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文山集卷十九
　　　　　　　　　　　　宋　文天祥　撰
　　


指南后录一
　　　过零丁洋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落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风抛絮
身世飘摇雨打萍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上已日张元帅令李元帅过船请作书招谕
　　　　张少保投拜遂与之言我自救父母不得乃
　　　　教人背父母可乎书此诗遗之李不能强持
　　　　诗以达张但称好人好诗竟不能逼　　　元夕
南海观元夕兹游古未曾人间大竞渡水上小烧灯世
事争强弱人情尚废兴孤臣腔血满死不愧庐陵
　　　怀赵清逸

厓海真何地驱来坐战场家人半分合国事决存亡一
死不足道百忧何可当故人髯似戟起舞为君伤
　　　二月六日海上大战国事不济孤臣某坐北舟
　　　　中向南痛哭为之诗曰
长平一坑四十万秦人欢欣赵人怨大风扬沙水不流
为楚者乐为汉愁兵家胜负常不一纷纷干戈何时毕
必有天吏将明威不嗜杀人能一之厥角稽首并二州
正气扫地山川羞身为大臣义当死城下师盟愧牛耳

开关归国洗日光白麻重宣不敢当出师三年劳且苦
咫尺长安不得睹非无虓虎士如林一日不幸为人擒
楼船千艘下天角两雄相遭争奋搏古来何代无战争
未有锋锐交沧溟游兵日来复日往相持一月为鹬蚌
南人志欲扶昆崙北人志欲黄河吞一朝天昏风雨恶
炮火雷飞箭星落谁雌谁雄胜负分流尸漂血洋水浑
昨朝南船满厓海今朝只有北船在昨夜两边桴鼓鸣
今朝船船鼾睡声北军去家八千里椎牛酾酒人人喜

惟有孤臣雨泪垂冥冥不敢向人啼六龙杳霭知何处
大海茫茫隔烟雾我欲借剑斩佞臣黄金横带为何人
　　　又六噫
飙风起兮海水飞噫文武尽兮火德□噫鹰鹯欲击兮
靡所施噫鸿鹄欲举兮将安归噫棹歌中流兮任所之
噫独抱春秋兮莫我知噫
　　　言志
九垠化为魅亿丑俘为虏既不能变姓名卒于吴又不能

髡钳奴于鲁远引不如四皓翁高蹈不如仲连父冥鸿
堕矰缴长鲸陷网罟鴳燕上下争谁何蝼蚁等门相尔
汝狼藉山河岁云杪飘零海角春重暮百年落落生涯
尽万里遥遥行役苦我生不辰逢百罹求仁得仁尚何
语一死鸿毛或泰山之轻之重安所处妇女低头守巾
帼男儿嚼齿吞刀锯杀身慷慨犹易免取义从容未轻
许仁人志士所植立横绝地维屹天柱以身徇道不苟
生道在光明照千古素王不作春秋废烽烟突骑交中

土闰位适在三七间礼乐终当属真主李陵卫律罪通
天遗臭至今使人吐种瓜东门不可得暴骨匈奴固其
所平生读书为谁事临难何忧复何惧已矣夫易箦不
必如曾参结缨犹当效子路
　　　南海朅来南海上人死乱如麻腥浪拍心碎飙风吹𩯭华一
山还一水无国又无家男子千年志吾生未有涯
　　　有感

海阔龙深蛰山空鸟杂鸣花随春共去云与水俱行壮
士千年志征夫万里程夜凉看星斗何处是欃枪
　　　张元帅谓予国已亡矣杀身以忠谁复书之予
　　　　谓商非不亡夷齐自不食周粟人臣自尽其
　　　　心岂论书与不书张为改容因成一诗
高人名若浼烈士死如归智灭犹吞炭商亡正采薇岂
因徼后福其肯蹈危机万古春秋义悠悠双泪挥　　　登楼

茫茫地老与天荒如此男儿铁石肠七十日来浮海道
三千里外望江乡高鸿尚觉心期阔马何堪脚迹长
独自登楼时拄颊山川在眼泪浪浪
　　　海上
天边青鸟逝海上白鸥驯王济非痴叔陶潜岂醉人得
当须报国可隐即逃秦身事盖棺定挑灯看剑频
　　　赣州
满城风雨送凄凉三四年前此战场遗老犹应愧蜂蚁

故交已久化豺狼江山不改人心在宇宙方来事会长
翠玉楼前天亦泣南音半夜落沧浪
　　　出广州第一宿
越王台下路搔首叹萍踪城古都招水山高易得风鼓
声残雨后塔影暮林中一样连营火山同河不同
　　　英德道中
海近山如沃杼深屋半芜乾坤正风雨轩冕总泥涂自
叹鸢肩薄谁怜鹤影孤少年狂不醒夜夜梦伊吾

　　　晚渡
青山围万叠流落此何邦云静龙归海风清马渡江汲
滩供茗碗编竹当蓬匆一井沙头月羁鸿共影双
　　　珊瑚吟
南方有珍禽鸣声天下奇毛羽黑如漆两眼凝璚脂燕
赵佳公子笼槛以自随童子重丁宁饮食必以时将献
上林苑来巢万年枝待之岂少恩不免加絷维珊瑚真
珊瑚碎琢良自悲中原寒气深风土非所宜

　　　和中甫端午韵不依次
黄茅古道外羸马发南州有客齐虏何人念楚囚岁
年付流水风雨满沧洲手把菖蒲看黑头非所求
　　　又呈中斋风雨羊肠道飘零万死身牛儿朝共载木客夜为邻庾
子江南梦苏郎海上贫悠条看晚渡谁是济川人
　　　又
万里论心晚相看慰乱离丹成俄巳化璧碎尚无缁禾

黍西原梦川原落日悲斯文今已矣来世以为期
　　　竹间
倦来歇马随分此青山流水竹千个清风沙一湾乾
坤醒醉里身世有无间客路真希绝浮生半日閒
　　　越王台
登临我向乱离来落落千年一越台春事暗随流水去
潮声空逐暮天回烟横古道人行少月堕荒村鬼哭哀
莫作楚囚愁绝看旧家歌舞此衔杯

　　　南华山
北行近千里迷复忘西东行行至南华忽忽如梦中佛
化知几尘患乃与我同有形终归灭不灭惟真空笑看
曹溪水门前坐松风(六祖禅师真身盖数百年矣为乱/兵刲其心肝方知有患难佛不免)
(况人/乎)
　　　南安军
梅花南北路风雨湿征衣出岭谁同出归乡如不归山
河千古在城郭一时非饿死真吾志梦中行采薇

　　　黄金市闭蓬绝粒始南州我过青山欲首丘巡远应无儿女态
夷齐肯作稻粱谋人间早见黄金市天上犹迟白玉楼
先子神游今二纪梦中挥泪溅松楸
　　　万安县
青山曲折水天平不是南征是北征举世更无巡远死
当年谁道甫申生遥知岭外相思处不见滩头惶恐声
传语故园猿鹤好梦回江路月风清

　　　泰和
书生曾拥碧油幢耻与群儿共竖降汉节几回登快阁
楚囚今度过澄江丹心不改君臣谊清泪难忘父母邦
惟恐乡人知我瘦下帷绝粒坐蓬匆
　　　苍然亭
风打船头系夕阳亭前老子旧胡床青牛过去关山动
白鹤归来城郭荒忠节风流落尘土英雄遗恨满沧浪
故园水月应无恙江上新松几许长

　　　别里中诸友
青山重回首风雨暗啼猿杨柳溪头钓梅花石上尊故
人无复见烈士尚谁言长有归来梦衣冠满故园
　　　发吉州
已卯六月初一日苍然亭下楚囚立山河颠倒纷雨泣
乙亥七夕此何夕煌煌牛斗剑光湿戈鋋彗云雷电击
三百馀年火为德须臾风雨天地黑皇纲解纽地维折
妾妇偷生自为贼英雄扼腕怒须赤贯日血忠死穷北

首阳风流落南国正气未亡人未息青原万丈光赫赫
大江东去日夜白
　　　祭罗开礼诸义士
江岸今多啮城居昔屡焚市人半伧父竖子亦将军蛟
哭金洲雨猿啼玉观云周郎坟土上回首泪成痕
　　予始至南安即绝粒为告祖祢文别诸友诗遣孙
　　礼取黄金市登岸驰归约六月二日复命于吉城
　　下予以心事白诸幽明即暝目长往含笑入地矣

　　乃水盛风驶前一日达庐陵孙礼期不至予且行
　　忍死以待垂至丰城忽有见孙礼于他舟乃悟竟
　　不曾往为之痛哭流涕暮始见主者取孙礼还舟
　　明早遂送之丰城县纵其自便追之不可及矣予
　　至是不食巳八日若无事然私念死庐陵不失为
　　首丘今使命不达委身荒江谁知之者盍少须臾
　　以就义乎复饮食如初昔读左传申包胥哭秦庭七
　　日勺饮不入口亦不闻有他乃知饿踣西山非一

　　朝之积也予尝服脑子二两不死绝食八日又不
　　死竟不晓其何故从者七人或逃或死或逐今仅
　　存一人曰刘荣楚囚之况宜哉
　　　隆兴府
半生几度此登临流落而今泪满簪南浦不知春已晚
西山但觉日初阴谁怜龟鹤千年语空负鹍鹏万里心
无限故人帘雨外夜深如有广陵音
　　　湖口

江湖一都会宇宙几兴亡走马芦林外买鱼茅舍傍南
人撑快桨北客坐危樯江水交岷水东流日夜长
　　　安庆府
风雨宜城路重来白发新长江还有险中国自无人枭
獍蕃遗育鳣鲸蛰怒鳞泊船休上岸不忍见遗民
　　　池州
五老湖光远九华山色昏南冠前进士北部故将军芳
草江头路斜阳郭外村悤悤十年梦故国暗销魂

　　　鲁港
方誇金坞筑岂料玉床摇国体真三代江流旧六朝鞭
投能几日瓦解不崇朝千古燕山恨西风捲怒潮
　　　采石
不上峨眉二十岁重来为堕山河泪今人不见虞允文
古人曾有樊若水长江阔处平如驿况此介然衣带窄
欲从谪仙捉月去安得燃犀照神物
　　　建康

金陵古会府南渡旧陪京山势犹盘礴江流己变更健
儿徙幽土新鬼哭台城一片清溪月偏于客有情
　　　金陵驿
草合离宫转夕晖孤云飘泊复何依山河风景元无异
城郭人民半已非满地芦花和我老旧家燕子傍谁飞
从今别却江南日化作啼鹃带血归
万里金瓯失壮图衮衣颠倒落泥涂空流杜宇声中血
半脱骊龙颔下须老去秋风吹我恶梦回寒月照人孤

千年成败俱尘土消得人间说丈夫
　　　怀忠襄
平生王佐心世运蹈衰末齐虏谁复封楚囚讵当脱金
陵虽怀古尚友在风烈褒忠侈遗庙夫子我先达
　　　早秋
只影飘零天一涯千秋摇落欲何之朝看带缓方嫌瘦
夜怯衾单始觉衰眼里游从惊死别梦中儿女慰生离
六朝无限江山在搔首斜阳独立时

　　　睡起
空堂孤影起闻鸡风起高楼鼓角悲江海无情游子倦
岁年如梦美人迟平生管鲍成何事千古夷齐在一时
坐久日斜庭木落浮云灭没漏朝曦
　　　中秋
不教收骨瘴江边驱向湖沙着去鞭旧夺宫袍空独步
新餐官饭饱孤眠客程恰与秋天半人影何如月倍圆
犹是江南佳丽地徘徊把酒看苍天

　　　南康军和东坡酹江月
庐山依旧凄凉处无限江南风物空翠晴岚浮汗漫还
障天东半壁雁过孤峰猿归老嶂风急波翻雪乾坤未
歇地尚有人杰堪嗟飘泊孤舟河倾斗落客梦催明
发南浦閒云连草树回首旌旂明灭三十年来十年一
过空有星星发夜深愁听胡笳吹彻寒月
　　　和中斋韵(过吉/作)
功业飘零五丈原如今局促傍谁辕俛眉北去明妃泪

啼血南飞望帝魂骨肉凋残惟我在形容变尽只声存
江流千古英雄恨兰作行舟柳作樊
　　　再和
见说黄沙接五原飘零只影向南辕江山有恨销人骨
风雨无情断客魂泪似空花千点落𩯭如硕果数根存
肉飞不起真堪叹江水为笼海作樊　　　和友人
落落南冠过故都近来我意亦忘吾骑来驿马身如寄

遣去家书字亦无景伯未囚先立后稽康纵死不为孤
江南只有归来梦休问田园芜不芜
　　驿中言别友人
水天空阔恨东风不借世间英物蜀鸟吴花残照里忍
见荒城颓壁铜雀春情金人秋泪此恨凭谁说堂堂剑
气斗牛空认奇杰那信江海馀生南行万里扁舟齐发
正为鸥盟留醉眼细看涛生云灭睨柱吞嬴回旗走懿
千古冲冠发伴人无寐秦淮应是孤月

　　　和
乾坤能大算蛟龙元不是池中物风雨牢愁无着处那
更寒虫四壁横槊题诗登楼作赋万事空中雪江流如
此方来还有英杰堪笑一叶飘零重来淮水正凉风新
发镜里朱颜都变尽只有丹心难灭去去龙沙向江山
回首青山如发故人应念杜鹃枝上残月
　　　怀中甫(时中甫以病留/金陵天庆观)
久要何落落末路重依依风雨连兵幕泥涂满客衣人

间龙虎变天外燕鸿违死矣烦公传北方人是非
　　　行宫(中斋/日)十里宫墙一聚尘天津晚过客愁新花啼杜宇归来血
树挂苍龙脱去鳞福德倘存终有晋秣陵未改己无秦
秋风禾黍空南北见说铜驼会笑人
怪底秦淮□水长几多客泪洒斜阳江流本是限南北
地气何曾减帝王台沼渐荒基历落莺花犹在意凄凉
青天毕竟有情否旧月东来失女墙

　　　广斋谓柳和王昭仪满江红韵惜未之见为赋
　　　　一阕(中斋/作)
王母仙桃亲曾醉九重春色谁信道鹿衔花去浪翻鳌
阙眉锁娇娥山宛转髻梳堕马云欹侧恨风沙吹透汉
宫衣馀香歇　霓裳散庭花灭斜阳燕应难说想春深铜
雀梦啼残血空有琵琶传出塞更无环佩鸣归月又争
知有客夜悲歌壶敲缺
　　　和王夫人满江红韵以庶几后山妾薄命之意

燕子楼中又挨过几番秋色相思处青年如梦乘鸾仙
阙肌玉暗销衣带缓泪珠斜透花钿侧最无端蕉影上
匆纱青灯歇　曲池合高台灭人间事何堪说向南阳
阡上满襟清血世态便如翻覆雨妾身元是分明月笑
乐昌一段好风流菱花缺
　　　代王夫人作试问琵琶胡沙外怎生风色最苦是姚黄一朵移根仙
阙王母欢阑璚宴罢仙人泪满金盘侧听行宫半夜雨

淋铃声声歇　彩云散香尘灭铜驼恨那堪说想男儿
慷慨嚼穿龈血回首昭阳离落日伤心铜雀迎新月算
妾身不愿似天家金瓯缺
　　　王夫人词
太液芙蓉全不是旧时颜色尝记得恩承雨露玉阶金
阙名播兰簪妃后里晕潮莲脸君王侧忽一朝鼙鼓揭
天来繁华歇　龙虎散风云灭今古恨凭谁说顾山河
百二泪流襟血驿馆夜惊尘土梦宫车晓辗关山月若

嫦娥于我肯相容从圆缺(王夫人至燕题驿中云云/中原传诵惜末句少商量)
　　　浪陶沙(中/斋)
疏雨洗天晴枕簟凉生井梧一叶做秋声谁念客身轻
似叶千里飘零　梦断古台城月淡潮平便携酒访新
亭不见当时王谢宅烟草青青
　　　东海集序
东海集者友人客海南以来诗也海南诗而曰东海集
者何鲁仲连天下士友人之志也友人自为举子时已

大肆力于诗于诸大家皆尝登其门而涉其流其本赡
其养锐故所诣特深到余尝评其诗浑涵有英气锻鍊
如自然美则美矣犹未免有意于为诗也自丧乱后友
人挈其家避地游官岭海而全家燬于盗孤穷流落困
顿万状然后崖山除礼部侍郎且权直学士矣会南
风不竞御舟漂散友人仓卒蹈海者再为北军所钩致
遂不获死以至于今凡十数年间可惊可愕可悲可愤
可痛可闷之事友人备尝无所不至其惨戚感慨之气

结而不信皆于诗乎发之盖至是动乎情性自不能不
师杜子美夔门柳子厚柳州以后文字也余与友人年
相若又同里闬以斯文相好然平生落落不相及及居
楚囚中而友人在行同患难者数月其自五羊至金陵
所赋皆予目击或相唱和诗余坐金陵驿无所作为乃
取友人诸诗笔之于书与相关者并附焉后之览者因
诗以见吾二人之志其必有感慨于斯已卯七月壬申
文某叙

　　　送行中斋三首
秋气晚正烈客衣早知寒把衣不能别更尽此日欢出
门一万里风沙浩漫漫岂无儿女情为君思汎澜百年
有时尽千载无馀观明明君臣义公独为其难愿持丹
一寸写入青琅玕会有抚卷人孤灯起长叹
神龙荡失水驯扰终未得威凤虽在薮肯愿鸡鹜食所
以古之人受变心不易亳鼎已迁周西山竟肌豫子
身自漆苌弘血成碧何尝怨废兴而或贰心迹坚白不

在缁羔裘良自惜此谊公素明俗见或未识
嗟予抱区区畴昔同里闬过从三十年知心不知面零
落忽重逢家亡市朝变茕茕蹈海馀踽踽南冠殿剧谈
泥涂际握手鞍马倦依依斯文意苦恨十年晚鲁仲偶
不逢随世本非愿胥目未抉端欲诣所见及兹万里
别一夕肠百转余生谅须臾孤感横九县庶几太尉事
万一中丞传
　　此册为指南后录第一卷下第二卷起八月二十

　　四日发建康终岁除有感尚有零丁洋诸诗及后
　　录本在惠州合𨽻为一卷而所恨者指南前录叙
　　号存而诗已不完侍郎第姑据所存本使不泯于
　　世一联半句使天下见之识其为人即吾死无憾
　　矣况萹帙之多乎岁在庚辰正月二十日文山履
　　善甫书
　　指南后录二
　　予后录诗以广州至金陵为第一今入淮以后为

　　第二卷云
　　　发建康(八月二/十四日)
赏心亭下路拍手唱吾歌楼外梁时塔城中秦氏河江
山如梦耳天地奈愁何回首青溪雨长江一雁过
　　　江行有感(二十/五日)蒲萄肥汗马荆棘冷铜驼巫峡朝云湿洞庭秋水波穷
愁空兀暗泪自滂沱莫恨吾生误江东才俊多
　　　真州驿(二十/七日)

山川如识我故旧更无人俯仰干戈迹往来车马尘英
雄遗算晚天地暗愁新北首燕山路凄凉夜向晨
　　　望扬州
阮籍临广武杜甫登吹台高情发慷慨前人后人哀江
左遘阳运铜驼化飞灰二十四桥月楚囚今日来
　　　维扬驿
三年别淮水一夕宿扬州南极山川古北风江海秋昭
君愁出塞王粲怕登楼千载英雄泪如今况楚囚

　　　过邵伯镇(二十/八日)
今朝车马地昔日战争场我有扬州鹤谁存邵伯棠一
湾流水小数亩故城荒回首江南路青山断夕阳
　　　高邮怀旧(二十/九日)
借问曾游处高沙第几山潜行鹰攫道直上虎当关一
命虚空里三年息间自怜今死晚何复望生还
　　　发高邮(三十/日)
初出高沙门轻舫绕城楼一水何曲折百年此绸缪北

望渺无际飞鸟翔平畴寒芜入荒落日薄行人愁行行
行湖曲万顷涵清秋大风吹樯倒如荡彭蠡舟欲寄故
乡泪使入长江流篙人为我言此水通淮头前与黄河
合同作沧海沤踟蹰忽失意拭泪泪不收吴会日己远
回首重悠悠驰驱梁赵郊壮士何离忧吾道久已东陆
沈古神州我今戴南冠何异有北投不能裂肝脑直气
摩斗牛但愿光岳合休明复商周不使殊方魄终为异
物羞

　　　宝应道中
天阔搏南雁淮途长北驱甘棠成传舍细柳作康衢田
海随时变山河往日殊征袍共衮绣夜壁一灯孤
　　　淮安军(九月/一日)楚州城门外白杨吹悲风累累死人冢死向锋镝中岂
无匹妇冤定无万夫雄中原在其北登城望何穷
　　　过淮河宿阚石有感
北征垂半年依依只南土今晨渡淮河始觉非故宇江

乡已无家三年一羁旅龙翔在何方乃我妻子所昔也
无奈何忽已置念虑今行日已近使我泪如雨我为纲
常谋有身不得顾妻兮莫望夫子兮莫望父天长与地
久此恨极千古来生业缘在骨肉当如故
　　　发淮安(九月/二日)
九月初二日车马发淮安行行重行行天地何不宽烟
火无一家荒草青漫漫恍如泛沧海身坐玻璃盘时时
逢北人什伍扶征鞍云我戍江南当军身属官北人适

吴楚所忧地少寒江南有游子风雪上燕山
　　　小清江(初三/日)
乍见惊胡妇相嗟遇楚兵北来鸿雁密南去骆驼轻芳
草中原路斜阳故国情明朝五十里错做武陵行
　　　桃源道中(初四/日)
漠漠地千里垂垂天四围隔溪征骑过傍草野鸡飞风
露吹青笠尘沙薄素衣吾家白云下都伴北人归
　　　桃源县

清野百年久中原千里赊火烟新聚落山水旧生涯种
麦数十亩诛茅千百家我来行正倦何处觅桃花
　　　崔镇驿
万里中原役北风天正凉黄沙漫道路苍耳满衣裳野
阔人声小日斜驹影长解鞍身似梦游子意茫茫
　　　发崖镇(初五/日)
高雁空秋兴寒蛩破晓眠淡烟白似海野水碧于天兴
废嗟何及行藏信自然南人乍骑马北客半乘船

　　　发宿迁县
夜梦入星槎晓行随斗柄衣暖露自乾𩯭寒冰欲凝将
军戴铁笠壮士敲金镫白眼睨青天我生不有命
　　　中原
中原方万里明日是重阳桑枣人家近蓬蒿客路长引
弓虚射雁失马为寻羊见说今年旱青青麦又秧
　　　望邳州(初六/日)
中原行几日今日才见山问山在何处云在徐邳间邳

州山徐州水项藉不还韩信死龙争虎斗不肯止烟草
漫漫青万里古来刘季号英雄樊崇至今已千岁
　　　徐州道中(初七/日)
彭城古官道日中十马驰咫尺不见人扑面黄尘飞向
来汉王缟素师美人燕罢项羽啼一时混战四十万天
昏地黑睢水湄乃知大风扬沙失白昼自是地利非天
时汉王仓皇问道西一儿一女嘻其危太公吕后去不
归俎上宁有生还时未央称寿太上皇巍然女娲帝中

闱终然富贵自有命造物颠倒真小儿
　　　彭城行(徐州彭/城县)
连山四围合吕梁贯其中河南大都会故有项王宫晋
牧连扬豫虎视北方雄唐时燕子楼风流张建封西望
睢阳城只与汴水通太平黄楼赋尚能想遗风尔来百
馀年正朔归江东遗民死欲尽莽然狐兔丛我从南方
来停骖抚遗踪故河蓄潢潦荒城翳秋蓬凄凉戏马台
憔悴巨佛峰沧海变桑田陵谷代不同朝为朱门贵暮

作行旅穷乘除信物理感慨系所逢古来贤达人一醉
万虑空如此独醒何悲风逐征鸿
　　　燕子楼
自别张公子婵娟不下楼遂令楼上燕百岁称风流我
游彭城门来吊楚王阙问楼在何处城东草如雪蛾眉
代不乏埋没安足论因何张家妾名与山川存自古皆
有死忠义长不没但传美人心不说美人色
　　　戏马台

九月初九日客游戏马台黄花弄朝露古人化飞埃今
人哀后人后人复今哀世事那可及泪落茱萸杯
　　　发彭城
今朝正重九行人意迟迟回首戏马台野花发葳蕤草
埋范增冢云见樊哙旗时节正如此道德将何之我爱
陶渊明甲子题新诗白衣送酒来把菊卧东篱
　　　沛歌(山东藤山沛/县初十日)
秦世失其鹿丰沛发龙颜王侯与将相不出徐济间当

时数公起四海王气閒至今尚想见虹光照人寰我来
千载下吊古泪如潸白云落荒草隐隐芒砀山黄河天
下雄南去不复还乃知盈虚故天道如循环卢王旧封
地今日杀函关
　　　歌风台
长陵有神气万岁光如虹有时风雪变魂魄来沛宫壮
哉游子乡一览万宇空击筑戒复隍帝业慎所终重瞳
爱梁父此情岂不同锦衣绚行昼丈夫何浅中缅怀首

丘意自足分雌雄尚惜霸心存慷慨怀勇功不见往来
事烹狗与藏弓早知致两生礼乐三代隆匹夫事已往
安用责乃翁我来汤沐邑白杨吹悲风永言三侯章隐
隐闻儿童叶落皆归根飘零独秋蓬登台共悽恻目送
南飞鸿　　　固陵道中
九天云下垂一雨作秋色尘埃化泥涂原野转萧瑟十
里一双堠狐兔卧荆棘见说数年来中州乍苏息

　　　又
茅舍荒凉旧固陵汉王城对楚王城徐州烟火连丰沛
天下还来屋角争
固陵城下两龙争不见齐王来会兵勒取河山新分地
项王之后到韩彭
　　　发鱼台(十二/日)
晨炊发鱼台碎雨飞击面团团四野周冥冥万象变疑
是江南山烟雾昏不见岂知此中原今古经百战英雄

化为土飞雾洒郊甸天寒日欲短游子泪如霰
　　　自叹
瑟瑟秋风悲烈烈寒气骄蒲柳先已零松柏何后凋天
意重肃杀造物无不销强弱有异禀忧患同一朝惟有
南山石千岁一岧峣人苦不自足空羡王子乔
　　　远游
黄河流活活太行高巍巍王屋山以东百泉山以西邹
鲁盛文献燕赵多雄姿右摩泰山碑左蹑函谷泥郏鄏

吊周公曲阜拜宣尼或登广武叹或上北邙啼平生几
两屐汗漫以为期绝交天下士要为男子奇吴会遍王
业中原隔遗黎安得与黄鹤比翼天上飞江河异风景
击楫感且欷阳运遘百六兴否俄推移桑田变沧海楚
囚发孔悲我本槛车客为我解絷维青蝇附天骥万里
相追随人生尚行乐矧复新相知周道思下泉王风怀
黍离富贵岂不愿忧患那自持人命危且贱忽若朝露
晞长恐折我轴中道欲差池去我父母邦我行且迟迟

听我远游曲寄我长相思
　　　六歌
有妻有妻出糟糠自少结发不下堂乱离中道逢虎狼
凤飞翩翩失其凰将雏一二去何方岂料国破家亦亡
不忍舍君罗襦裳天长地久终茫茫牛女夜夜遥相望
呜呼一歌兮歌正长悲风北来起彷徨
有妹有妹家流离良人去后携诸儿北风吹沙塞草凄
穷猿惨淡将安归去年哭母南海湄三男一女同歔欷

惟汝不在割我肌汝家零落母不知母知岂有暝目时
呜呼再歌兮歌孔悲鹡鸰在原我何为
有女有女婉清扬大者学帖临钟王小者读字声琅琅
朔风吹衣白日黄一双白璧委道傍雁儿啄啄秋无粱
随母北首谁人将呜呼三歌兮歌愈伤非为儿女泪淋
浪
有子有子风骨殊释氏抱送徐卿雏四月八日摩尼珠
榴花犀钱络绣襦兰汤百沸香似酥歘随飞电飘泥𡍼

汝兄十三骑鲸鱼汝今知在三岁无呜呼四歌兮歌以
吁灯前老我明月孤
有妾有妾今何如大者手将玉蟾蜍次者亲抱汗血驹
晨妆靓服临西湖英英雁落飘璚琚风花飞坠鸟鸣呼
金茎沆瀣浮污渠天摧地裂龙凤殂美人尘土何代无
呜呼五歌兮歌郁纡为尔溯风立斯须
我生我生何不辰孤根不识桃李春天寒日短重愁人
北风随我铁马尘初怜骨肉钟奇祸而今骨肉相怜我

汝在北兮婴我怀我死谁当收我骸人生百年何丑好
黄粱得丧俱草草呜呼六歌兮勿复道出门一笑天地
老　　　发潭口(十三/日)
吹面北风来拂鬓坚冰至轩冕委道途衮绣易毡毳百
年杂丑好始酬四方志浩歌激浮云亭亭复揽辔羲驭
几曾停谁当扫幽翳
　　　新济州

借问新济州徐郓兄弟国昔为大河南今为大河北垂
云阴万里平原望不极百草尽枯死黄花自秋色时时
见桑树青青杂阡陌路上无人行烟火渺萧瑟车辙分
纵横过者临岐泣积潦流交衢霜蹄破丛棘江南寒未
深铜炉兽花赤为知行路人铁冷衣裳湿　　　汶阳道中(东平路汶阳/县十四日)
积雨不肯霁行陆如涉川青毡纩我后白毡覆我前我
欲正衣冠两手如紏缠飞沫流被面代我泣涕涟鸿雁

纷南朔游子北人燕平楚渺四极雪风迷远天昔闻济
上军又说汶阳田我今履其地吊古怆苍烟男儿欲了
事长虹射寒泉
　　　汶阳馆
去岁营舡隩今朝馆汶阳海空沙漠漠河广草茫茫家
国哀千古男儿慨四方老槐秋雨暗孤影照淋浪
　　　自汶阳至郓(十五/日)渺渺中原道劳生叹百非风雨吹打人泥泞飞上衣目

力去天短心事与时违夫子昔相鲁侵疆自齐归
　　　来平馆
憔悴江南客萧条古郓州雨声连五日月色彻中流万
里山河梦千年宇宙愁欲鞭刘豫骨烟草暗荒丘
　　　发郓州喜晴
烈风西北来万窍号高秋宿云蔽层空浮潦迷中州行
人苦沮洳道阻路且修流澌被鞍飞沫缀衣裘昏鸦
接翅落原野惨以愁城郭何萧条闭户寒飕飕中宵月

色满馀光散衾裯余子戒明发飞雾霭郊丘微见扶桑
红隐隐如沉浮身游大荒野海气吹蜃楼须臾划当空
六合开沉幽千年厌颜色苍翠光欲流太阳经天行大
化不暂留辉光何曾灭晻霭终当收严霜下丰草长歌
夜悠悠明日东阿道方轨骤骅骝
　　　发东阿(十七/日)
东原深处所时或见人烟秋雨桑麻地春风桃李天贪
程频问堠快马缓加鞭多少飞樯过噫吁是北船

　　　宿高唐州(博/州)
早发东阿县暮宿高唐州哲人达几微志士怀隐忧山
河已历历天地空悠悠孤馆一夜宿北风吹白头　　　平原(十八/日)
平原太守颜真卿长安天子不知名一朝渔阳动鼙鼓
大江以北无坚城公家兄弟奋戈起一十七郡连夏盟
贼闻失色分兵还不敢长驱入咸京明皇父子将西狩
由是武起义兵唐家再造李郭力若论牵制公威灵

哀哉常山惨钩舌心归朝廷气不慑崎岖坎坷不得志
出入四朝老忠莭当年幸脱安禄山白首竟陷李希烈
希烈安能遽杀公宰相卢杞欺日月乱臣贼子归何处
茫茫烟草中原土公死于今六百年忠精赫赫雷当天
　　　发陵州中原似沧海万顷与云连大明朝东出皎月正在天远
树乱如点桑麻郁苍烟一雁入高空千鸦落平田我行
天地中如蚁磨上旋雨痕留故衣霜气袭重毡健马嘶

北风潜鱼乐深渊噫哉南方人回首空自怜
　　　献州道中
三年戎服行五岭文玉会攀跻上崖磴厉揭涉潇濑十
步九崎岖山水何破碎坐令管仲小自觉伯夷隘乃今来
中州万里如一槩四望登原隰桑麻蔚旆旆骅骝出清
庙过都真历块历历古战场俯仰生感慨吾常涉重湖
东海际南海兹游冠平生天宇更宏大心与太虚际目
空九围内男儿不出居妇人坐帷盖反身以自观须弥

纳一芥以此处死生超然万形外
　　　滹沱河二首
过了长江与大河横流数仞绝滹沱萧王麦饭曾仓卒
回首中天感慨多
风沙睢水终亡楚草木公山竟蹙秦始信滹沱冰合事
世间兴废不由人
　　　河间
　　夜宿河间恰家则翁寓焉因成三绝

空有丹心贯碧霄泮冰亡国不崇朝小臣万死无遗慨
曾见天家十八朝
南归雁荡报郎君老子精神健十分不为瀛洲复相见
阿戎翻隔万山云
江南车盖走燕山老子旁观袖手閒见说新诗题甲子
桃源元只在人间
　　　保州道中(二十/一日)
昨夜渡滹沱今日望太行白云何渺渺天地何茫茫落

叶混西风黄尘昏夕阳牛车过不住毡屋行相望小儿
骑驴壮士驾乘黄高低叶万顷黑白草千行村落有
古风人间无时妆宋辽旧分界燕赵古战场蚩尤乱涿
野共工谪幽邦郭隗致乐毅荆轲携舞阳卢互反覆
安史迭披猖山川一今古人物几兴亡江南佔毕士往
来习羊肠天马戴青蝇电秣驰康庄适从何有来如此
醉梦乡感时意踟蹰惜往泪淋浪厉阶起玉环左许右
石郎天地行日月万代乘景光昼夜果可废春秋诚荒

唐吾生直须臾俯仰际八荒来者不可见远游赋彷徨
　　保涿州三诗
　　　赵太祖墓(在保州十二十九/日起三 日到)
我行保州塞御河直其东山川犹有佳气何郁葱顾
我巾车囚厉气转秋蓬瓣香欲往拜惆怅临长空　　　楼桑(故宅近涿/县三十里)
我过梁门城楼桑在其北元德已千年青烟绕故宅道
傍为挥泪徘徊秋风客天下卧龙人多少空抱膝

　　　涿鹿
我瞻涿鹿野古来战蚩尤轩辕此立极玉帛朝诸侯历
历关河雁随风鸣寒秋迩来三千年王气行幽州
　　　过梁门
一一金瓯在双双镇璧全土花开旧国风絮渡江船南
北分新统江淮号极边更和天堑失回首惨啼鹃
　　　白沟河昔时张叔夜统兵赴勤王东都一不守羸马迁龙荒适

过白沟河裂眦须欲张绝粒不遄死仰天扼其吭群臣
总奄奄一土垂天光读史识其地抚卷为凄凉我生何
不辰异世忽相望皇图遘阳九天堑满飞堭引兵诣阙
下捧土障澜狂出使义不屈持莭还中郎六飞独南海
金钺将煌煌武侯空威心出狩惊四方吾属竟为掳世
事吁彼苍思公有奇莭一死何慨慷江淮我分地我欲
投沧浪沧浪却不受中原行路长初登项籍宫次览刘
季邦涉足河与济回首嵩与恒下车抚梁门上马指楼

桑戴星渡一水惨淡天微茫行人为我言宋辽此分疆
悬知公死处为公出涕滂恨不持束刍徘徊官道傍我
死还在燕烈烈同肝肠今我为公哀后来谁我伤天地
垂日月斯人未云亡文武道不坠我辈终堂堂
　　　怀孔明
斜谷事不济将星殒营中至今出师表读之泪沾胸汉
贼明大义赤心贯苍穹世以成败论操懿真英雄
　　　刘琨

中原荡分崩壮哉刘越石连踪起幽并只手扶晋室福
华天意乖匹磾生鬼蜮公死百世名天下分南北
　　　祖逖平生祖豫州白首起大事东门长啸儿为逊一头地何
哉戴若思中道奋螳臂豪杰事垂成今古为短气
　　　颜杲卿
常山义旗奋范阳哽喉咽胡雏一狼狈六飞入西川哥
舒降且拜公舌膏戈鋋人世谁不死公死千万年

　　　许远
起师哭元元义气震天地百战奋雄姿脔妾士挥泪睢
阳水东流双庙垂百世当时令狐潮乃为贼游说
　　　过雪桥琉璃桥
小桥度雪度琉璃更有清霜滑马蹄游子衣裳和铁冷
残星荒店野鸡啼(一作乱/鸣鸡)
　
　

　
　
　
　
　
　
　
　文山集卷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