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方洲集卷二十六
　　　　　　　　　　　　　明　张宁　撰
　杂著　(传/文)　(箴言铭/杂)
　　姚节妇传
节妇名福莲海盐十三都文溪坞民周孟经之女年二
十一嫁澉浦姚𨌥𨌥本农业以耕稼养生妇顺事无所
自遂甫八月𨌥有疾死生女名孝孝妇绝爱育之常抱

负不去体家甚贫数值荒歉阻饥孟经因促归与继母
诸嫂处念姑老行时检箧中故衣物悉遗𨌥妹意甚依
恋尝为嫂饲鹅得数卵寄澉生畜给工食以葬夫骨事
未果而澉之富人有求为妇者孟经既许之难为言妇
亦微觉皆未白一日方聚食孝女适啼謼颠仆妇遽前
抱抚惜之已甚终不止孟经愠曰何物孽种不久当送
还汝家妇始凄然动色退谓嫂曰顷见父言事决矣然
我命已如此此足肯再踏他人门限遂抱女不复置涕

泗交颐若痛楚不自胜者众见其孀居常尔不加省异
是夜更馀母顾卧内灯久不灭呼令就寝不应起扪其
榻无有举家惊求忽童奴曰薄暮田作归见小娘抱女
倚外户而泣独不敢问故因烛水涘见遗履亟求水中
得其尸与女同溺死翌日具棺敛将焚其姑匍匐至自
澉凭棺号恸绝而复苏哭曰儿初丧吾子时已有诀语
岂料亲家翁不谅其心老身又贫不自存致儿子母非
命孝妇已死吾复何生木既燬有蝶从烟焰中出文采

烂然向祖墓飞去邻里道路见者无不惊异流涕孟经
拾遗骨与𨌥同葬姚氏先茔时年二十有七弘治元年
二月九日也方洲归叟张宁论曰自古忠节蒙难男子
虽身受挫辱顾其心无愧可也女子以身为重寸肤及
耻心事俱隳故危迫之际忠臣或可以不死为心节妇
要当以必死为事姚福莲家破人亡去就险阻非不预见
徒以姑老女幼庶几幸存卒全志节不图祸速昊天机
形弱息瞻前虑后已死不足惜他日女之变故将有甚

于已之失节者乃不俟终日奋然与女偕溺阴阳刚柔
浑合为德凛乎女妇中之烈丈夫也视谭节妇何愧焉
血渍入砖精化为蝶皆不可谓无是理也宁故谨述之
为司民风者告
　　传李景瓒事
予初不喜人谈相命自谓祸福利钝本无先形倚伏之
机固亦在我耳何以术为余之有是言闻者亦相舍去
而相命之士无留迹于余庭者正统丁卯随计北上行

江湖中闻李君景瓒善子平术言人祸福利钝皆可阅
实心惑焉未暇求也及甲戌登第榜中人皆盛称其能
竞相延谢始因今侍御魏孔渊访景瓒于太常官署索
余二人始生岁月历手指作楚声顾余曰子当入黄门司
礼魏其绣衣乎未几果验余始心喜之知世之固有是
术也相与传致其事于江君元勋勋时方观政大理将
待补左右寺缺员叩景瓒请所许与应声曰五日内当
衣绣矣他无庸也江以选格不及笑其妄后四日以变

例受监察御史丙子冬刑部郎中欧时熙邀余饮景瓒
酒酣以女妇一人生辰谓之率然语曰此妇生当从贵
然今以血疾死已时熙抚掌大笑诘之则其故妻因产
而没数年矣戊寅中秋元勋孔渊过舍会景瓒自山东
来举酒相属欢如平生慰劳之馀试以四人同生时月
小异者难之四人者沈侍御公贵项宪副荩臣莆田尹
李宗浩郡学生某也景瓒熟视良久曰皆贵人一死一
司宪一登科补外一请举未成下三人皆奇中独公贵

以丧服居庐未有他故疑其词气太过后一月得南中
报书云公贵以是月就木益神其术初刑部尚书陆公
为方伯学士吕公为通政参议礼部侍郎李公为学士
时景瓒皆以今所居期许无一爽者其识鉴精切大率类
此为人疏豁善吟咏閒居服大布衣著方巾作西江书
生态真若无所取材至于酒酣兴发虽问答累数十人
言论如流初若不经意绪而条理毕具百折不穷要其
所发未必尽合子平之书而旁驾曲出动极理致莫知

其所自来岂其人天分高绝本以经术推演之妙而假
是以立名于人乎哉闻其初以诗经应举复以贤良方
正应荐一皆失之斯其所谓命矣而复皇皇焉不肯自
已务将有得而后去岂其明于人而不明于己哉夫既
知老而有得则少之时不必求也而尝求之知命者固
如是乎哉是不然天之于物有定者焉有未定者焉理
与数未始相违也每观景瓒论人虽有一二弗验则曰
是亦命尔未尝实其说以求通于其人繇其所自处观

其所处人则景瓒之学岂不真知祸福利钝之原者子
平之书焉足以求景瓒哉是其言虽多不验犹足考也
况重有验耶宜士大夫之喜景瓒者不独余一人而止
　　刘处士传
处士姓刘名达字仲通号竹坡其先汴人五世祖官卒
葬海盐子孙因不返父景仪母沈氏生丈夫子九人处
士行三资禀朗异性行介特父母悦其孝兄弟协其度
乡长老信其为人后生小子则其仪范莫之敢渎里居

俗处者薰其德义争相让善读书涉经史非大故卷不
去手不妄言笑无苟作与之共为义力能当则沛然若
决水就下弟泰自为弟子员登甲科拜御史无一日不
致教戒诸侄孤有疾未婚嫁者无一人不致爱养门户
中外事无一物不经意绪思虑所及辄顺适无忤败遇
人贤者一见辄委心无少长异不贤者与之语终日往
返尽一世不能通志而达事正统间工部尚书周公忱
巡抚吴浙知其贤礼重之时方急盐课公强委任之一

岁中宿逋大盈有羡人不为病其隐德所著亦略可见
天顺己卯元日入城遍诣故旧自是逍遥容与不预家
事几一旬以疾卒春秋五十有八葬于城北先陇子瓒
能肖处士可以昭晢世绪论曰古称笃论又称笃行君
子是二者盖难具如刘处士其庶几乎虽其才不大展
未底上寿以殁而言行所见卓冠一乡可以不泯天道
人事其亦足徵矣夫
　　李妇传

李妇者海宁卫戍卒李政之妻名三女始年十六适政
性敏慧有姿色简言谨履所居在营伍人罕接其声容
舅蚤殁姑再嫁惟勤约事政政亦切爱重之生一子名
云伉俪二十年未尝一相迕弘治乙卯四月政贸易病
疫自外归踰日与语曰我时疾必缠染尔宜避退毋近
我妇遽应曰夫妇身命相连夫死我决不独生自是奉
汤药昼夜益不离左右及政卒妇已六日不寝食强起
殓殡送至郭门外羸败已甚政妹适叶氏者欲宽其哀

指丁男谓妇曰嫂无忧我当令此甥夙夜侍嫂矣妇哂
曰寡妇犹可倚甥为伴耶因籍箱箧遗物以云托政妹
曰我即死幸顾念此儿胜生受恩德众意其染疫作矫
言不为备且散去妹独后妇绐曰我饥甚姑家有粥宜
可急得妹遄往取粥比返妇已闭门缢绝矣邻里惊赴
聚哭远近闻而吊泣者累日未巳众相与计所遗具棺
殓馀尚未匮年才三十有六实是月二十一也宁谨为
作传以告诸乡邦庶有为之表励者论曰古人谓从容

就死烈士所难李氏生长戎行蔑闻义训而死夫之志
出自天成事贱不嫌值疫不避礼却妹言备托夫后无
非正此岂慷慨伤勇者哉顾其身家犹足有待可以未
死而竟死之盖有所鉴防于姑是以见远预制一念不
贰虽古烈士未易与也世之臣子及于危亡犹内顾依
违诿将有待卒失其身如仲陵辈者曾一戍妇之不如
也悲夫
　　存心堂箴

耳目何从言动何则天君定位百体咸辑有入于室或
出于门鉴往防来逸马放豚何莫非仁何莫非义居之
能恒始克有济
　　省贪箴(有序/)
　　　刘氏所藏省贪图乃吴兴霅翁手画鼠齧笋之
　　　状甚为佳品予虑其事之不止于鼠又虑鼠之
　　　害不但如笋因箴以省夫贪
鼠乎鼠乎若无得于天地之仁也耶与齿去角傅翼两

足强不抑弱智不罔拙有生俱生败物非物云何不臧
方长乃折乌乎鼠乎毋肆尔牙毋掉尔舌毋穷尔贪毋
逞尔黠獒善抟以属人蝉未捕而亡雀鼠乎鼠乎吾惧
尔之殆乎君子所恶而小人之似乎
　　宁庵箴
寡欲端虑以宁尔之心使义理日明履坦迪吉以宁尔
之身使孝友克诚以穆尔妻孥以遗尔孙曾耄矣不怠
以无忝其所生

　　守拙箴
拙非至道故圣世不彰非中德故圣人不与然守而充
之可以近道入德非巧黠之所及污尊抔饮礼所始蒉
桴土鼓乐所出学竟于愚鲁文继于忠质有是夫古之
为拙也维今之所谓拙气禀差异性习殊伦清者愿实
浊者冥昏诚者安常伪者矫托同行异趣爰有厚薄闵
予不慧夙奉先觉斥伪循诚怀清奋浊资之以学文陶
之以礼乐通可化淳塞惟处约庶几求道于古蒙希德

于太朴所以世守其拙而不敢雕凿也
　　潘佥宪冷窝铭
孑彼冷窝与世寥邈清绝荒间幽虚澹泊在易居否在
时为冬萟圃芜翳贤士困穷冬尽回春否极交泰翳圃
将活寒士可大若夫祈寒图易霜降休工雨雪赈恤因
致民功其或独冷无施一寒如此杜门息游被褐没齿
彼有冷眼睨正冷语发机颜貌冰释情思烟霏又有拨
焰自焚拊火灼手履霜不戒坚冰失守凡此数者具铭

斯窝居易顺命矢心不它
　　慥轩铭(临川邓生灏以慥名轩求/言为警策作铭以遗之)
笃实者勤虚伪者怠笃实者成虚伪者败勤而成余敢
不恒怠而败余敢弗戒惟言行之相符斯圣功之有在
　　缓斋铭
居上以宽缓或近之为学有序缓克由之和柔合义我
斯勉力弛慢害成爰此戒惕嗟乎哉事烦道远百务交
切急将不理速则未达敢规步而徐行庶有补于吾拙

　　陈文用侍御义庵铭
大义之族古灵之傅越维祖考世德象贤嗟我童蒙孰
贻哲命于昭父师养之以正黾勉不怠无敢骄矜予斯
未信荐致位名事物胶牵内鉴蒙昧巧伪并进久益蒙
蔽惟已之昧来此蔽人养正之教日废日湮先民有言
不失赤子敢戒群蒙复我蒙始
　　庵铭
惟天降衷智愚惟均为贤为圣孰舍其原由困而学由

强而利庶几中庸可以驯至其知其行其务惟何复此
原降不损不加尧舜之道孝弟而己克念克慎万善兹
始
　　方竹杖铭
吾不能杖尔于公则杖于乡也必久不倚尔以蹈危而
资以就安也何有然恃以为力不若视以为则舍彼圆
曲持我方直猗猗有斐耄不敢忘君子之德
　　容斋铭为沈士容

洪纤高下参错散殊覆载混涵不见其有馀不足此天
地之能容也故道大而万物生智愚强弱好恶趋舍兼
善一视不使其太过不及此圣贤之能容也故德盛而
万民化士受形于天地承教于圣贤敢以浅狭自小甘
心愧怍仰惟前言往行懿范嘉模经制曲度无敢不储
文字五千兵甲十万退然中藏无敢自见贫贱祸患苦
志烦形不得其平予亦不鸣横逆屡加顽嚚致枉自反
而缩予亦不往缓散似是泮涣实非一朝之忿终事用

违遂傲全光纳直疏黯诬牛从顺伏胯矫勉诚伪有间
安强不同当法当戒敢不率中古人云必有忍其乃有
济有容德乃大又云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敢铭吾
斋以恢弘君子之道
　　无逸斋铭
禹勤汤敬克由以圣桀罔纣狂天禄乃亡维周先王克
自抑畏旦陈训典式克以世安处惟君服劳惟臣君敬
作所臣敢怠身四十强仕七十引年勤逸有节敢违于

天位不期骄禄不期侈夜寝夙兴慎终如始
　　澹庵铭为夏太守世芳著
繁声艳色秾臭厚味世所同好也然难得而易败土鼓
素币柴燔玄酒世所不好也而圣神有用焉是故戒于
视听慎于嗜嗅静虚尔心简泊尔守内外惟均动息不
疚怀清抱朴可以廉贪而实华去势远利可以安常而
裕久其达也富贵不淫其穷也贫贱不苟茅茨土阶菲
食恶服尧禹不自知其崇高箪食瓢饮蓬室瓮牖渊宪

不自知其窭陋此君子之所以不厌而世俗之所以鲜
有者也
　　鲲鱼文送阙秀才还豫章
阙君冠隆从其父官海盐岁癸酉会宾兴之期将归应
有司试太原王廷举出祖于海滨清河张宁进曰昔司
马子长以才气自负周游历览足迹一日不肯休登龙
门探禹穴浮衡湘踰淮汉过大梁吊楚汉之战场游巴
蜀登剑阁之鸟道观夫子遗风于齐鲁之邦山川壮望

化入文章故其成足以雄视千古今子之抱负不可谓
不自重也观于海者难为水其来于兹登高望远已非
一日惊澜怒涛倾倒天地飞流漫波吞吐日月天吴海
若蝄象马衔鲸鲵之类相与轩豁𤄶衍于裸人墨齿之
渊薮诞怪百出足以尽天下之变其接乎目而经乎心
者有助于子之抱负乎吾闻海中有鱼其名为鲲鲲之
大不知其几千里非赋形尔也积久然耳见则天地晦
冥入则宇宙廓清拨剌则群山震撼喣沬则百川涨溢

然是鱼也未尝轻为辟易故特居于北溟非力不足也
须其时而出耳使其积之未久而时弗遭则必潜乎渊
深漭养之地游于归虚析木之津必不至如吞舟荡水
而为蝼蚁所困也必不至如触桥蓄怒而为乌鸢磔腹
也必不至于贪钩饵而投任子之钓也必不至于膏鼎
餗而染子公之指也必不至于逆流而上而为鲨鰋所
食也必不至于仰首长鸣而求他人转之清波也必不
至如鲋辙求活而乞命于斗升之水也一旦挟风云奋

雷雨鬣翼鳞羽化为大鹏则将海运而徙于天池抟扶
摇而上者九万里其身半宇宙其运侔造化其积之久
故其化也大其出之时故其运也神是物也一志于齐
谐再传于庄周三见于李白之赋自唐至今越世既远
烟云波浪一何其寥寞也岂博洽之士如庄李者鲜而
遂泯其事乎岂神物生育不常而不拘于江海乎岂当
时所称特以自广而假托其名乎噫是不可知也今者
闻清江之汇汝水之渊有异物出没于其中意者鲲之

复生于此也子归道出其地为我持是说投诸蜿蜒积
久之窟而促起之仍语之曰大江北上有龙门焉过此
且遇希有之鸟可与抟扶摇而徙天池矣母烦复至于
海而为斥鴳所笑也
　　招寓客文
道不同不相为谋此善恶邪正之辩也非以其迹言也
拘其迹不原其心而因谓之不同则非矣非圣人意也
然则何以谓之道乎道犹路也适之而已矣韩子谓之

虚位也视其迹则是原其心则非是吾所不与谋也视
其迹则非原其心则是是吾所与谋也故心者道之所
由行迹者时之所因寓以其心不拘其迹而同不同见
矣故圣人之言善恶邪正之辩实非所谓迹也若以其
迹则舜为陶冶挚为农夫望为钓叟武丁为民人傅说
为筑𨽻胶鬲为市贾其不同若此宜其前之无以诏于
后后之无以续于前今乃诏而续之是岂以其迹为哉
诚使数圣贤出于一时则将操什器负所业同游以须

其道之大行其不至于背驰也昭昭矣然则因是而可
以终身乎哉曰江汉之水出于山溪势必经于洿淖之
间此吾所谓迹也非与其终于此而已也客有旅寓于
市者读书孝义自异其业以予为难近作文以招之
　　杂言
景泰中一日晨出暮归抵家天色尽暝入室更衣遂解
下裳暗中有火星星自裙带中出转摺至椸上晶荧流
落凡三四见荆妇相顾失色不敢言时方严告密户科孙

珉远戍边地余自意平生不家于官何适逢此异兆反
覆研省忽忆张茂先积油致火之说而余所为裳乃吴
绫俗所谓油段子工家又多以脂发光润况余被酒体
气蒸郁或因以致火亟呼婢令于椸后力持曳裳余以
手磨拭无算及手热几不可忍而火星应手至明日入
朝见兵科王汝霖道此事汝霖曰先君为工部侍郎时
尝暮归见此然惟绫裙中有之以此知事物异常者必
有所自不可遽为惊骇传惑下人也

予妾罗氏河间人衣冠胄也至其父门祚少衰以鱼盐
为业尝蚤至长芦行海滨有虎当道仓皇中复有一虎
绝其后自分必死向之左右拜稽颡哀恳久之虎相继
跃入芦荻中因匍匐伏行至田舍田舍人见其不能语
知其惊虎也以汤灌之稍苏报其家扶舁以归病三月
乃己酉阳杂俎竖子看斗东坡沙上抵首之说信有之
或言猫得鼠弗能遽死唬嚇作声俟其革骨脱惫方能
食人之形神不先脱丧虎虽猛终不抟啮之彼有寘虎

圈而卒无害理固可论哉
先朝西域贡马高九尺馀颈与身等昂举若凤今京师
人家多存画本景泰末西域进白马高如之颈亦类焉
后足胫节间有二距毛中隐若鳞甲段九成所记松雪
翁所图六蹄盖此类也天顺中予复见之御马监坊沙
道上但不受羁絷不知其行日几何也造物奇偏固有
常异是又不可与柳宗元疑八骏图龙凤麒麟螳螂为
妄者并论

袁尚宝忠彻世善相人人有以相干之则叱骂甚有与
之往还终其身不得其言相者士大夫至其家为之留
连饮酌久之俟其喜而自言十中八九人谓其高贵不
肯轻用其术余谓此正其所以专乎术者也凡人之贵
贱寿夭祸福根于心而动乎体固有隐而难见者必从
容玩狎得其真而后言否则宁不言也使不善自固其
术易干而好谈一日所接岂止数十内鉴不精目力随
乱与世之凡士何相远哉唐举许负而下载诸方册者

皆其验者不验而弗传者尤多也忠彻非能尽相人能
用其相人之术者耳
汤胤绩公让信国公族孙也博记而言诞天顺七年冬
坐不法除官编籍常州遣发之日诸故旧皆出饯胤绩
谓所亲陈嘉猷魏瀚曰劳负亲友然非久别明年正月
十七日后便当相见也公等幸识之及次年适符其语
胤彻果以赦还考其学术未必精凿如此岂常遇异人
耶余出京后胤绩镇西陲逐虏殁竟不得诘实前语云

世之奇花异卉莫贵于牡丹得之者爱护培养无所不
至然十植一存酷难生发五榖莫贵于稻然著土辄生
得水便长耘耨之际用功甚粗而秀实甚倍他物此见
天之生物固常厚于养人也
草木中耐寒者极多素馨车前凤尾治蘠薜荔石菖阳
冬青木犀山栀黄杨石楠山茶不可胜纪然惟松柏梅
竹独擅晚节之名岂以其材能适用不专取其耐寒耶
人有偏长之德而无所取材亦不足称矣但梅竹自大

江以北渐寡而无则亦未为耐寒上品是犹所谓一国
之善士焉孔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岂齐鲁之
间不见梅竹耶抑别有意耶
正统丁卯予年二十二初赴乡举中场之日老父于中
庭得桂一枝葩叶新茂不知所从来因寘瓶沃以水祝
曰傥吾子获荐花其发荣淹宿盛开香气满室是年八
月二十四日揭晓先一夕先母孺人梦一老叟自外入
中庭持笔如掾蘸毫沃水缸书孙字于挹清楼外粉墙

字崇广专堵母自捧泥依字画墁圬之翌日报书至后
学士吕逢原尝作瑞应记自是两试春官皆下第辛未
二月入场之夕沐浴焚香再拜祷于都城隍之神曰宁
亲老家贫千里弃养以求尺寸之进今两举矣如功名
可期神赐显梦如命分浅薄神幸昭示宁当领教一方
不复有意于进士矣祷毕局促就寝夜半梦登海盐县
障海石塘前亘大山一老叟指谓余曰此昆崙山也凡
三指三语方欲诘问忽惊悟遽起呼家童索烛取禹贡

织皮昆崙研省紬绎因不复寐亟趋试院与支中夫遇
于道共相劳苦叹进取未遂余曰中夫今日看书经题
若有昆崙字是余佳候也中夫固问所以遂以梦语之
中夫笑曰人尝言痴人信梦靖之良是焉及得题果织
皮昆崙是年书经举人多为所窘桐乡杨给事青席舍
相近走予所疾言曰六题皆得旨惟禹贡一题不能通
洽因为开陈意义详述注疏是年青登第名在第七录
其文一篇余竟下第甲戌二月初三日予方抵京匆促

侨寓不暇检阅旧业自分此行又成画饼初五日夜梦
前状元柯孟时过舍以梅花见遗方受花柯曰足下今
年状元耶予方谦让问答间忽雷电交作予素畏雷正
惊怖顷有霹雳声击同座一人仆遂寤是年予幸登榜
名亦在第七录文一篇闻主司阅卷时黄学士谏欲以
余为第一与钱学士溥张郎中穆互持高下取决于主
考学士商公辂公以予策论颇优而经书义不及彼卷
遂以彭华为首尹直为经魁黄素负气因与二公有隙

奋笔批予卷有大廷之对必出人头地之语开院后具
以此言诸人次日以红绒织毯一端见惠曰唱名之后
当以是为朝服努力向上幸母相忘也及廷试之日属
藁未半礼部侍郎姚公过予所熟视墨草曰汝即张宁
耶笔力甚高所欠实语盖予方以勤劝上为中兴之务
因姚语遂以勤德为体要有顷姚与尚书胡公濙偕来
相顾有喜色自是内外执事诸公皆接踵继至无少间
观者咸属目期待晷刻尽未予初脱藁适胡姚二公至

胡附耳曰此卷应当读善自珍重予以纸短告遽命仪
制司检纳卷得李曰良衍纸续楮尾予以天晚为惧胡
曰第自留心吾为汝进本依曾棨故事给烛亲为添砚
水命监试官研墨以助天且暝同年皆出尚未毕乘昏
潦草不复计端楷忽传宣闭门语执事官校皆散出胡
亦不能独止亟命仪部郎中俞钦收卷送予宿礼部戒
勿遽归明旦携余入朝候直房下胡姚二公诣内阁请
容足卷者三大学士王公文飏言曰张宁南方人耶若

今日誊卷如谓临轩何胡遂不复言馆阁台省因共相
惜命卷传阅少保于公谦谓如天马行空胡公谓某沗
知贡举久矣乃误此一人奈何大学士陈公循因众论
未平取卷视之曰此厚皮馒头也众知事不济乃阴寘
卷于循所阅卷中得预第二甲胡姚之力居多放榜之
晨中外士不知者犹相传谓予为第一及唱名乃孙贤
也自是喧传累月声入禁中寻有旨取进士张宁写不
了卷及牛伦试策御览毕复送内阁收贮闻喜宴罢吏

部尚书王公翱户部侍郎李公贤皆从容见问慰藉再
三延誉甚至是年礼部奏选庶吉士入翰林首及余名
自念亲老冀沾一命之封若俟储养事必后期具以情
恳辞胡曰吾阅士多矣以足下之材入翰林十年必获
进用姚曰足下若不做吉士急于仕进天下皆薄汝遂
引诣内阁呼选既及因对曰宁质鲁年长鞭策不前不
愿留也时陈王二公因对策事乃听出对策之暮仓皇
出禁中忘持赐策后得之于周公修撰洪谟而所对文

字了无遗稿后一年吕公逢原黄公廷臣自内阁录出
欲令装一卷诸公咸为跋识其详予辞之乃不果尝自
观省文虽不留陈腐若比之古义求为之御且不可何
足为天下先时新出草野不识忌讳纵使成篇亦不堪
上渎况先母梦兆于七年之前已有孙字之应予为孙
贤榜下士盖数定也又遗梅雷震之事先后同符不足
多讶但厚负主司及诸先达汲引之盛心为可愧耳其
间捧泥墁字至今未白惟织皮之梦既验而虚若为青

设者及余中会试名第事实一与青同造物之于人岂
固有巧哉科目止于发身无足为意老病还家偶忆旧
事用记其始末以见予之感遇云
王汝霖民望聪厚清重文行皆佳人以其阀阅子弟多
槩视之不知其为良器也然好作吴语以资笑谈一日
与兵科刘昭刑科陈嘉猷遇民望谓刘曰西门豹将何
之陈应曰东门瓜欲何往盖俗呼陜人为豹子苏州人
为冬瓜陈实为刘复酬也民望正色曰不必邪谈吾适

在科中看汉书考异欲与二公论之文帝初亲藉田时
借牛于田家既终亩二耕叟互错认牛喧閧不已帝召
问之曰父老何自错牛物色奈何一叟前曰此小而驯
者某之牛彼大而劣者臣家牛也始皆倾听以为正论
及落语莫不绝倒可谓不为虐矣
予使朝鲜抵辽出连山隘口二日按营荒野官校指言
比山中有居人数家一老者自宣德末见时已年八十
馀今犹强健因与副使武士英单骑徐行约里许抵委

径寥绝处所居累墼架梁覆以树皮男女皆髽髻草服老
者见客殊不省异问其年几何曰不知问其曾至辽城
否曰昨日曾去殆若不解人事者盖自来生长草野世
无服役不过垦植收敛或实松榛实蔬参菊苗饮泉水
自相喣沬不知有营度忧虑事平生不经尝五味丰腴
之物清淡安全所以致寿汉胡广传载穰县菊水其地
饮之者上寿百二十岁七八十者犹以为夭观此老人
信有之也人能不以外物劳心而又淡薄于世味久而

不渝自足致寿彼偃仰呼吸以求鍊形服气者适徒自
苦耳
魏人伐蜀戒严费祎方与来敏对棋意无厌倦却与谢
安之事相类然安遂破敌祎竟为郭循所害大率祎性
宽简过度安外宽内密观安告王坦之之言曰独不能
为性命忍须臾耶此便可见故二子之成败亦异
圣贤知人之明与爱人之仁互相发尧之于鲧既知其
不可犹望其能治水而已诸葛孔明之于马谡先主尝

言其不可大用亮虽知之犹冀其能受吾之节制可以
致其功其后皆败绩故圣贤宁伤其明不忍咈乎仁后
世若裴行俭之徒乃欲以一见之间鉴别不遗此必有
曲巧也不然史过言耳
韩魏公盗入斋寝事人皆羡公有量予谓当先称其有
识也量虽大使盗不拾而杀之已则已矣如国何此殆
与春秋战国之士等耳于量也何益盖公明识之深灼
见盗者之必不加刃于公故使之既寤而相与言因而

示之以閒雅定静也故世之有量者无不自识中来此
格致之功所以先于诚正也
尝言昌黎先生三上宰相书及自荐诸书事颇伤于难
进然观其论用世屡以孔墨同语宜乎以博爱为仁也
则岂以上贤兼爱为急务哉
人才之生如货物之产用而求焉则聚而见不用不求
则散而藏其贱且轻者遇贪贾犹可以屈取其贵且重
者苟不得善价廉贾宁没身不售甘遗资美于后世焉

不反其故而谓天下无才是犹谓天下绝货物也
岳州巴陵易公名海初仕为浔州通判到任时知府常
州李宗羡已死一月敛于公廨公视篆间闻其妾病甚
所随惟一仆常使询视遗以药饵薪米之资久之妾病
少差泣告所使询视者曰妾非李素娶因此地云多瘴
毒其妻子仆从皆不行就道时始纳我及佣此汉与偕
来不意李即死佣见妾病意将不良通府公节有所遗
佣皆擅绝为已有妾无纤悉沾惠幸为我达公全妾薄

命公闻之惊恻不已戒使勿言具告镇守参将马义择
行伍中谨厚老妇往侍候日夕不许暂离询视益切至
妾病良愈公绝不与见为之经营买舟归其丧收簿其
俸给及赙赠得白金三百两使一吏护丧责付其家先
为移文至常郡会入其数仍遣老婢守侍李妾抵其室
戒吏与妇必得李家书及公文乃返其所以周级老妇
家饬约吏人者无不备尽佣竟不得一肆其志而李之
棺椁得入于土妾亦无几微少损时成化十二年也予

尝闻其事于江湖士大夫中及公移任嘉兴素相过从
乃得备询其实如此嗟哉易公厚矣若宗羡之处事君
子可以为鉴
邻有患盗者尝固守其前门而不虞其后户盗觇其不
虞也常入自后户而诡迹于前门以售疑于主人其后
守之益固而盗益数或告之故于是重关累杙加之扃
锁而时其启闭盗亦时其慎懈也而月犹一至焉主人
不胜其劳也遂塞户涂壁绝其所由而犹侦伺惟谨盗

乃绝君子曰天之生人凡耳目口鼻诸有窍者毕前而
一不背系岂严密之则固当在后耶予谓斯役未足为
居室之恒法然于防盗也为可一用焉内肃宪副因公
务至海盐分司旬日以书见问答之云云
火浣布予初于苏州张廷义家及仁和县纯一僧院见
者皆大如折二钱近于朱孟瑜县丞家见者狭长如衣
带渍油则可代烛覆火则可爇香油尽火熄则完全如
故梁冀帨巾魏武时所贡元别怯赤山石绒所织信皆

不妄因记向在京时尝于指挥胡豅寓所见其父宗伯
公所得宣庙赐物如钱大者二其形色绝似云母石类
世之硝子而质甚薄以金相轮廓而衍之为柄纽制其
末合则为一岐则为二如市肆中等子匣老人目昏不
辩细字张此物于双目字明大加倍近者又于孙景章
参政所再见一具试之复然景章云以良马易得于西
域贾胡满剌似闻其名为僾逮二物皆世所罕见若论
利用于人则火浣虽全疋亦当退处于僾逮也

余见某公侯家传美石一方中有一人绯袍玉带端拱
而坐又见观音寺衙衕寺僧所收谢廷循一石方广三
四寸中劈为二内函鱼骨一具首尾皆全余先考葬祖
考时启祖妣殡合瘗发砌石一紫色者剖为二片其中
树石茂密一人冠带立树下若凝眸远望了如笔墨描
画先考谨藏欲解为画屏后因被灾而燬又家藏石蟹
一枚具体如生以水磨之腥气如蟹病目者稍涂两眦
颇能定痛大气流行融结变化真有不可强论者

　　王瑞之义事
予友王瑞之清慎通硕读书能诗杭士之萃出者尝与
里契家翁以文挟赀游江湖间登览之馀能权物通利
以致丰裕如是者二十年以文感时疫暴卒其子宗礼
尚幼瑞之簿什其遗财子本作盟词烧以文灵几下再
拜曰向与公同事之物今尽付而子矣锱铢不爽鬼神
鉴之复呼宗礼诲之曰善自持守以养而母勿妄费以
沗尔亡人即有缓急尚以告我呜呼近世以士夫名者

与人交平居杯酌谈笑真若久要不忘少有荣枯低昂
立见而况临财之际百无一完者瑞之之事不负故人
可谓信全人孤寡几于仁存亡一致不私有人所不知
之物可以称义是虽瑞之德器之良亦有学问之功也
以文之姻家包文美屡以其事告人人又屡以其事告
予予素善瑞之能厚其兄弟宗族而不知推致于人如
此因录其事归其子弘载用懋世德
　

　
　
　
　
　
　
　
　方洲集卷二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