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太史传
高启字季迪吴郡人生元丙子少警颖力学遂工于
诗上窥建安下逮开元大历以后则藐之天资秀敏
故其发越特超诣拟鲍谢则似之法李杜则似之庖
丁解牛肯綮迎刃千汇万类规摸同一轨山龙华虫
如其贵也象犀珠玉如其富也秋月冰壶如其清也
夏姬王嫱如其丽也田文赵胜如其豪也鸣鹤翔云
如其逸也仍和陶韦大羹元酒之味不闲二宋粟布
之征所谓前齿古人于旷代后冠来学于当时者矣
东吴骚雅士悉推之无慊为文尚气多辩难攻击之

体读之亹亹忘倦大抵以先声掩其兼美张士诚有
浙右时群彦多从仕者启独挈家依外舅周仲达居
吴淞江上歌咏终日以自适焉陪臣饶介之丁仲容
辈以诗自豪及见启为叹服启尤好权略论事耸人
听故与饶如授左契之交者若王彝扬基杜寅张宪
张羽周砥王行宋克徐贲之徒胥不羁赡才爽迈有
文谈辩华给憪然以为天下无人一时武勇多下之
明兴以某臣荐偕谢徽䓁闻于
朝与修元史授翰林国史编修官复命教授诸王久
之推任喉舌之司待以不次与徽䓁恳辞乞归田里

制可仍赐金以还复居江上遨游青丘甫里之墟始
号槎轩又号青丘子锐志亦不少衰矣居几何忽从
故时一二侠入游于郛适江夏魏观为郡老而好士
延见王彝辈启尝会于京尤礼遇之不得巳亦厕为
客复强辞之归故里殊悒悒不乐遂蹇连以没年甫
三十九嗟乎使启少延则骎骎入曹刘李杜之坛奚
止此哉其诗类藁藏于家未即显初富啇陈宝生欲
为寿诸梓启不许乃止凡传录而诵之者无不歆羡
必不泯焉余与启同里知其人为详故特为传庶贻
不朽云

洪武乙卯二月陇西李志光书

高太史凫藻集序
文以理为主而气以发之理明矣而
气或不充则意虽精辞虽达而萎
薾不振之病有所不免苏文定公曰
文者气之所形文不可以学而能气

可以养而至善观文者观其气之所
养何如耳唐虞三代之文尚矣自秦
而下文莫盛于汉唐宋汉之贾董班
马刘扬唐之李杜韩柳宋之欧苏曾
王之数公者各以文章名家其初岂

必追琢絺绘学为如是之言乎其所
以宽厚宏博汪洋放肆而不可掩者
则其浩然之气所养可知也我
太祖高皇帝龙飞之初鉴近世华靡
之弊制诰典册之文一尚淳朴当时

在两制居史馆者皆极天下之选而
高先生季迪其一人也先生名启姑
苏人自少警敏力学弱冠即以诗文
鸣于乡郡张士诚据有浙右屡以礼
招之不就避地居吴淞江上以诗文

自娱乐洪武初以廷臣荐与脩元史
授翰林国史院编脩官复命教授诸
王久之拜户部侍郎以年吵不敢骤
膺重任辞归故乡益肆力于诗文居
数载不幸以故人得罪没于京师年

甫三十九其诗有缶鸣集有娄江吟
藁有姑苏杂咏皆已久传于世四方
之人莫不知其诗名而独未见其文
也予来姑苏访求于先生之内侄周
立得其手抄先生之文曰凫藻集凡

五卷因取而读之爱其意精而深辞
达而畅有温纯典则之风而不流于
疏略有谨严峻洁之度而不涉于险
僻诙洽而非缀缉明白而非浅近不
粉饰而华彩自呈不追琢而光辉自

著盖由其理明气昌不求其工而自
无不工也读之不忍释手自是其集
留予所者十有馀载今年春监察御
史钱唐郑公士昂过予公馆中论及
先生之诗而亦以未见其文为慊予

因出是编相示郑公读之既卷而叹
曰古人论文章谓一代不数人一人
不数篇先生没巳七十年是数篇者
幸而尚存岂易得哉是不可以无传
乃属司训张素略加校正命长洲县

丞邵盺以公钱刻置郡学且徵予为
之序嗟乎方张士诚据浙右时士大
夫之欲苟且贵富者莫不从仕以就
陪臣之列先生独脱然去之而以诗
文自娱乐此其浩然之气所养为何

如㦲观于是集从可知矣序而传之
使世之读是集者非惟知先生于诗
文有兼至之长抑使知浩然之气在
天地间不以贵贱寿夭而有所增损
也

正统九年六月望日
正议大夫资治尹工部左侍郎
双崖周忱序

　高太史扣舷集(附)
　　　　　　　　　　　　　　后学周立编集
　　　　念奴娇(自述)
　策勋万里笑书生骨相有谁曾许壮志平生还自负
　羞比纷纷儿女酒发雄谈剑增奇气诗吐惊人语风
　云无便未容黄鹄轻举　何事匹马尘埃东西南
　北十载犹羁旅只恐陈登容易笑负却故园鸡黍笛
　里关山樽前日月回首空凝伫吾今未老不须清泪
　如雨
　　　　疏帘淡月(秋柳)

残结恨结是弱舞初阑困眠才歇绿少黄多错认早
春时莭西风也送谁离别断长条似人攀折谩思曾
见燕边分翠马头吹雪　君莫问陏宫漠阙总寒
烟细雨晓风残月不带流莺却带断蝉悲咽老来肠
绪应愁绝江南横管吹切莫欺憔悴明年依旧万阴
成列
　　　石州慢(春思)
落了辛夷风雨顿催庭院潇洒春来长恁乐章懒按
酒筹慵把辞莺谢燕十年梦断青楼情随柳絮犹萦
惹难觅旧知音把琴心重写　妖冶忆曾携手斗

草阑边买花帘下看鹿卢低转秋千高打如今何处
总有团扇轻衫与谁更走章台马回首暮山青又离
愁来也
　　　眉抚(夫差女琼姬墓)
怅红兰采罢白苧歌残魂断旧宫路长夜泉台冷再
谁把云屏月帐遮护钿车不度正馆娃荆棘多露想
还有旧日吹箫侣共来往烟雾　城郭江山如故
自国亡家破今几朝暮水边花下黄昏后谁逢环佩
微步恨多莫诉任玉钗双燕埋土待相约吴娃寒食
到此浇墓

　　　水龙吟(昼红竹)
淇园丹凤飞来几时留得参差冀箫声吹断彩云忽
堕碧云犹膈想是湘灵泪弹多处血痕都积看萧疏
瘦影隔帘欲动应似落花狼籍　莫道清高也俗
再相逢子猷还惜此君未老岁寒犹有少年颜色谁
把珊瑚和烟换去琅玕千尺细看来不是天工却是
那春风笔
　　　天仙子(怀旧)
忆共当年游冶伴爱听秦娥青玉案琐窗春晓酒初
醒莺也唤人也唤不问谁家花惜看　旧事那知

回首换画舫空閒杨柳岸相思日暮隔梁园山一半
水一半望眼别肠齐欲断
　　　一剪梅(閒居)
竹门茅屋槿篱笆道似田家又似山家敞披鹤袖岸
乌纱看过黄花待看梅花　晚时饮酒早时茶风
也由他雨也由他从来不会治生涯谁与些些天与
些些
　　　玉漏迟
夕阳无限好凭阑却怨昏鸦归早一片寒烟锁定几
家台沼料想青山笑我自乱后游骢不到憔悴了将

军故柳王孙芳草　寂寞楚舞吴歌叹转眼前欢
水空云杳试问天涯故人近来应老只为微知世故
比别个倍添烦恼须信道人生称心时少
　　　多丽(吊七姫)
倩嫦娥呼天试问如何向人间生成尤物䓁閒又把
消磨揉群花乱飘尘土毁联璧碎掷烟波谩说无双
倾城曾数八人少个六人多一般样细腰枭袅高髻
峨峨　奈干戈筵上艳曲忽翻做帐中歌忍教受
项缠素帛浑忘记臂结红罗翠被都閒玉钿尽落魂
游应去马嵬坡谁能发香裀解看怕肉尚温和堪肠

断空楼月落废院春过
　　　谒金门(渡江)
风怗怗江与暮天相接欲斗白鸥飞得捷两童摇两
楫　试解祫罗香摺秋似绿荷先怯收拾诗愁都
在箧比山多几叠
　　　倦寻芳(晓鸡)
唤回好梦呼起间愁何处咿喔叫得霜飞早似戍楼
梅角征铎车前都巳动朝衣灯下应初着最匆匆念
帐中惊听送郎行却　问何事不能缄口催得人
间许多离索我厌功名怕候晓关开钥但恋五更衾

枕煖不知千里程途恶且高眠任窗月被他啼落
　　　太常引(丁校理邀观妓失期不赴)
几时相约画楼中同赏小枝红尊酒太匆匆刚少个
风流醉翁　歌声巳远梦魂初断无分见春风不
见尚愁浓若见后愁添万重
　　　贺新郎(喜徐卿远访)
人事浮云变为如何忽然而别偶然而见今古这些
离合梦多少酒愁诗怨君共我任随蓬转当见望穷
天际眼却今宵看熟灯前面谈笑处两忘倦　淮
乡楚泽知游遍问江南归时谁有故家庭院拂了征

衫旧尘土再整赏筇吟卷随处里山留水恋作个东
坡来往友算平生富贵非吾硕举此酒祝长健
　　　昭君怨(催梅)
试问南枝何故未肯将春全露意欲吐些香且啇量
　　虽是花中最早更放早开尤好火急报花知要
题诗
　　　沁园春(寄内兄周思谊)
忆昔初逢意气相期一何壮哉拟献三千牍叫开汉
关蹑一双蹻走上燕台我劝君酬君歌我舞天地疏
狂两秀才惊回首谩十年风月四海尘埃　摩挲

旧剑生苔叹同掩衡门尽草莱视黄金百镒巳随手
去素丝几缕欲上头来莫厌栖栖但存耿耿淂失区
区何足哀心惟硕长对尊中酒满树上花开
　　　木兰花慢(过城东废第)
正春来梦好春忽去怎留将早月坠筝楼尘生戟户
草满毬场美人尽为黄壤恨温柔难把作家乡桃李
一番狼籍燕莺几许凄凉　虚言地久天长回首
巳斜阳算只为当年多些欢乐少个思量不见门前
繁马有栖鸦独占垂杨试问朝来过客谁人肯为悲
伤

　　　　清平乐(夜坐)
　新诗吟罢兀坐寒窗下寂寞家中如客舍风雨江南
　今夜　侍儿劝我湥杯好怀恰待舒开叵奈灯前
　过雁一声又送秋来
　　　　忆秦娥(感叹)
　功名骤时人笑我真迂缪真迂缪不能进取几年落
　后　一埸翻䨱难收救布衣惟我还如旧还如旧
　思量前事是天成就
　　　　酹江月(遣愁)
　问愁何似似扫除不断无根狂絮应是羁怀难着尽

散入江云江树夜雨心头秋风鬓脚总是相寻处重
门虽掩几曾障得他住　难学卢女情肠江淹庾
信空赋凄凉句偏要相欺间裹客端的此情难恕见
月还悲逢花也恼对酒方无虑他来休怕但教能遣
他去
　　　沁园春(雁)
水落时来花发时归一年又年记南楼望信夕阳帘
外西窗惊梦夜雨灯前写月书斜战霜阵整横破潇
湘万里天风吹断见两三低去侣落筝弦　相呼
共宿寒烟想只在芦花浅水边恨呜呜戍角忽催飞

起悠悠渔火长照愁眠陇塞间关江湖冷落莫恋遗
粮犹在田须高举教弋人空慕云海茫然
　　　行乡子(芙蓉)
如此红妆不见春光向菊前莲后才芳雁来时莭寒
沁罗裳正一番风一番雨一番霜　兰舟不采寂
寞横塘强相依暮柳成行湘江路远吴苑池荒恨月
濛濛人杳杳水茫茫
　　　满江红(客馆对雪)
古砚生冰衾泼水酒醒寒切窗竹里似风非雨萧飕
骚屑欹枕夜听孤馆静开门晓看千山㓗问人间何

处是乾坤无分别　茅店外青旗折画阁上朱帘
揭忆少年䜹狂偏在探梅时莭深帐酒卮歌宛转小
炉茶碗诗清绝叹如今岁晚客天涯人离别
　　　如梦令(寒夜)
蕙火红销金鼎鸦树不惊风静多事月明来照出小
窗孤影宵永宵永铁做梅花愁冷
　　　酹江月(送金吾石将军赴邓州守)
虎头猿臂问立功何处风尘边障身带宝刀归宿卫
人识金吾名将铙吹声中旌旗影里慎识翠舆行仗
周庐直罢建章几度鸡唱　君恩特念勋劳凤衔

　新诰忽堕丹霄上官在卧龙人隐处看绕郡白云青
　嶂莫射双雕好乘五马试问野人无恙梅花江路送
　行何用惆怅
　　　　卜算子(京师早起)
　窗灯渐渐昏楼鼓频　打不是寒宵不肯明想是邻
　鸡哑　冰生半井泉霜散千家瓦强起披衣逐早
　朝门外闻珂马
　　　　卜算子(有怀)
　带得片情来留下多愁去不繁罗裙带上诗知向谁
　家住　离程渺渺山别意重重树须信江东日暮

　云自古相思处
　　　　江神子(江上偶见)
　夫容裙衩最宜秋柳边头自撑舟一道眼波斜共晚
　波流蓦地逢人回首笑不识恨却知羞　夕阳犹
　在水西楼慢归休欲相留教喝弯弯月子照湖州不
　怕鸳鸯惊起了怕江上有人愁
　　　　天仙子(秋夜客中)
　炙了青灯初掩帐四壁蛩鸣催旅况潇潇索索雨儿
　来梧叶上柳叶上两处秋声愁一样此夜江云迷叠
　嶂好梦欲归难倚仗巳凉未冷恼人天眠一饷坐一

　饷白发明朝应几丈
　　　　清平乐(春晚)
　看花过了剩得春多少新绿满园庭院悄鸟啄樱桃
　红小　梦随蝴蝶东家觉来空掩琵琶不见侍儿
　纤手自笼纱帽煎茶
　　　　摸鱼儿(自适)
　近年稍谙时事傍人休笑头缩赌棋几局输嬴注正
　似世情翻覆思算熟向前去不如退后无羞辱三般
　捡束莫恃微才莫誇高论莫趁閒追遂　虽都道
　富贵人之所欲天曾付几多福倘来入手还须做底

用看人眉目聊自足见放着有田可种有书堪读村
醪且漉这后段行藏从天发付何须问龟卜
　　　水调歌头(谢惠酒)
昼梦惊起鸡叫斗喈喈是谁扣我门户道是曲生来
今日江头风雨生怕诗人岑寂特地到寒斋一见即
倾倒笑口为频开　洗愁空催句就挽春回不忧
席帽冲冷便欲去寻梅却笑卢仝何苦偶得酪奴相
过也拟上蓬莱此味正不浅看我玉山颓
　　　鹧鸪天秋怀
鼓动江城一雁秋夕阳山色满长洲十年旧事都成

　梦半箧新诗总是愁　书咄咄叹休休文君笑典
　鹔鹴裘不如侠少浑无赖醉杀东家燕子楼
　高太史扣舷集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