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杨忠介集卷四
　　　　　　　　　　　　　明　杨爵　撰
　书
　　与司官书
窃惟执事名臣后裔儒林节行自理北司事以来狱中
人盛德之赞青天之谣走二人得于耳闻者亦久且熟
矣往年曾寺丞子如狱中具道二执事于爵其垂念曲

全之心甚为切至以二人事喻东人云干国之臣当为
调解此皆二执事痛隐时政悬切国民而为世道深长
之虑之心也岂特区区为二人惜哉在二人未尝不铭
刻肺腑感激思奋益自砥砺而求不负贤人君子之许
可焉屡欲修书启谢以罪难中多所不便而止其敢忘
此厚德而忍于自薄也十月初爵以事出穷迫以死自
誓又不欲苟且泯没使死无闻焉思欲具书以献主上
以尽垂殁忠荩之职其书始终千馀言大抵援古证今

剖析于义利邪正之几恳切于安危存亡之戒欲主上
纳谏容直以成君德以广君道与唐虞三代兼美比隆
中间有云臣以罪处狱中四十五月有馀矣延此一息
尚未死灭此实陛下好生之德覆载之恩之所及而陶
某等于臣饮食一节曲为区处不欲置臣于死使朝廷
有杀谏臣之名其心未必不为忠于陛下者也此数语
者实以古人之作用望为执事之能事焉谚云以所重
加于所好爵以人臣以道事君者而望二执事是以天

下古今所同重之道而加之矣其待之可谓至厚期之
可谓至远矣时以楮笔不便未能稿具君门万里亦无
由为九重献而徒能以口诵耳故尝数语逻者云我有
心事愿告朝廷汝为我达之所以为此言者以冀主上
明赐纸笔则顷刻可成稽首以上虽死不恨天启圣衷
万一感悟不惟于国家大政有所禆益而二执事之高
义美名亦因得以示天下传后世矣近日狱中严戒之
故走二人亦颇闻其详矣顾事至于此莫非天命上则

朝廷之法下则人臣之罪在二人敢不脩身以俟而顺
受之乎但身居言路职任諌诤中奋感激不无触犯而
雷霆赫然之下既以微示戒笞而全此生矣以一时言
语文字之狂妄而数年坎阱禁锢之凶危则所犯之罪
与所服之法亦足以相称矣今复困以匣锁加之以非
常之法而置之于必死之地焉在二人一时之存亡虽
甚微而关于天下国家者为甚大故忧愤感悲尽戒号
呼而嘅吾遭际之不淑此心此情实不能自已矣每夜

初上锁腰络曰群裍曰生根一人立而唱之数人縳而
为之以此治元恶寇盗之峻法举而加之于出百死为
宗庙社稷虑之諌官焉则时至此真可为痛哭流涕者
矣况二人家贫路远官浅罪深穷乏已极于守狱校卒
无毫末德意推以相及则举手之间有何情分非有二
执事在上将谁倚以存此生乎即今幽室窎杳门扉昼
锁漫漫然与长夜无以异下地冷水之上肌肤凛烈一
苫一席之藉皆事属触法而皆为人所彻去坐卧起立

展转关禁一饮一啄率至穷诘其万辛万苦万窘万迫
之情状视狱中诸犯其严急之过不啻十倍听其言语
察其意向似欲二人速死以毕事焉耳窃以为凡此毒
苦之甚二执事或未能以尽知焉若曰知之则往年仁
爱所及固切切焉欲全此残生矣而今复不以生处之
岂肯以数年至厚之德转而为一日之甚薄乎故二人
直虑以为二执事决不知其如此之甚也或者以一分
谨慎分付而下之人奉承之者过于十分焉此则事势

至此容或有之今日切近灾祸二人已身久罹之天地
鬼神照此衷曲而志穷虑极亦已甚矣故不恤冒渎之
罪敢以迫切悃素仰告而无所匿欲望此等毒罚仍赐
宽恕但不时预备若事出不测则仓卒即可处办决不
敢以馀罪有累于二执事焉如此则情法庶几两尽囚
系颠危之岁月或可以再延矣虽来人觇视日在于此
而彼皆二执事属下旧人天理之在人心者未尝亡而
见其知好恶晓事理者十常八九更烦以一言款喻则

若辈未有不信从者矣若二执事不为顾念而一如世
人之所为则寒风凛烈之际羸瘠弱孱之质实难克堪
而二人相继死者有日矣天地间无不死之人无不化
之物诚使二人一旦命先朝露倏忽殒灭为死于谏职
之下求仁得仁志固未尝不自慊矣岂以一死为惜哉
但念天王圣明堂堂天下不能容此致身报主之直臣
使竟死狱中于二执事数年保全之德爱亦未得终始
领之人臣之祸朝政之损主上盛德之累为天地间留

一无穷之悲恨矣故昨尝有诗云九天风色夜萧萧此
日君门万里遥不是諌臣爱一死杀身恐累圣明朝此
实二人恻怛悲感惓惓不已之心也古人愿为良臣不
愿为忠臣二人今日之事其是非得失固不容以自喙
矣但虑天下后世有志士焉其慷慨杀身而存视死如
归之节者实有鉴于此焉天下后世有仁人焉其见几
而作得明哲保身之宜者亦实有鉴于此焉所见不同
而好尚斯异一时心事固为人之所取而亦为人之所

戒焉若二执事身当今日之事上不使朝廷有杀谏臣
之名下不使忠臣义士吞泣饮恨郁抑于九泉之下则
经权迭用有善处之道存焉耳有祁大夫则叔向得以
不死党锢之祸非霍谞不能遽解而郭楫之语范滂事
虽未就而高名千古不朽也二执事有贤者之节介有
能者之作为故二人敢以古豪杰之事业望之而欲其
成庙社之远图焉富贵福泽一日之荣宠名节道德万
世之瞻仰于事变难处之际而绰有处之道非吾二执

事之高出俗辈将谁望焉
　　谢吴知府书(讳孟祺字陆泉同年/)
去岁归田里于同州公署中获睹执事谕属官语一念
恻切常在闾里厚下之心可谓至矣既抵家旬日应酬
丛冗未及伸一言以谢累年德爱而天罚所及槛车复
就道矣系过华州道中遇一人自言为府中使区区瞿
然下马恭问启居且致惓惓慕恋意其人已达左右矣
窃念执事以义理胸襟经济才略典此繁郡追配先哲

如余马辈者必不多让等而上之有隽不疑第五伦皆
京兆旧尹功业峻伟光昭简策固已为明公之能事也
伏愿厚自爱以慰远迩之望鄙末以残喘弱质履此艰
危百死一生旦不保夕首阳之及固自甘心东陵之幸
不敢复冀惟信步达去随身所到安于僵仆狐狸蝼蛄
一听其来但不知彼苍者天于冥冥中何如以筹之也
小儿归家意必领文赴考获一拜候故谨布寸衷遥问
道履荷高明年家之情骨肉之爱一时纸笔不能尽述

临楮无任仰瞻
　　上杨知府书(名守约/)
往时系过洛阳获接德容继蒙厚爱心切感荷次日渡
河遇冯巡检(泾阳/人)以乡里故设杯酌于舟中以相送具
述执事德政为人心所向服且曰真邵父杜母也真邵
父杜母也区区与一二同行者共叹冯巡检知言且知
高明以君子长者之德敷而为厚下悦民之道有体有
用不负素履真可嘉尚将来责任事业已预可知矣小

儿归道由治下谨候道履并伸谢感罪难中有怀耿耿
不能尽言
　　与杨督学书
自执事下车后即闻凡事从厚有长人之度去年区区
归田里遇士夫相语皆谓纯以德礼化导中心悦服称
颂者无间于彼此既而系过河南府蒙令弟先生之爱
以有偕行者未得叙谈次日渡孟津冯巡检以乡里故
置酒舟中酌以饯送彼历述令弟先生德政且谓人皆

以邵父杜母称之区区既叹冯某知言因思海内士夫
兄弟登高科跻显宦者往往有之求如明公兄弟一时
皆以贤声闻者盖鲜矣世有宽厚君子百凡敷理优裕
阔大下人有过开诚训诲必不得已而后罪之片善寸
长爱如已出故曰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其心休休其
如有容则身享盛德之令名而福庆远延于后世如吾
明公者其天资学问大率类此亦有所谓严明君子者
如古人言察见渊中之鱼人之畏惧有馀而悦服不足

此虽未为不可然成就终小非所以语明公也伏愿益
加涵养不更初志必以天下为度将来大其勋业为霖
雨以泽润斯世是愚昧所以深望于高明者也小儿将
归意必给文补考故谨述寸楮仰候道履困难中身心
眩贸语言无次有容君子必能情谅若累年德爱耿耿
在心者非一时笔楮所能尽也
　　与汪周潭抚台书
两接丰范适值窘迫未得款领教益十馀载相离百死

暂出后就危地邂逅之际此心当何如哉小儿归过潼
关谨布谢忱拜候起居厚德厚念诚非一时笔楮所可
悉也明公以义理用事治化所及远近倾慕他日诞树
勋业达诸天下愚昧倘不以狂罪死则耳濡目染或有
日焉伏愿厚自爱以为世道益多凶多惧之地中心藏
之未能尽言
　　与田道充主簿书
自癸未年侍清教于长安书舍中当是时愚昧窃兄德

范自淑者日多有之既又倏会倏别至戌子秋消息不
相闻者将二十年不图于系槛危迫凶祸不测之际得
一邂逅于他乡焉且喜且悲把袂客馆倾怀款叙漏至
夜分而各忘其倦则脱然于形骸尔我之外矣次日策
马远送于数千里之外达子营兰若中情恋恋将之以
酒殽重之以赆贶洒泪流涕一行一洒每念及此中抱
恻切宛若复一相见也不才于十月二十四日至京次
日起更时复下狱中囚困之状固一同于往时但五六

年间颠顿挫抑血气渐衰精神渐减视初入狱时凡百
摧折直能以身当之而略不为难者则颇有间矣诚不
能真有所见而乐天委运处以宽裕但勉强排遣于意
外之加一听其来或窜身异境以禦魑魅或填尸沟壑
以恣狐狸皆不才宜有之罪夫何敢辞若幸天恩复归
田里过阌乡城外再图一会则千百中之一二也实不
敢望小儿归谨候起居且致谢忱意不尽申之以辞曰
嗟人聚散兮有类浮萍慨今忆昔兮双泪沾缨他乡邂

逅兮有怀尽倾君之胸次兮尘垢功名呜呼把酒兮送
行难别兮友情宇内关心兮此身匪轻臣罪当诛兮天
王圣明
　　与原方畦员外书(名采蒲城人同年/)
去秋幸获一面不图复有后来事数年倾慕未得尽慰
潼关追馈亦以窘迫仓忙之际款陈不便草率奉复暨
冬十月二十五日夜复下狱中囚系状一同往年或死
或生皆古今人世常有之事不足多道尚记归时途中

遇周潭公辅相问劳即击节叹赏谓兄体用该备学业
渊源更非昔比想林下数年静阅几微熟仁精义于宇
宙事皆在吞吐中矣昔者幸庵彭先生欲出则效诸葛
孔明退则效陶渊明为二公像置书屋中朝夕敬观以
自励焉前辈尚友古人一饭不忘故事业远过后人吾
兄今日进修质之先哲同一揆也故耿光昭著朝野推
重小儿近日书告与舍甥禹卿侍教下区区深自庆慰
小子辈幸游君子门下咳唾所及无非身心之益但彼

资性愚钝数年奔走已成荒废恐无受教之地谨谢眷
念
　　又
拜读教翰知起居万福困惫中亦切喜慰西望瞻思万
里杳杳强起述此以告第不知兄之家虑何如恐不能
不劳心也春秋百王不易之大法扶衰转危见诸行事
仲尼作用尽在此书兄潜心及此所志不小但井渫不
食亦运数使然事自关于天下己身通塞不虑也近日

得对山集读之每切感慨盖世之才经济之略真以罕
见其俦杰人志士积抱负于生平者孰不欲亲见其行
转斯世于隆古之盛乎然所愿不遂则亦莫如何矣愿
兄以古人自期待进则觉一时退则传后世禹卿望教
训勿听废弃
　　与胡知府书(名汝辅/)
自庚子秋幸与教下宠顾实多凶危中六七年间于厚
德厚爱未尝不在怀思去岁夏六月会高吏部始知执

事有关中之行高言郡大政繁实推择任之年来屡闻
垂念心实悲感仆奄奄残息百死之地朝不虑夕执事
不忘旧好是以古人自处而仆不足以当盛爱矣伏思
前辈如余司马柴总制皆以英哲练达久典此郡明公
硕德远猷与之并驾他日功名事业彪炳宇内以霖雨
苍生者今实基于此焉仆或罪不即死尚当有倾听之
时伏愿为宗社生灵厚自爱偶便谨此遥伸谢忱囚板
残砖之上不能布困惫昏惑笔札欠恭高明知我必不

深罪
　　与杨公书
庚子岁秋爵北行厚荷德爱一时匆促遂戒装以去未
能躬拜心未敢忘自辛丑春以罪下狱困苦多端日夜
戒严者三年于此矣赖有神天鉴佑朝廷恩德延此残
喘尚未死灭蒙我公祖屡下优恤寒家不才每一闻之
未尝不感激思奋而至于流涕也县上张父母往年以
觐事到京尝得数面既而遘疾鄙末亦尝躬候不数日

即入大难后其终事过家即弃世矣言之可痛闻我公
祖德教深渍远迩协化大选殊遇其在此矣尚当为生
民庆犴狴深幽久未奉问囚系颠危中谨布悃赤少伸
谢意临笔耿耿不尽言
　　与纪中夫书
纪子中夫汝在此小儿辈有所倚吾无虑矣言官得祸
如此所关非止一身士之涉世处常而不能处变处荣
而不能处辱皆非丈夫也易曰困亨贞大人吉无咎子

以为何如当有言以复我教小儿勿得忧虑但用心读
书以待之偲吾以致身报主之故至于不能保汝曹岂
非命耶彼此顺受即学问之道其在此矣勉之勉之
　　又
中夫贤契在此我心甚好偲尚在教下读书否乎可告
我知道吾人处世安乐则心存于安乐患难则心存于
患难有何不自得而戚戚于心耶于今日之幽囚而安
顺之亦吾百年中所作之一事也恐贤契以我为苦而

忧虑之故告偲子传来吾叔母与合家亲眷动履何如
闻儿曹进学是否告我知道古者忠臣义士忘身殉国
岂无如我今日者乎汝宜用以宽解无烦乱于心不能
处也
　　又
中夫我在内时读周易以消岁月患难不足道但吾不
能以至诚感动君父朝政之损士夫之祸虽非我所致
亦繇我而有此心此念不能忘也

　　与傅乡丈书
吾兄德意久已闻之中心铭弗敢忘也久处穷绝必死
之地岂曰患难而已也赖神天鉴佑朝廷恩德延此馀
息尚未死灭阻绝饮食者一年矣所给米不可食但托
久禁自炊者得小米粥食之今其人将出矣出则无从
得食矣烦吾兄与所知亦能素念区区者言得免给米
容家人自送小米再延残喘以待天罚所处何如也纸
笔不便敢此罪罪

　　答张本礼书
贤契在此年馀今将行书片楮辞别我又书片纸以送
之想音容于声响彷佛间竟不得一相面觌实难为心
实难为心昨蒙教言凡事皆宜置之度外不须忧念此
语诚是今此险难繇我自取身居人臣而死职下固心
所安也何敢怨尤安得倏忽殒灭溘先朝露做一柩车
归藏蒿里当此之际谅我贤友必多感伤携石冻春一
樽哭而奠之于柩前我之游魂炯炯固结不敢览此苾

芬尽一享之斯时也或有云物班布风气萧瑟草木悽
悽之景象是我一段郁抑不平之气充塞浩荡因足下
之感招而徬徨于左右也言至于此狂鄙故态又可一
笑也令郎读书宜期远大勿令自画途中珍重吾乡诸
友囚系中不便候启为我道之
　　答周给事书
高明志趋能以义死而不能以不义生不才知之久矣
但恐感时怀抱不大放开故有前日之渎荷蒙手翰愈

益深信来谕于封缄处写恩师字不才见之且笑且惭
焉敢当之昔柳子厚博学能文为时所称或言其可为
人师子厚言以吾为人师此犹蜀之日也后又有劝韩
退之宜为人师者退之答书曰子厚既目以为蜀之日
吾子又欲使愈为越之雪盖蜀地多阴越地多暖日与
雪皆人所罕见而诧异者也故柳韩二公取以为况今
以庸愚不肖身负重谴不知倏忽死灭在于何时与何
地也高明以师称之此则陆地坑窟之鱼鳖江湖波浪

之麋鹿也岂不尤为罕见而诧异者乎唯不以过称及
之为幸
　　又
心事既明奉身高蹈可也或复荷国恩效力边陲得展
平生以马革裹尸而还亦可也外此则富贵利达乃人
世间污秽之物耳谅不着一点于高明胸次中也今宜
静窗读易开广襟怀预定主张纷纷眼底任他有无正
不必累累然如前所云也

　　答赵总兵书
教言到竹塘公事已得其槩但以亲老终养事再乞相
告其侄有官中书者去岁见山东试录知渠以养疾在
家不知今到此否石叠旬日前有承差在此但闻馈赐
未见一字相问想是罪难中人多畏避与通之书恐致
惊惧愿以鄙意为贤僧喻之尊名上用字过于谦下不
才深所未安㩀礼十年以长则兄事之吾三人当时同
处险难分则朋友情若兄弟况未有十年相长者岂可

用此字样是何道理是何道理再次不可因有此字遂
隐此帖未与周刘二公知之此不才心所未安者故再
三致告浦公终养事或有或无数日间再望教示
　　又
闻荥升为世道庆边务想亦劳心成功此其所也缪刘
何三人来谨候起居谅获福履今夏解易以消岁月尚
十馀卦未终感疾遂已将复补作贤郎学业必有进益
俚言奉览万惟珍重愚衷不能尽言

　
　
　
　
　
　
　
　

　
　
　
　
　
　
　
　杨忠介集卷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