。故不可惮烦。今之世言士者先文章。文章士之末也。然
立言存乎其中。即末而操其本。可十七八。未易忽也。自古
文士之多莫如今。今之后生为文。希屈马者。可得数人。希
王褒刘向之徒者。又可得十人。至陆机潘岳之比。累累相
望。若皆为之不巳。则文章之大盛。古未有也。后代乃可知
之。今之俗耳庸目。无所取信。杰然特异者。乃见此耳。丈人
以文律通流当世。叔仲鼎列。天下号为文章家。今又生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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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敬之希屈马者之一也。天下方理平。今之文士。咸能先
理。理不一断于古书老生。直趋尧舜大道。孔氏之志。明而
出之。又古之所难有也。然则文章未必为士之末。独采取
何如耳。宗元自小学为文章。中间幸联得甲乙科第。至尚
书郎。专百官章奏。然未能究知为文之道。自贬官来。无事。
读百家书。上下驰骋。乃少得知文章利病。去年吴武陵来。
美其齿少。才气壮健。可以兴西汉之文章。日与之言。因为
之出数十篇书。庶几铿锵陶冶。时时得见古人情状。然彼
古人亦人耳。夫何远哉。凡人可以言古。不可以言今。桓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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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云。亲见扬子云容貌不能动人。安肯传其书。诚使博如
庄周。哀如屈原。奥如孟轲。壮如李斯。峻如马迁。富如相如。
明如贾谊。专如扬雄。犹为今之人。则世之高者至少矣。由
此观之。古之人未必(一作始)不薄于当世。而荣于后世也。若
吴子之文。非丈人无以知之。独恐世人之才高者。不肯久
学。无以尽训诂风雅之道。以为一世甚盛。若宗元者。才力
缺败。不能远骋高厉。与诸生摩九霄。抚四海。夸耀于后之
人矣。何也。凡为文以神志为主。自遭责逐。继以大故。荒乱
耗竭。又常积忧。恐神志少矣。所读书随又遗忘。一二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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痞气尤甚。加以众疾。动作不常。眊眊然骚扰。内生霾雾。填
拥惨沮。虽有意穷文章。而病夺其志矣。每闻人大言。则蹶
气震怖。抚心桉胆。不能自止。又永州多火灾。五年之间。四
为天火所迫。徒跣走出。坏墙穴牖。仅免燔灼。书籍散乱毁
裂。不知所往。一遇火恐。累日茫洋。不能出言。又安能尽意
于笔砚。矻矻自苦。以伤危败之魂哉。中心之悃愊郁结。具
载所献许京兆丈人书。不能重烦于陈列。凡人之黜弃。皆
望望思得效用。而宗元独以无有是念。自以罪大不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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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质无所入。苟焉以叙忧慄为幸。敢有他志。伏以先君禀
孝德。秉直道。高于天下。仕再登朝。至六品官。宗元无似。亦
尝再登朝至六品矣。何以堪此。且柳氏号为大族。五六从
以来。无为朝士者。岂愚蒙独出数百人右哉。以是自忖。官
已过矣。宠已厚矣。夫知足与知止异。宗元知足矣。若便止
不受禄位。亦所未能。今复得好官。犹不辞让。何也。以人望
人。尚足自进。如其不至。则故无憾。进取之志息矣。身世孑
然。无可以为家。虽甚崇宠之。孰与为荣。独恨不幸获托姻
好。而早凋落。寡居十馀年。尝有一男子。然无一日之命。至
今无以托嗣续。恨痛常在心目。孟子称不孝有三。无后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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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今之汲汲于世者。唯惧此而已矣。天若不弃先君之德。
使有世嗣。或者犹望延寿命以及大宥。得归乡闾。立家室。
则子道毕矣。夫是而犹竞于宠利者。天厌之。天厌之。丈人
旦夕归朝廷。复为大僚。伏惟以此为念。流涕顿颡。布之座
右。不胜感激之至。宗元再拜。

** 与裴埙书

应叔十四兄足下。比得书示。勤勤不以仆罪过为大故有
动止相悯者。仆望巳矣。世所共弃。唯应叔辈一二公独未
耳。仆未之罪。在年少好事。进而不能止。俦辈恨怒。以先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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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又不幸早尝与游者居权衡之地。十荐贤幸乃一售。不
得者诪张排恨。仆可出而辨之哉。性又倨野。不能摧折。以
故名益恶。势益险。有喙有耳者。相邮传作丑语耳。不知其
卒云何。中心之愆尤。若此而已。既受禁锢。而不能即死者。
以为久当自明。今亦久矣。而嗔骂者尚不肯已。坚然相白
者无数人。圣上日兴太平之理。不贡不王者。悉以诛讨。而
制度大立。长使仆辈为匪人耶。其终无以见明。而不得击
壤鼓腹。乐尧舜之道耶。且天下熙熙。而独呻吟者四五人。
何其优裕者博。而局束者寡。其为不一徵也。何哉。太和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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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燕谷不被其煦。一邹子尚能耻之。今若应叔辈知我。岂
下邹子哉。然而不耻者何也。河北之师。当巳平奚虏。闻吉
语矣。然若仆者。承大(一作天)庆之后。必有殊泽。流言飞文之
罪。或者其可以巳乎。幸致数百里之地。使天下之人。不谓
仆为明时异物。死不恨矣。金州考绩巳久。独蔑然不迁者
何耶。十二兄宜当更转右职。十四兄尝得数书无恙。兄顾
惟仆之穷途。得无意乎。比当大寒。人愈平和。惟楚南极海。
元冥所不统。炎昏多疾。气力益劣。昧然人事。百不记一。舍
忧慄则怠而睡耳。偶书如此。不宣。宗元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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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萧翰林俛书

思谦兄足下。昨祁县王师范过永州。为仆言得张左司书。
道思谦蹇然有当官之心。乃诚助太平者也。仆闻之喜甚。
然微王生之说。仆岂不素知耶。所喜者耳与心叶。果于不
谬焉尔。仆不幸。向者进当臲卼不安之势。平居闭门。口舌
无数。况又有久与游者。乃岌岌而造其门哉。其求进而退
者。皆聚为仇怨。造作粉饰。蔓延益肆。非的然昭晰自断于
内。则孰能了仆于冥冥之间哉。然仆当时年三十三。甚少。
自御史里行得礼部员外郎。超取显美。欲免世之求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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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怒媢嫉。其可得乎。凡人皆欲自达。仆先得显处。才不能
踰同列。声不能压当世。世之怒仆宜也。与罪人交十年。官
又以是进。辱在附会。圣朝宏大。贬黜甚簿。不能塞众人之
怒。谤语转侈。嚣嚣嗷嗷。渐成怪民。饰智求仕者。更詈仆以
悦雠人之心。日为新奇。务相喜可。自以速援引之路。而仆
辈坐益困辱。万罪横生。不知其端。伏自思念。过大恩甚。乃
以致此。悲夫。人生少得六七十者。今已三十七矣。长来觉
日月益促。岁岁更甚。大都不过数十寒暑。则无此身矣。是
非荣辱。又何足道。云云不已。祗益为罪。兄知之。勿为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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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也。居蛮夷中久。惯习炎毒。昏眊重膇。意以为常。忽遇北
风晨起。薄寒中体。则肌革惨懔。毛发萧条。瞿然注视。怵惕
以为异候。意绪殆非中国人。楚越间声音特异。鴂舌啅噪。
今听之怡然不怪。已与为类矣。家生小童。皆自然哓哓。昼
夜满耳。闻北人言。则啼呼走匿。虽病夫亦怛然骇之。出门
见适州闾市井者。其十有八九。杖而后兴。自料居此。尚复
几何。岂可更不知止。言说长短。重为一世非笑哉。读周易
困卦。至有言不信尚口乃穷也。往复益喜曰。嗟乎。余虽家
置一喙以自称道。诟益甚耳。用是更乐瘖默。思与木石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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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不复致意。今天子兴教化。定邪正。海内皆欣欣怡愉。而
仆与四五子者。独沦陷如此。岂非命欤。命乃天也。非云云
者所制。余又何恨。独喜思谦之徒。遭时言道。道之行。物得
其利。仆诚有罪。然岂不在一物之数耶。身被之。目睹之。足
矣。何必攘袂用力。而矜自我出耶。果矜之。又非道也。事诚
如此。然居理平之世。终身为顽人之类。犹有少耻。未能尽
忘。傥因贼平庆赏之际。得以见白。使受天泽馀润。虽朽蘖
败腐。不能生植。犹足蒸出芝菌。以为瑞物。一释废锢。移数
县之地。则世必曰。罪稍解矣。然后收召魂魄。买土一廛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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耕氓。朝夕歌谣。使成文章。庶木铎者采取。献之法宫。增圣
唐大雅之什。虽不得位。亦不虚为太平之人矣。此在望外。
然终欲为兄一言焉。宗元再拜。

** 与李翰林建书

杓直足下。州传递至。得足下书。又于梦得处得足下前次
一书。意皆勤厚。庄周言。逃蓬藋者。闻人足音。则跫然喜。仆
在蛮夷中。比得足下二书。及致药饵。喜复何言。仆自去年
八月来。痞疾稍已。往时间一二日作。今一月乃二三作。用
南人槟榔馀甘。破决壅隔大过。阴邪虽败。已伤正气。行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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膝颤。坐则髀痹。所欲者补气丰血。强筋骨。辅心力。有与此
宜者。更致数物。忽得良方偕至。益喜。永州于楚为最南。状
与越相类。仆闷即出游。游复多恐。涉野则有蝮虺大蜂。仰
空视地。寸步劳倦。近水即畏射工沙虱。含怒窃发。中人形
影。动成疮痏。时到幽树好石。暂得一笑。已复不乐。何者。譬
如囚拘圜土。一遇和景。负墙搔摩。伸展支体。当此之时。亦
以为适。然顾地窥天。不过寻丈。终不得出。岂复能久为舒
畅哉。明时百姓。皆获欢乐。仆士人。颇识古今理道。独怆怆
如此。诚不足为理世下执事。至比愚夫愚妇。又不可得。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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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悼也。仆曩时所犯。足下适在禁中。备观本末。不复一一
言之。今仆癃残顽鄙。不死幸甚。苟为尧人。不必立事程功。
唯欲为量移官。差轻罪累。即便耕田艺麻。取老农女为妻。
生男育孙。以共力役。时时作文。以咏太平。摧伤之馀。气力
可想。假令病尽。已身复壮。悠悠人世。越不过为三十年客
耳。前过三十七年。与瞬息无异。复所得者。其不足把玩。亦
已审矣。杓直以为诚然乎。仆近求得经史诸子数百卷。尝
候战悸稍定时。即伏读。颇见圣人用心。贤士君子立志之
分。著书亦数十篇。心病言少次第。不足远寄。但用自释。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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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士之常。今仆虽羸馁。亦甘如饴矣。足下言巳白常州煦
仆。仆岂敢众人待常州耶。若众人。即不复煦仆矣。然常州
未尝有书遗仆。仆安敢先焉。裴应叔萧思谦各有书。足下
求取观之。相戒勿示人。敦诗在近地。简人事。今不能致书。
足下默以此书见之。勉尽志虑。辅成一王之法。以宥罪戾。
不悉。某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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