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文山集卷二十
　　　　　　　　　　　　宋　文天祥　撰
　　指南后录三
　　　　予指南后录第一卷起正月十二日赋零丁
　　　　洋第二卷起八月二十四日发建康今第三
　　　　卷盖自庚辰元日为始文山履善甫序
　　　五月二日生朝

北风吹满楚冠尘笑捧蟠桃梦里春几岁己无笼鸽客
去年犹有送羊人江山如许非吾土宇宙奈何多此身
不灭不生在何许静中聊且养吾真
　　　胡笳曲　　　　庚辰中秋日水云慰予囚所援琴作胡笳十
　　　　八拍取予疾徐指法良可观也琴罢索予赋
　　　　胡笳诗而仓卒中未能成就水云别去是岁
　　　　十月复来予因集老杜句成拍与水云共商

　　　　略之盖囹圄中不能得死聊自遣耳亦不必
　　　　一一学琰语也水云索予书之欲藏于家故
　　　　书以遗之浮休道人文山
风尘澒洞昏王室天地惨惨无颜色而今西北自仄胡
西望千山万山赤叹息人间万事非被驱不异犬与鸡
不知明月为谁好来岁如今归未归
　　　右一拍独立缥缈之飞楼高视乾坤又何愁江风萧萧云拂地

笛声愤怒哀中流邻鸡野哭如昨日昨日晚晴今日黑
仓皇已就长途往欲往城南忘南北
　　　右二拍
三年奔走空皮骨三年笛里关山月中天月色好谁看
豺狼塞路人绝寒刮饥肤北风利牛马毛零缩如猬
塞上风云接地阴咫尺但愁雷雨至
　　　右三拍
黄河北岸海西军翻身向天仰射云胡马长鸣不知数

衣冠南渡多崩奔山木惨惨天欲雨前有毒蛇后猛虎
欲问长安无使来终日戚戚忍羁旅
　　　右四拍
北庭数有关中使飘飘远自流沙至胡人高鼻动成群
仍唱胡歌饮都市中原无书归不得道路只今多拥隔
身欲奋飞病在床时独看云泪沾臆
　　　右五拍
胡人归来血满箭白马将军若雷电蛮夷杂种错相干

洛阳宫殿烧焚尽干戈兵革斗未巳魑魅魍魉徒为尔
恸哭秋原何处村千村万落生荆杞
　　　右六拍忆昔十五心尚孩莫怪频频劝酒杯孤城此日肠堪断
如何不饮令人哀一去紫台连朔漠月出云通雪山白
九度附书归洛阳故国三年一消息
　　　右七拍
只今年才十六七风尘荏苒音书绝胡骑长驱五六年

弊裘何啻连百结愁对寒云雪满山愁看冀北是长安
此身未知归定处漂泊西南天地间
　　　右八拍
午夜漏声催晓箭寒尽春生洛阳殿汉主山河锦绣中
可惜春光不相见自胡之反持干戈一生抱恨空咨嗟
我已无家寻弟妹此身那得更无家南极一星朝北斗
每依南斗望京华
　　　右九拍

今年臈月冻全消天涯涕泪一身遥诸将亦自军中至
行人弓箭各在腰白马嚼啮黄金勒三尺角弓两斛力
胡雁翅湿高飞难一箭正坠双飞翼
　　　右十拍
冬至阳生春又来口虽吟咏心中哀长笛谁能乱愁思
呼儿且覆掌中杯云白山青万馀里壁立石城横塞起
元戎小队出郊坰天寒日暮山谷里　　　右十一拍

洛阳一别四千里边庭流血成海水自经丧乱少睡眠
手脚冻皴皮肉死反锁衡门守环堵稚子无忧走风雨
此时与子空归来喜得与子长夜语
　　　右十二拍
大儿九龄色清彻骅骝作驹巳汗血小儿五岁气食牛
冰壶玉衡悬清秋罢琴惆怅月照席人生有情泪沾臆
离别不堪无限意更为后会知何地酒肉如山又一时
只今未醉己先悲

　　　右十三拍北归秦川多鼓鼙禾生陇亩无东西三步回头五步坐
谁家捣练风凄凄已近苦寒月惨惨中肠悲自二男
儿不得相追随去留俱失意徘徊感生离十年蹴鞠将
雏远目极伤神谁为携此别还须各努力无使霜露沾
人衣
　　　右十四拍
寒雨飒飒枯树湿坐卧只多少行立青春欲暮急还乡

非关使者徵求急欲别上马身无力去住彼此无消息
关塞萧条行路难行路难行涩如棘男儿性命绝可怜
十日不一见颜色
　　　右十五拍乃知贫贱别更苦况我飘转无定所心怀百忧复千虑
世人那得知其故娇儿不离膝哀哉两决绝也复可怜
人里巷尽呜断肠分手各风中间消息两茫然自
断此身休问天看射猛虎终残年

　　　右十六拍
江头宫殿锁千门千家今有百家存面脂首饰杂啼㾗
教我叹恨伤精魂自有两儿郎忽在天一方胡尘暗天
道路长安得送我置汝傍
　　　右十七拍
事殊兴极忧思集足茧荒山转愁疾汉家山东二百州
青是烽白人骨入门依旧四壁空一斛旧水藏蛟龙
年过半百不称意此曲哀怨何时终

　　　右十八拍
　　　上巳
　　　　予自丙子上巳日真州屏之城门外于今忧
　　　　患通六年俯仰时节为之慨然
昔自长淮树去帆今从燕蓟眺东南泥沙一命九分九
风雨六年三月三地下故人那可作天涯游子竟何堪
便从饿死伤迟暮面对西山己发惭
　　　寒食

　　　　予不登丘陇拜清明寒食八年矣癸酉湖南
　　　　甲戊乙亥章贡丙子淮东丁丑梅州戊寅丽
　　　　江浦庚寅燕山狱中今辛己犹未得死和上
　　　　巳韵写怀
苦海周遭断去帆东风吹泪向天南龙蛇泽里清明五
燕雀笼中寒食三扑面风沙惊我在满襟霜露痛谁堪
何当归骨先人墓千古不为丘首惭
　　　览镜见须髯消落为之流涕

万里飘零等一毫满前风景恨滔滔泪如杜宇喉中血
须似苏郎节上旄今日形骸迟一死向来事业竟徒劳
青山是我安魂处清梦时时赋大刀　　　读赤壁赋前后二首
昔年仙子谪黄州赤壁矶头汗漫游今古兴亡真过影
乾坤俯仰一虚舟人间忧患何曾少天上风流更有不
我亦洞箫吹一曲不知身世是蜉蝣
一笑沧波浩浩流只鸡斗酒更扁舟八龙写作诗中案

孤鹤来为梦里游杨柳远连北府芦花新月对南楼
玉仙来往清风夜还识江山似旧不
　　　自叹
门掩牢愁白日过不应老子坐婆娑虽生得似无生好
欲死其如不死何王蠋高风真可挹鲁连大节岂容磨
东流不尽铜驼恨四海悠悠总一波
　　　端午初度
死所初何怨生朝只自知颇怀常杕意忍诵蓼莪诗浮

世百年梦高人千载期楚囚一杯水胜似九霞卮
向来松下鹤今日傍谁门梦见瑶池沸愁看玉垒昏所
思多死所焉用独生存可惜菖蒲老风满故园
　　　端午即事
五月五日午赠我一枝艾故人不可见新知万里外丹
心照夙昔鬓发日己败我欲从均三湘隔辽海
　　　自述二首当年嚼血洒铜驼风气悠悠奈若何汉贼已成千古恨

楚囚不觉二年过閒来谁似天随子老去忽如春梦婆
试把睢阳双庙看只今事业愧蹉跎
江南啼血送残春漂泊风沙万里身汉末固应多死士
周馀乃止一遗民乍看须少疑非我只要心存尚是人
坐拥牢愁书眼倦土床伸脚任吾真
　　　五月十七夜大雨歌
去年五月望流水满一房今年后三夕大雨复没床我
辞江海来中原路茫茫舟楫不复见车马驰康庄矧居

圜土中得水犹得浆忽如避巨浸仓卒殊徬徨明星尚
未启大风方发狂叫呼人不应宛转水中央壁下有水
穴群鼠走踉蹡或如鱼泼刺垫溺无所藏周身莫如物
患至不得防业为世间人何处逃祸殃朝来开沟道宛
如决陂塘尽室泥泞涂化为糜烂场炎蒸迫其上臭腐
薰其傍恶气所侵薄疫疠何可当楚囚欲何之寝食此
一方羁栖无复望坐待仆且僵乾坤莽空阔何为此凉
凉达人识义命此事关纲常万物方焦枯皇皇祷穹苍

上帝实好生夜半下龙章但愿天下人家家足稻粱我
命浑小事我死庸何伤
　　　先太师忌日(二月二/十八)
万里先人忌呼号痛不天遗孤馀二纪旷祀忽三年永
恨丘园隔遥怜弟妹圆义方如昨日地下想欣然
　　　筑房子歌
自予居狴犴一室以自治二年二大雨地污实成池圄
人为我恻畚土以筑之筑之可二尺宛然水中坻初运

朽壤来臭秽恨莫追掩鼻不可近牛皂鸡于埘须臾传
黑坟千村鸣参差但见如坁平粪土不复疑乃知天下
事不在论镃基苟可掩耳目臭腐誇神奇世人所不辨
羊质而虎皮大者莫不然小者又何知深居守我玄默
观道推移何时蝉蜕去忽与浊世违
　　　有感己矣勿复道安之如自然閒陪黄妳坐倦退白衣眠一
死知何地此生休问天怪哉茨野客宿果堕幽燕

　　　正气歌
　　　　予囚北庭坐一土室室广八尺深可四寻单
　　　　扉低小白间短窄污下而幽暗当此夏日诸
　　　　气萃然雨潦四集浮动床几时则为水气涂
　　　　泥半朝蒸沤历澜时则为土气乍晴暴热风
　　　　道四塞时则为日气檐阴薪㸑助长炎虐时
　　　　则为火气仓腐寄顿陈陈逼人时则为米气
　　　　骈肩杂遝淋漓汗垢时则为人气或圊溷或毁尸

　　　　或腐鼠恶气杂出时则为秽气垒是数气当　　　　之者鲜不为厉而予以孱弱俯仰其间于兹二年
　　　　矣审如是殆有养致然尔然亦安知所养何哉
　　　　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彼气有七吾气
　　　　有一以一敌七吾何患焉况浩然者乃天地
　　　　之正气也作正气歌一首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
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

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在秦张
良椎在汉苏武节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为张睢阳
髯为颜常山舌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或为出师表
鬼神泣壮烈或为渡江楫慷慨吞羌羯或为击贼笏𨒫
竖头破裂是气所旁薄凛烈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
安足论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三纲实系命道义为
之根嗟予遘阳九𨽻也实不力楚囚缨其冠传车送穷
北鼎镬甘如饴求之不可得阴房阗鬼火春院閟天黑

牛骥同一皂鸡栖凤凰食一朝濛雾露分作沟中瘠如
此再寒暑百沴自辟易嗟哉沮洳场为我安乐国岂有
他缪巧阴阳不能贼顾此耿耿在仰视浮云白悠悠我
心悲苍天有极哲人日巳远典刑在夙昔风檐展书
读古道照颜色
　　　七月二日大雨歌
燕山五六月气候苦不常积阴绵五旬畏景淡无光天
漏比西极地湿等南方今何苦常雨昔何苦常𤾉七月

二日夜天工为谁忙浮云黑如墨飘风怒如狂滂沱至
夜半天地为低昂势如蛟龙出平陆俄怀襄初疑倒巫
峡又似翻潇湘千门各已闭仰视天茫茫但闻屋侧声
人力无支当嗟哉此圜土占胜非高冈赭衣无容足南
房并北房北房水二尺聚立唯东厢桎梏犹自可凛然
覆穷墙嘈嘈复杂杂烝汗流成浆张目以待旦沈沈漏
何长南冠者为谁独居沮洳场此夕水弥满浮动八尺
床壁老如欲压守者殊皇皇我方鼾鼻睡逍遥游帝乡

百年一大梦所历皆黄粱死生已勘破身世如遗忘雄
鸡叫东白渐闻语声扬论言苦飘荡形势犹仓黄起来
立泥涂一笑褰衣裳遗书宛在架吾道终未亡
　　　咏怀
阴阳相烹煎天地一釜灊人生居其间便同肉在砧热
犹以火燎湿犹以汤燖一岁一煅炼老形忽骎骎吾生
四十六弱质本不任矧当五六年患难长侵寻子卿羝
羊节少陵杜鹃心酷罚毒我肤深忧烦我襟嗟嗟夏涉秋

天道何其淫或时日杲杲或时雨淋淋方如坐烝甑又
似立烘煁水火交相禅益热与益深宛转儿戏中日夜
空呻吟何如真鼎殊我一寸金脱此寒暑壳谁能复
岖嵚　　　偶成
昨朝门前地寸裂今朝床下泥尺深人生世间一蒲柳
岂堪日炎复雨淋起来高歌离骚赋睡去细和梁父吟
已矣已矣复何道犹有天地知吾心

　　　移司即事
　　　　自大雨后兵马司墙壁颓落地皆沮洳囚不
　　　　可居七月五日移司官籍监予以诘朝行诗
　　　　以记之
燕山积雨泥塞道大屋欹倾小屋倒赭衣棘下无容色
仓卒移司避流潦行行桎梏如贯鱼怜我龙钟迟明早
我来二十有一月若书下下几二考梦回恍忆入新衙
不知传舍何时了幸有痴儿了家事九牛一毛亦云小

天门皇皇虎豹立下土孤臣泣云表莫令赤子尽为鱼
早愿当空日杲杲
　　　不睡
频搔白首强忧煎细雨青灯思欲颠南北东西三万里
古今上下几千年只因知事翻成恼未到放心那得眠
眼不识丁马前卒隔床鼾鼻正陶然
　　　官籍监
　　　　兵马司移寓官籍监予监一室颇潇洒明匆

　　　　净壁树影横斜可爱也赋五绝尘满南冠岁月深暂移一室倚㫋林天怜元是青山客
分与匆根两树阴
壁间颇自有龙蛇元是谁人小住家不似为囚似为客
倚匆望断暮天涯
曾过卢沟望塔尖今朝塔影接虚檐道人心事真方丈
静坐日长云满帘
军衙马足起黄埃门掩西风梦正回自入燕关人世隔

隔墙忽送市声来
新来匆左颇玲珑尽把前时臭腐空好丑元来都是幻
蘧庐一付梦魂中　　　还司即事
　　　　兵马司苦于地窄其东偏有大宅官买之以
　　　　广治所旧厅事遂为空閒七月十一日囚自
　　　　官籍监悉归狱旧厅事之西有一室处予其间
　　　　其地高燥而空凉萧然独往寂无来人又一

　　　　境界也五言八句二首
幕燕方如寄屠羊忽复旋霜枝空独立雪窖己三迁漂
泊知何所逍遥付自然庭空谁共语拄颊望青天
秋声满南国一叶此飘蓬墙外千门迥庭皋四壁空谁
家驴吼月隔巷犬嘷风灯暗人无寐沉沉夜正中
　　　夜起二首惆怅高歌入睡乡梦中魂魄尚飞扬起来露立频搔首
夜静无风自在凉

三年独立已成僧欲与何人说葛藤夜夜隔墙囚叫佛
三生因果伴孤灯
　　　还狱
　　　　予自官籍监还兵马司止予旧厅事西偏之
　　　　室狱户既葺以八月七日复返故处向之所
　　　　谓臭腐湿蒸依然故在回视吾所挟亦浩然
　　　　而独存作古风一首
人情感故物百年多离忧桑下住三宿应者犹迟留矧

兹方丈室屏居二春秋夜眠与昼坐隤乎安楚囚自罹
大雨水圜土俱荡舟此身委传舍迁徙无定谋去之巳
旬月宫室重绸缪今夕果何夕复此搔白头恍如流浪
人一旦归旧游故家不可复故国已成丘对此重回首
汪然涕泗流人生如空花随风任飘浮哲人贵知命乐
天复何求
　　　偶赋
苍苍己如此梁父共谁吟袖有忠臣传床无壮士金收

心归寂灭随性过光阴一笑西山晚门前秋雨深
　　　送武夷赵王宾道士
风流不比贺家狂萧洒黄冠意自长自有武夷溪九曲
鉴湖何必问君王
萧然被褐不求知归傍仙船理钓丝却笑荆山空自售
未应有智不如葵
从原上访桃花又不青门去种瓜传得神仙蝉蜕法
君如欲觅问霞

　　　琴棋书𦘕四首送赵道士
不知甲子定何年题满柴桑日醉眠意在不言君解否
壁间琴夲是无弦
我爱商仙茹紫芝逍遥胜似橘中时纷纷赤白方龙战
世事笑来一局棋
蔡邕去后右军死谁是风流入品题只有蛟龙太师字
至今风骨在浯溪
欲觅龙眠旧时笔相传此手世间无黄金不买昭君夲

只买严陵归钓图
　　　读杜诗
平生踪迹只奔波偏是文章被折磨耳想杜鹃心事苦
眼看胡马泪㾗多千年夔峡有诗在一夜耒江如酒何
黄土一丘随处是故乡归骨任蹉跎
　　　感怀二首
交游兵后似蓬飞流落天涯鹊绕枝唐室老臣唯我在
柳州先友托谁碑泥涂犹幸瞻佳士甘雨何如遇故知

一死一生情义重莫嫌收拾老牛尸
伏龙欲夹太阳飞独拄擎天力弗支北海风沙漫汉节
浯溪雨暗唐碑书空已恨天时去惜往徒怀国士知
抱膝对人复何语纷纷坐冢卧为尸
　　　先两国初忌(九月/七日)
北风吹黄花落木寒萧飕哀哀我慈母玉化炎海秋日
月水东流音容隔悠悠小祥哭下邳大祥哭幽州今此
复何夕荏苒三星周嗟哉不肖孤宗职旷不修昔母肉

未寒委身堕寇雠仰药早云遂庶从地下游太阿落人
手死生不自由南冠坐绝域大期落淹留白华下元发
碧藓生缁裘心口自相语形影旁无俦空庭鬼火阒天
黑对牢愁鱼轩在何处魂魄今安否儿女各北归坟墓
委南陬寒食雨凄凄盂饭谁与投荆蔓草狐兔缘
荒丘长夜良寂寞与我同幽幽我心自劳止我命实不
犹昨夕梦堂上乐昔欢绸缪觉来尚恍惚血涕连衾裯
晨兴一瓣香痛如螫在头吾家白云下万里同关忧遥

怜弟与妹几筵罗庶羞既伤母在殡又念兄在囚兄囚
不足念毋亦为母谋三圣去已远穹垠莽洪流缅怀百
世虑白骨皆填沟冥先大夫郁郁苍松楸防山迄合
葬瞑目复何求
　　　重阳
万里飘零两鬓蓬故乡秋色老梧桐雁栖新月江湖满
燕别斜阳巷陌空落叶何心定流水黄花无主更西风
乾坤遗恨知多少前日龙山如梦中

　　　又三绝
世事蒙蒙醉不知南山秋意满东篱黄花何故无颜色
应为元嘉以后诗人间万事转头空皂帽飘萧一病翁不学孟嘉狂落魄
故将白发向西风
老来忧患易凄凉说到悲愁更断肠世事不堪逢九九
休言今日是重阳
　　　夜

秋光连夜色万里客凄凄落木空山杳孤云故国迷衾
寒霜正下灯晚月平西梦过重成梦千门鸡乱啼
　　　雨雪
秋色金台路殷勤半马蹄因风随作雪有雨便成泥过
眼惊新梦伤心忆旧题江云愁万叠遗恨鹧鸪啼　　　偶成
灯影沉沉夜气清朔风吹梦度江城觉来知打明钟未
忽听邻家叫佛声

乌兔东西不住天平生奔走亦茫然向来鞅掌真堪笑
烂漫如今独自眠
　　　得儿女消息
故国斜阳草自春争元作相总成尘孔明已负金刀志
元亮犹怜典午身肮脏到头方是汉娉婷更欲向何人
痴儿莫问今生计还种来生未了因
　　　为或人赋悠悠成败百年中笑看柯山局未终金马胜游成旧雨

铜驼遗恨付西风黑头尔自誇江总冷齿人能说褚公
龙首黄扉真一梦梦回何面见江东
　　　世事
世事孤鸿外人生落日西棋淫诗兴薄书倦梦魂迷汩
汩驰还坐悠悠笑即啼一真吾自得开眼总筌蹄
　　　断雁
断雁西江远无家寄万金乾坤风月老沙漠岁年深白
日去如梦青天知此心素琴弦已绝不绝是南音

　　　小年燕朔逢穷腊江南拜小年岁时生处乐身世死为缘鸦
噪千山雪鸿飞万里天出门意寥廓四顾但茫然
　　　除夜
乾坤空落落岁月去堂堂末路惊风雨穷边饱雪霜命
随年欲尽身与世俱忘无复屠苏梦挑灯夜未央
　　　壬午
　　　　丙子上已前二日予至真州今俯仰六周星

　　　　矣抚时念事为之流涕聊写我心质诸鬼神
　　　　尔
忆昔三月朔岁在火鼠乡朝登迎銮镇夜宿清边堂于
时坌飙雾阳精黯无芒欃枪犯彤宫熊罴升御床惨淡
铜驼泣威垂朱鸟翔我欲疏河岳借助金与汤吾道率
旷野绕树空徬徨慷慨抚鳌背艰关出羊肠扶日上天门
随云拜东皇祖逖誓兴晋郑畋义扶唐人谋岂云及天
命不于常泗水沉洛鼎蓟丘植汶篁瑶宫可敦后玉陛

单于王革命旷千古被服绵八荒海流忽西注天旋俄
右方嗟予俘为馘万里劳梯航秋风上瓯脱夜雪卧桁
杨南冠郑大夫北窖苏中即龙蛇共窟穴蚁虱连衣裳
周旋溲勃间宛转沮洳场漠漠苍天黑悠悠白日黄风
埃满沙漠岁月稔星霜地下双气烈狱中孤愤长唯存
葵藿心不改铁石肠断舌奋常山抉齿厉睢阳此志已
沟壑馀命终岩墙夷吾不可作仲连久云亡王衍劝石
勒冯道朝德光末俗正靡靡横流已汤汤馀子不足言

丈夫何可当出门仰天笑云山浩苍苍
　　　生日
忆昔閒居日端二逢始生升堂拜亲寿抠衣接宾荣载
酒出郊去江花相送迎诗歌和盈轴铿戛金石声于时
果何时朝野方休明人生足自乐帝力无能名譬如江
海鱼与水俱忘情讵知君父恩天地同生成旄头忽堕
地氛雾迷三精黄屋朔风捲园林杀气平四海靡所骋
三年老于行宾僚半荡覆妻子同飘零无几哭慈母有

顷遭溃兵束兵献穹帐囚首送空囹痛甚衣冠烈甘于
鼎烹死生久已定宠辱安足惊不图坐罗网四见槐
云青朱颜日复少玄发益以星往事真蕉鹿浮名一草
萤牢愁写元语初度感骚经朝登蓬莱门暮涉芙蓉城
忽复临故国摇摇我心旌想见家下人念我涕为倾交
朋说畴昔惆怅鸡豚盟空花从何来为吾舞娉婷莫道
无人歌时鸟不可听达人贵知命俗士空劳形吾生复
安适拄颊观苍

　　　端午
五月五日午薰风自南至试为问大钧举杯三酹地田
文当日生屈原当日死生为薛城君死作汨罗鬼高堂
狐兔游雍门发悲涕人命草头露荣华风过耳唯有烈
士心不随水俱逝至今荆楚人江上年年祭不知生者荣
但知死者贵勿谓死可憎勿谓生可喜万物皆有尽不
灭唯天理百年如一日一日或千岁秋风汾水辞春暮
兰亭记莫作留连悲高歌舞槐翠

　　　自叹三首
猛思身世事四十七年无鹤发俄然在鸾飞久巳殂二
儿化成土六女掠为奴只有南冠在何妨是丈夫
北辙更寒暑南冠几晦家山时入梦妻子亦关情惆
怅心如失崎岖命复轻遭时命如此薄分笑三生疾病连三次形容落九分几成白宰相谁识故将军暗
坐羞红日閒眠想白云苍苍竟何意未肯丧斯文
　　　病目

近来烦恼障左目忽茫茫聂政心虽碎刘伶醉未忘问
天天不应食日日何伤万想由来假收拾太乙光
向来岩下电无故眩生花达摩面向壁卢仝一塌沙灯
前心欲碎镜里鬓空华何日看明月沈沈斗柄斜
　　　有感
心在六虚外不知身网罗病中长日过梦里好时多夜
夜频能坐时时亦自歌平生此光景回首笑呵呵　　拾遗

　　　早起
晓日半窗红邻鸡振翼雄馀子贪慵睡佳人理发蓬未
忘尘俗虑那免是非攻前山浑不见笼翠雾中
　　　赠许柏溪惟一
长风吹飞藿青蛚吟野草流光速代谢兴怀令人老游子
中夜起悠悠酣且歌明月委清照江湖秋涉多岂无临
淄鱼亦有邯郸酒怀古招王孙登高重回首
　


　　吟啸集

　　　生朝(五月/二日)
客中端二日风雨送牢愁昨岁犹潘母今年更楚囚田
园荒吉水妻子老幽州莫作长生祝吾心在首丘
　　　西瓜吟
拔出金佩刀斫破苍玉瓶千点红樱桃一团黄水晶下
顿除烟火气入齿便作冰雪声长安清富说邵平争
如汉朝作公卿
　　　中原

中原方万里明日是重阳桑枣人家近蓬蒿客路长引
弓虚射雁失马为寻獐见说今年旱青青麦又秧
　　　石三峰为示十字云昔日乘龙贵今朝汗马劳
　　　为足六句
云低昏海日风急沸江涛昔日乘龙贵今朝汗马劳纨
绮污尘土珠玉委蓬蒿若作凄然赋吾将仆命骚
　　　蚤秋
寒魄澹玄河商飙剽明发羁人坐环堵壮士衣穿褐晋

陵谁复新秦陵尚云秣夫君百世心患不在饥渴
　　　怀友人二首
久要何落落末路重依依风雨连兵幕泥途满客衣人
间龙虎变天外燕鸿违死矣烦公传北方人是非
涯海真何地驱来坐战场家人半分合国事决存亡一
死不足道百忧何可当故人髯似戟起舞为君伤
　　　寄惠州弟
五十年兄弟一朝生别离雁行长已矣马足远何之葬

骨知无地论心更有谁亲丧君自尽犹子是吾儿
　　　感伤地维倾渤澥天柱折昆崙清夜为挥泪白云空断魂死
生苏子节贵贱翟公门高庙神在乾坤付不言
　　　自叹
海阔南风慢天昏北斗斜孤臣伤失国游子叹无家官
饭身如寄征衣鬓欲华越王台上望家国在天涯
　　　虎头山

蚤不逃秦帝终然陷楚囚故园春草梦旧国夕阳愁妾
妇生何益男儿死未休虎头山下路挥泪忆虔州
　　　高沙道中
道逢死人骨委积万有千魂魄侵蝇蚋膏脂饱乌鸢使
我先朝露其事亦复然丈夫竟如此吁嗟彼苍天古人
择所趍肯蹈不测渊奈何以遗体粪土同弃捐初学苏
子卿终慕鲁仲连求仁而得仁宁怨沟壑填自古皆有
死死不愧前贤秦客载张禄吴人纳伍员季布疑在鲁

樊期托于燕国士急人病倜傥何拘挛伊人莫知我此
恨付重泉
　　　战场
三年海峤拥貔貅一日蹉跎白尽头垓下雌雄羞故老
长安咫尺泣孤囚鱼龙沸海地为泣雨满山天也愁
万死小臣无足憾荡阴谁共侍中游
　　　哭崖山宝藏如山席六宗楼船千叠水晶宫吴儿进退寻常事

汉氏存亡顷刻中诸老丹心付流水孤臣血泪洒南风
早来朝市今何处始悟人间万法空
　　　元帅谓余曰国亡矣杀身以为忠谁复书之余
　　　　谓商虽亡夷齐不食周粟人臣自尽其心岂论
　　　　书与不书元帅为之改容
高人名若浼烈士死如归智灭犹吞炭商亡正采薇岂
因徼后福方肯蹈危机万古春秋义悠悠双泪挥
　　　上冢吟

　　湘人有登科者初授武冈尉单车赴官守名家正
　　择婿尉夲有室隐其实而取焉官满随妇翁入京
　　自是舍桑梓去坟墓终身不归后官至侍从其糟
　　糠妻居母家不复嫁岁时为夫家上冢妇礼不废
　　友人作古诗一首曰上冢吟某读之为之感慨因
　　更广其意赋五言一篇
余昔从君时堂上拜姑嫜相携上祖冢岁时持酒浆姑
嫜相继没马鬣不在乡共君瓯盂饭清涕流襦裳君贫

初赴官有家不得将妾无应书儿松槚自成行君别不
复归岁月何茫茫长安拥朱绶执雁事侯王岂无一纸
书道路阻且长年年酹寒食妾心良自伤君家旧巾栉
至今袭且藏谅君霜露心白首遥相望
　　　葬无主墓碑
　　风雨中见道傍一碑题云葬无主墓之记乃大定戊
　　申所立雨衣淋漓字画漫灭惜不得下马读之
路逢一石碑亭亭傲风雨停骖髣髴看云是无主墓末

书戊申岁屈指九十秋是时龙渡江甲子恍一周借问
葬者谁承平百世祖亦有周馀民战骨委黄土太祖下
江南誓不戮一人神孙再立国天以报至仁大河流血
丹屠毒谁之罪潼关忽不守皇皇依汴蔡螗螂知捕蝉
不知黄雀来今古有兴废重为生人哀
　　　邳州哭母小祥
我有母圣善鸾飞星一周去年哭海上今年哭邳州遥
想仲季间木主布筵几我躬己不阅祀事付支子使我

早沦落如此终天何及今毕亲丧于分亦已多母尝教
我忠我不违母志九泉会相见鬼神共欢喜
　　　哭母大祥　　九月七日先母夫人大祥之辰某为子不孝南望
　　呜咽为哀章一首
前年惠州哭母敛去年邳州哭母期今年飘泊在何处
燕山狱里菊花时哀哀王化如昨日两度星周俄箭疾
人间送死一大事生儿富贵不得力祗今谁人守坟墓

零落瘴乡一堆土大儿狼狈勿复道下有二儿并二女
一儿一女亦在燕佛庐设供捐金钱一儿一女家下祭
病脱麻衣日晏眠夜来我梦归故国忽然海上见颜色
一声鸡叫泪满床化为清血衣裳湿当年纬意谓何
亲曾抚我夜枕戈古来全忠不全孝世事至此甘滂沱
夫人开国分齐魏生荣死哀送天地悠悠国破与家亡
平生无憾惟此事二郎已作门户谋江南葬母麦满舟
不知何日归兄骨狐死犹应正首丘

　　　哭妻文
烈女不嫁二夫忠臣不事二主天上地下惟我与汝呜
呼哀哉
　　　先太师忌日
太师忌汗漫二纪似跳丸弟妹俱成立家乡忍破残衣
冠晨月暗坟墓夜风寒万里逢先忌无言把泪弹
　　　告先太师墓文维巳卯五月朔越二十有六日孝子某自岭被执至南

安军谨具香币遣人驰告于先太师革斋先生墓下呜
呼人谁不为臣而我欲尽忠不得为忠人谁不为子而
我欲尽孝不得为孝天乎使我至此极邪始我起兵赴
难勤王仲弟将家遁于南荒宗庙不守迁我异疆大臣
之谊国亡家亡武师兴解后归国再相出督身荷忧
责江南之役义声四克为亲拜墓以剪荆棘大勋垂集
一跌崎岖妻妾子女六人为俘收拾散亡息于海隅庶
几奋厉以为后图恶运推迁天所废弃有母之丧寻失

嫡子哭泣未乾兵临其垒仓皇之间二女夭逝剪为囚
虏形影独存仰药不济竟北其辕系颈絷足过我里门
望墓相从恨不九原爰指松楸有言若誓继令支子实
典祀事有侄曰升我身是嗣兴言及此血泪如雨呜呼
自古危乱之世忠臣义士孝子慈孙其事之不能两全
也久矣我生不辰罹此百凶求仁得仁抑又何怨幽明
死生一理也父子祖孙一气也漠有知尚哀鉴之
　　余始至南安军即绝粒为告墓文遣人驰归白之

　　祖祢瞑目长往含笑入地矣乃水盛风驶五日过
　　庐陵又二日至丰城知所遣人竟不得行余至是
　　不食垂八日若无事然私念死庐陵不失为首丘
　　今心事不达委命荒江谁知之者盍少从容以就
　　义乎复饮食如初因记左传申包胥哭秦庭七日
　　勺饮不入口不闻有它乃知饿踣西山非一朝夕
　　之积也余尝服脑子二两不死绝食八日又不死
　　未知死何日死何所哀哉

　　　已卯十月一日至燕越五日罹狴犴有感而赋(一十/七首)
　　　　一
直弦不似曲如钩自古圣贤多被囚命有死时名不死
身无忧处道还忧可怜杜宇空流血惟愿严颜便斫头
结束长编犹在此灶间婢子见人羞　　　　二
落落南冠自结缨桁杨卧起影纵横坐移白日知何世
梦断青灯问几更国破家亡双泪暗天荒地老一身轻

黄粱得失俱成幻五十年前元未生(范在狱中为士/题扇云去白日之)
(皎皎即长/夜之悠悠)
　　　　三
心期耿耿浮云上身事悠悠落日西千古兴亡何限错
百年生死夲来齐沙边莫待哀黄鹄雪里何须问牧羝
此处曾埋双宝剑虹光夜指楚天低
　　　　四
寥阳殿上步黄金一落颠崖地狱深苏武窖中偏喜卧

刘琨囚里不妨吟生前已见夜叉面死去只因菩萨心
万里风沙知已尽谁人会得广陵音
　　　　五
亦知戛戛楚囚难无奈天生一寸丹铁马行鏖南地热
赭衣坐拥北庭寒朝食淡薄神还爽夜睡崎岖梦自安
亡国大夫谁为传祗饶野史与人看
　　　　六
风雪重门老楚囚梦回长夜意悠悠熊鱼自古无双得

鹄雀如何可共谋万里山河真堕甑一家妻子枉填沟
儿时爱读忠臣传不谓身当百六秋　　　　七
听着鹃啼泪满襟国亡家破见忠臣关河历落三生梦
风雪飘零万死身丞相岂能堪狱吏故侯安得作园人
神农虞夏吾谁适回首西山继绝尘
　　　　八
风前泣灯影日下泣霜花钟信忽然动屋阴俄又斜闷

中聊度岁梦里尚还家地狱何须问人间见夜叉
　　　　九
风霜阴忽忽天地澹悠悠我自操吴语谁来问楚囚寂
中惟灭想达处尽忘忧手有韦编在朝闻夕死休　　　　十
环堵尘如屋累然一故吾解衣烘稚虱匀锁救残须坐
处心如忘吟馀眼己枯不应留滞久何日裹籧篨(吴杀/诸葛)
(恪以笾篨/裹而弃之)

　　　　十一
浩劫风尘暗衣冠痛百罹静传方外学晴写狱中诗烈
士惟名殉真人与物违世间忙会错认取去来时
　　　　十二
俨然楚君子一日造王庭议论探坚白精神入汗青无
书求出狱有舌到临刑宋故忠臣墓真吾五字铭　　　　十三
两月缧囚里一年忧患馀疏因随事直忠故有时愚道

在身何拙心安体自舒近来都勘破人世只蘧庐
　　　　十四
衮衣坐缧绁世事亦堪哀枕外亲炊黍炉边细画灰无
人泪垂血何地骨生苔风雪江南路梦中行探梅
　　　　十五
我自怜人丑人方笑我愚身生豫让癞背发范增疽已
愧功臣传犹堪烈士书衣冠事至此命也欲何如
　　　　十六

久矣忘荣辱今兹一死生理明心自裕神定气还清欲
了男儿事几无妻子情出门天宇阔一笑暮云横
　　　　十七
拱璧衣冠十六传更无一士死君前自惭重赵非九鼎
犹幸延韩更数年孟博囊头真自爱杲卿钩舌要谁怜
人间信有纲常在万古西山皎月悬
　　　和夷齐西山歌
　　歌曰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

　　非矣神农虞夏忽然没兮我安适归矣吁嗟徂兮
　　命之衰矣后二千馀年某人乃倚歌而和之曰小雅尽废兮出车采薇矣吁嗟中国兮宋祚非矣明王
不兴兮吾谁与归矣抱春秋以没世兮甚矣吾衰矣
　　　又从而歌之曰
彼美人兮西山之薇矣北方之人兮为吾是非矣异域
长绝兮不复归矣凤不至兮德之衰矣
　　　十二月二十日作

家国哀千古星霜忽一周黄沙漫故道白骨委荒丘许
远死何晚李陵生自羞南来冠不改吾且任吾囚
　　　二十四日(俗云小/年夜)
壮心负光岳病质落幽燕春节前三日江乡正小年岁
时有如水风俗不同天家庙荒苔滑谁人烧纸钱
　　　立春(已卯十二月/二十六日)
无限斜阳故国愁朔风吹马上幽州天翻地覆三生劫
岁晚江空万里囚烈士丧元端不惜达人知命复何忧

祇应四十三年死两度无端见土牛
　　　遇灵阳子谈道赠以诗
昔我爱泉石长揖离公卿结屋青山下咫尺蓬与瀛至
人不可见世尘忽相缨业风吹浩劫蜗角争浮名偶逢
大吕翁如有宿世盟相从语寥廓俯仰万念轻天地不
知老日月交其精人一阴阳性本来自长生指点虚无
间引我归圆明一针透顶门道骨由天成我如一逆旅
久欲蹑屩行闻师此妙诀蘧庐复何情

　　　岁祝犁单阏月赤奋若日焉逢涒滩遇异人指
　　　示以天光明正法于是死生脱然若遗矣作五
　　　言八句
谁知真患难忽悟大光明日出云俱静风消水自平功
名几灭性忠孝大劳生天下惟豪杰神仙立地成
　　　己卯岁除
岁除破衣裳夜半刺针线游子长夜思佳人不可见草
枯稚驴吼灯暗饥鼠现深室闭星斗轻裘卧风霰大化

忽流斡浩劫荡回转冠屦失其位侯王化畸贱弓戈叱
奇宇刀锯摧䪻弁至性讵可迁微躯不足恋真人坐冲
漠死生一乘传日月行万古神光索九县
　　　　右自己卯十月一日至岁除所赋当时望旦
　　　　夕死不自意蹉跎至今诗凡二十馀首明日
　　　　为商横执除岁不知又当赋若干首而后绝
　　　　笔云己卯除日姓某题
　　　元日(庚辰/岁)

铁马风尘暗金龙日月新衣冠怀故国鼓角泣离人自
分流年晚不妨吾道春方来有千载儿女枉悲辛
　　　庚辰四十五岁东风昨夜忽相过天地无情奈老何千载方来那有尽
百年未半已为多君传南海长生药我爱西山饿死歌
泡影生来随自在悠悠不管世间魔
　　　感兴
万里云山断客魂浮云心事向谁言月侵乡梦夜推枕

风送牢愁昼掩门苏子窖中閒日月石郎家里旧乾坤
朝闻夕死吾何恨坐把春秋仔细论
　　　正月十三日
去年今日遁崖山望见龙舟咫尺间海上楼台俄已变
河阳车驾不须还可怜羝乳烟横塞空想鹃啼月掩关
人世流光忽如此东风吹雪𩯭毛斑
　　　上元怀旧
禁门三五金吾夜回首青春忽二毛池上昔陪王母宴

斗中今直贵人牢风生江海龙游远月满关山鹤唳高
梦到钧天灯火闹依然彩笔照宫袍
　　　读史
自古英雄士还为薄命人孔明登四十韩信过三旬壮
志摧龙虎高词泣鬼神一朝事千古何用怨青春
　　　感伤
家国伤冰泮妻孥叹陆沉半生遭万劫一落下千寻各
任汝曹命那知吾辈心人谁无骨肉恨与海俱深

　　　遣兴
一落颠崖不自由春风相对说牢愁稚驴黑月光中吼
饥鼠青灯影下游岂料乾坤成堕甑始知身世是虚舟
遥怜海上今尘土前代风流不肯休
　　　又
东风吹草日高眠试把平生细问天燕子愁迷江右月
杜鹃声破洛阳烟何从林下寻元亮只向尘中作鲁连
莫笑道人空打坐英雄收敛便神仙

　　　四月八日今朝浴佛旧风流身落山前第一州赣上瑶桃俄五稔
海中玉果已三周人生聚散真成梦世事悲欢一转头
坐对薰风开口笑满怀耿耿复何求
　　　夜起
梦破东窗月半明此身虽在只堪惊一春花里离人泪
万里灯前故国情龙去想应回海岛雁飞犹未出江城
客愁多似西山雨一任萧条白发生

　　　端午感兴
千金铸镜百神愁功与当年禹服侔荆棘故宫魑魅走
空馀扬子水东流　　　又
当年忠血堕谗波千古荆人祭汨罗风雨天涯芳草梦
江山如此故都何
　　　又
流棹西来恨未销鱼龙寂寞暗风潮楚人犹自贪儿戏

江上年年夺锦标
　　　见艾有感
过眼惊初夏回头忆晚春已怜花结子又见艾为人故
国丹心老中原白发新修□解化清梦楚江滨
　　　自叹绿槐云影弄黄昏月照牢愁半掩门一片心如千片碎
十分须有二分存沙边黄鹄长回首江上杜鹃空断魂
竖子溷人漫不省红缨白马意轩轩

　　　自遣
诗馀眠白日饮后坐清风万事乘除里平生宠辱中心
无随境变意自与天通莫笑郸邯梦惺惺更是空
　　　自述
赤舄登黄道朱旗上紫垣有心扶日月无力报乾坤往
事飞鸿渺新愁落照昏千年沧海上精卫是吾魂
　　　不睡终夕起推枕五更闻打钟精神入朱鸟形影落卢龙弭

节蓬莱岛扬旗太华峰奔驰竟何事回首谢乔松
　　　七夕
大地风尘恶长天岁月奔忧来浑是感梦破与谁言缑
鹤空回首河牛暗断魂吾今拙又拙无复问天孙
　　　有感
石郎草草割山川一落人手三百年八州风雨暗连天
三皇五帝如飞烟人人野祭伊水边春秋断烂不复传
白头潦倒今鲁连夜深危坐日晏眠

　　　闻季万至去年我别旋出岭今年汝来亦至燕弟兄一囚一乘马
同父同母不同天可怜骨肉相聚散人间不满五十年
三仁生死各有意悠悠白日横苍烟
　　　有感
　　　　丁丑岁八月十七日家人陷今恰三周而予
　　　　在行既十阅月矣有感而赋
平生心事付悠悠风雨燕南老楚囚故旧相思空万里

妻孥不见满三秋绝怜诸葛隆中意赢得子长天下游
一死皎然无复恨忠魂多少暗荒丘
　　　感怀　　　　己卯八月二十四日予以楚囚发金陵十月
　　　　一日至燕越五日罹狴犴今为庚辰中秋后
　　　　九日感怀四十字
去岁趋燕路今晨发楚津浪名千里客剩作一年人镜
里秋容别灯前暮影亲鲁连疑未死聊用托芳尘

　　　重阳(庚/辰)
飘零万里若为家一夜西风吹鬓华祇有新诗题甲子
更无故旧对黄花
　　　又
江南秋色满梧桐回首青山万里空怕见镜中新白发
长将破帽裹西风　　　又
风捲车尘弄晓寒天涯流落寸心丹去年醉与茱萸别

不把今年作健看
　　　己卯十月一日予入燕城岁月冉冉忽复周星
　　　而予犹未得死也因赋八句
去冬阳月朔吾始至幽燕浩劫真千载浮生又一年天
南照天北山后接山前梦里乾坤老孤臣雪咽毡
　　　己卯十月五日予入燕狱今二十有六旬感兴
　　　一首
石晋旧燕道钟仪新楚囚山河千古痛风雨一年周过

雁催人老寒花送客愁捲帘云满坐抱膝意悠悠
　　　去年十月九日余至燕城今周星不报为赋长
　　　句
君不见常山太守骂羯奴天津桥上舌尽刳又不见睢
阳将军怒切齿三十六人同日死去冬长至前一日朔
庭呼我弗为屈丈夫开口即见胆意谓生死在顷刻赭
衣冉冉生苍苔书云时节忽复来鬼影青灯照孤坐梦
啼死血丹心破只今便作渭水囚食粟已是西山羞悔

不当年跳东海空有鲁连心独在
　　　冬至
书云今日事梦破晓鸣钟家祸三生劫年愁两度冬江
山乏小草霜雪见孤松春色蒙泉里烟芜几万重
　　　冬晴
北国天寒少南方地气来年光如箭去世事正轮回可
怪新祈雪相思久别梅夜阑灯坐暗独自拨残灰
　　　自叹

可怜大流落白发鲁连翁每夜瞻南斗连年坐北风三
生遭际处一死笑谈中赢得千年在丹心射碧空
　　　戊寅臈月二十日空坑败被执于今二周年矣
　　　感怀八句
横磨十万坐无谋回首蹉跎海上州太傅祇图和药了
将军便谓斫头休乾坤颠倒真千劫身世留连复一周
一死到今如送佛空窗淡月夜悠悠
　　　所怀

万里青山两鬓华老臣无国又无家乾坤局促笼中鸟
风雪飘零粪上花岁晚江空人已逝天寒日短路何赊
书生不作纲常计闻是东门已种瓜
　　　除夜(庚/辰)
门掩千山黑孤灯伴不眠故乡在何处今夕是穷年住
世真无系为囚已自然劳劳空岁月得死似登仙
　　　又岁暮难为客天涯况是囚乾坤还许大岁月忽如流梦

过元无梦忧多更不忧屠苏儿女态肯作百年谋
　　　元日(辛/巳)
金虬衔日出铁骑勒春回天上青门隔人间白发催霜
寒欺旧草山晚放新梅环堵甘牢落东风枉却来
　　　又
惭愧云台客飘零雪满毡不图朱鸟影犹见白蛇年宫
殿荒烟隔门庭宿草连乾坤自春色回首一潸然
　　　初六日即事

车马燕山闹谁家早管弦开门忽见雪拥被不知年箧
破书犹在炉残火复燃偷桃昨日事回首哭尧天
　　　人日
今年为蛇年此日是人日江右一龙钟山中旧佔毕独
坐守大元一笑发狂疾悠悠王正意哀涕感麟笔
　　　自叹
功业羞前辈形骸感故吾屡判嵇绍血几误庆公须落
落惟心在苍苍有意无江流总遗泪何止失吞吴

　　　元夕
灯火喧三市衣冠宴九宸金吾不禁夜公子早行春梦
断青山远愁侵白发新燕山今夕月清影伴孤臣　　　又
飘零竟如此元夕几堪怜南国张灯火燕山沸管弦相
思云万里剩看月三年笑与东风道浮生信偶然
　
　

　
　
　
　
　
　
　
　文山集卷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