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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少室山房集卷一百
明 胡应麟 撰
策一首
问士称文章学问尚矣顾前代以文章称者其
途有二以问学称者其途有四其目可悉陈
与其人之专门名家者可悉数与三代而下
有能总括而荟萃之者与明养士二百馀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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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学事功无论亦有文与学名者与亦有能兼此二端者与近世有诋文章学问为枝叶而
托之乎空虚性命者以覈于周公仲尼之道
然与否与诸士怀才待试有槩于中夙矣即
昌言剧论主司固乐闻之毋讳
才之难于天下也匪赝才之难也而真才者之为难匪
偏才之难也而全才者之为难夫隋侯之珠代不一遇
而蚌胎盈目和氏之璧世不一睹而珷玞塞涂万物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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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也而矧于人乎此赝才众而真才所以难也轻清之形靡不覆帱而或亏西北重浊之体靡不持载而恒缺
东南造物且然也而矧于人乎此偏才盛而全才所以
难也夫真才之难一代不累人而全才之难尤累代不
一人无惑乎文章学问士弗多见于天下而空疏谬悠
窃性命以自文其陋也愚请历陈其槩并撷其人而折
衷于周公仲尼可乎夫士也艳称于世非以其椎朴无
文执锄犁规什一下同于耕农坐贾也又非以其浮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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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实绝文采屏见闻窜迹于黄冠梵流也盖古今言士自道德事功外其途辙槩有二焉执事所课文章所谓
学问是已文章者上而皇帝王霸之谟下而神圣贤哲
之撰远之而弥纶宇宙幽之而感格鬼神亡弗赖焉其
功用若是大也士亡贵乎文即六经咸虚说矣问学者
上下古今之迹百家众技之方礼乐声明事物之烦鸟
兽昆虫草木之细无弗贯焉其统括若是备也士无贵
于学即六艺咸虚文矣夫文以阐乎学学以博乎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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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未始不交相用顾天之生才有限士各以其性质所近而专门名家于是工撰述者以文章名务淹贯者以
学问名而其途始分而文章之体非一为之者往往极
于力之所到而时之弗及乘于是或剽意诗歌或殚精
纪述而文章之途复析而为二学问之道非一为之者
往往困于资之难兼而日之弗暇给于是或以经学名
或以史学名或以典章经制名或以百家小说名而学
问之途复析而为四以文章之士言之春秋则檀杨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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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公榖荀卿韩非屈原宋玉汉则贾谊董仲舒司马迁相如扬班枚李六朝则曹刘阮陆潘左陶谢唐则王勃
李白杜甫韩愈陈子昂柳宗元宋则欧阳修王安石曾
巩苏洵轼辙黄庭坚陈师道是皆卓乎以文章师百代
者也然或长于叙事而短于持论或工于古选而诎于
声诗或富于大篇而艰于小绝即文章一体尚不能会
其全而各极其趣况兼二者而时出之也而欲以其馀
而究极乎学又可知矣以学问之士言之春秋则公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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侨苌弘倚相汉则东方朔刘向歆马融郑玄六代则张华束晰郭璞皇甫谧王肃陆澄刘炫刘峻唐则孔颖达
虞世南欧阳询颜师古李善杜佑宋则徐铉徐锴刘敞
沈括郑樵马端临王应麟皆赫然以学问著一时者也
然或优于经术而典故未详或核于史书而幽隐未洽
或博于徵事而名理未精即学问一道且不能该其二
以及其三兼四者而悉备之也而欲以其馀而肆力于
文又可知矣即其中若史迁之紬绎金匮刘向之直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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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闻扬雄之究心奇字韩愈之博极群书非不罗百氏于文辞也而吟咏则非长若陈思之综核天人景纯之
注释虫鱼子安之辞邃五云杜公之书破万卷非不蒐
群汇于诗赋也而纪缀则未极是数君子者上下千秋
最为杰出其得其失且较然若此而况乎其下此者也
明兴圣化作新人才蔚朗醇备于国初优游于宣化勃
兴于弘正博大于嘉隆若伯温季迪仲默昌榖子业于
鳞敬美助父明卿之于诗子允希直平仲宾之克勤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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凫德涵允宁道思伯玉之于文以絜古作者之途亦既纚纚乎可观矣若介夫仲深元明应德才伯窒甫之于
经于史子渊用修子元子衡非言叔心之于子于集以
较诸古学者之途亦既琅琅乎可述矣顾其所就犹之
乎各擅一长自名一家未有能总括前人超轶往代者
也至于浦阳之文称博洽矣而胜国馀风纤艳未扫尚
慊于诗北地诗文称并美矣而六代以还典籍未睹何
有于学琅琊崛起吴会文则根极汉史而出入贞元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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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风骨建安而镕情大历以至邃古之遐踪昭代之经制虫鱼之琐屑科斗之瑰奇无弗肆而覈曲而通焉庶
几乎齐驱左马杜韩追美侨弘向朔矣惜其于文则尚
缺于史于学则未暇于经也夫独造而不能兼该固前
人之所短自开一堂奥自立一门户亦明代之所阙也
盖前人当特起之运天肇其机人殚其力故偏至非难
而兼长并茂为难明文承累代之馀蹊径无馀矩矱备
极故总统非难而特出创造为难时也势也亦莫非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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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然此特论于三代之下也等而上之不有元圣如周公其人乎材美冠天下而骄吝不形艺能高一代而吐
握不暇多士无逸诸篇委缛而真至七月东山诸什典
厚而沉深周礼一书四方百物之具陈何其肆而隐也
尔雅诸训草木昆虫之备举何其赜而该也不有大圣
如孔子其人乎经天纬地以为文致知格物以为学风
雅之陈爻象之系词人皓首弗能窥书礼之删春秋之
作文士一词弗能赞而问礼问官学琴习射对商羊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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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实读泰岱之奇文识防风之巨骨神游六艺之精而统括之无外心通万物之表而周晰之无遗是二圣人
者诚命世之真才万古之全才文章学问之极而士所
亟当诵法者也乃汉唐以后诸君子亦岂可遽少哉精
凝于一而志于必传神运于先而矢于必达网罗百氏
以为业羽翼群圣以为功其自信于中有俟之百世之
后而不惑其自得于已有投之千乘之重而弗顾其造
诣虽有浅深其成就虽有钜小均之无负真才之名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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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不朽之寄诚桀纣之威武不能屈祖龙之烈焰不能焚者也柰何近日冒士之名者畏恶其能而且自揣其
弗能至乃欲以虚名高之远宗主静之禅机近述良知
之骫说以词章为雕饰以文字为浮华诗书名物问之
茫然曰六经皆注脚也秦汉君臣诘之莫对曰诸史皆
陈编也其意若甚玄而可喜其言若甚简而易循其自
处若高于子贡有若而究其指归探其蕴奥曾不足以
焚香洗钵于小乘之门伐薪汲泉于外道之侧而方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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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之不疑岸然左氏所谓太上欲群天下之豪杰而下之嘻其亦甚矣其亦悖于周公仲尼之道矣吾意二圣
人多材多艺多能多识当不若是之墙而面肤而立也
藉使二圣者诗书易雅之无传礼乐春秋之无作而吾
且信其能为而能弗为也何也彼其天聪明之尽决非
椎朴无文玄虚无实者伦也谓二圣之道尽于文与学
乎固不可谓文与学而无与于二圣人之道乎则尤不
可繇今之道则大易所谓往行前言颜之所谓博文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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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传格物思之所称问学孟之所推详说皆一举废矣下而子贡游夏之文学况雄通愈之著述其于圣门
堂庑无复步武之望矣为之说者求其故而不得于是
陆氏杨氏以周公仲尼其过不可枚举王氏辈以文王
孔子远出尧舜之下其说愈新其词愈诞使天下之人
敢怒而不敢言大骇而不敢致诘甘为之下而习闻其
论者狂易反走飞扬跋扈而莫知底极有志之士太息
流涕痛哭欲究正其故而往往阻于其道之不相入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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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彼诚恶夫周公仲尼开文学之端文王之谥而为文孔子之大而能博不若尧舜之精一执中也吾不知尧
舜之精一于庖羲氏之画卦庖羲氏之有画于天皇氏
之无言而上而盘古而混沌其等可一一差别耶若是
则秦始之焚书功烈当首乎三皇汉高之不学道术上
崇乎五帝梁武之饿台城远胜放勋之殂落萧绎之谈
老子迥迈杏坛之设教而即其群剽而阴习者老氏何
以有道德五千之文释氏何以有大藏五千之富也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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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老聃氏之史柱下藏书溢于九丘吾闻瞿昙氏与外道角各习其道而胜之而后出其上而大弟子阿难以
多闻为第一彼其说则诚异端其才亦必有过绝于人
者未闻有所弗能有所弗知而后谓之上乘绝诣也吾
闻老𣆀庄周列禦寇之文简奥而宏深洸洋而奇肆吾
闻法华华严楞严圆觉维摩氏之书博大而要𦕈周遍
而精微彼其中亡意于文然而曷尝不文也其道弗专
于博然而曷尝不博也今之儒者自佔俾世资外茫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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昧乎含哺鼓腹太平之世则亦已矣何至视笔札为仇雠以载籍为疣赘摽同伐异造作名字冥心闭目树徒
扇党其流相引而不已其祸循环而无端不至于杨墨
之横议代厉之纵横弗止也此虽东晋清谈诸君子且
未能揖让其间而况江都河汾之阃域伯淳元晦之绪
馀哉若是则为今之士宜何若而可曰周公仲尼其道
大其德备其才全士之极也汉唐而下诸君子其业精
其见确其才真士之次也近世之高谈性命以自文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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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无所有者士之赝也才之蠹也士也以赝者为戒以真者为师以全者为极文章则发摅道术学问则翊卫
圣经不用则寄之立言而道统明用世则饬之吏治而
功业起庶几乎周公仲尼之徒在是彼空谈性命者将
自愧自艾之不暇而诐淫邪遁不得以说为天下祸矣
此余乡贡岁场屋时义也当时命题者意有
所属风檐下漫尔信笔偶座师直指吴公阅
及大赏之录程式中自后余浮游江海原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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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掷久矣辛卯东归检拾故箧睹程录此篇在焉其词间有泰甚皆吴公笔削之馀所存
余语不过十之五六余卷既无从校覈重以
吴公笔不忍舍旃辄据录梓卷终匪以存余
语实以存吴公笔也
策问二首
兵机
问兵非盛世所讳谭也乃古今称善用兵往往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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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端泥尝试与诸士商之违令者诛师律也穰苴行之庄贾矣乃邓羌于王猛顾以邀赏而策勋将违令者有
不必诛与梗法者戮军政也魏绛行之杨干矣乃许历
于赵奢顾以请刑而奏绩将梗法者有不必戮与穆公
之释孟明非以使功不如使过耶而狄青破南蛮以偾
军之必罚也安在于过之使也武侯之纵孟获非以攻
城下于攻心耶而段颎平西羌以穷寇之必追也奚昧
于心之攻也君命弗受汉文所以劳细柳伟矣而高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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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符直驰广武之壁谓淮阴将略而出亚夫下吾弗信也敌虚必乘宋武所以克广固奇矣而文皇大众竟扼
高丽之墟谓任城将略而出太宗上吾弗知也陆战用
车一也卫青以武刚走老上马隆以偏箱讨树机一以
攻一以守而皆破敌胡后世弗能遵欤水战用舟一也
关羽以艨
虏庞德岳飞以舴艋殄杨么一以巨一以小而皆获俘胡后人弗皆济欤此其转移呼吸违行若
冰炭而明效捷鼓桴岂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成法有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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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泥与将事机夐异非纪载所能悉欤尔诸士夙谙韬钤当必有烛照于衷者
时务
问昔人亟称识时务则存乎俊杰矣夫俊杰未易言而
时务未易识也圣朝建都西北与边境邻东南实维财
赋之域顷关白讧于海杨酋横于川国家竭东南民力
从事二方幸天子威命爽灵服毙其处顾识者以关酋
虽殄馀党尚存彼其不得志于朝鲜将无益导吾之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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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而出吾之不意吾所为饬励于东南者何可后也杨酋殪矣而安氏诸姓恃功耽耽不乘此时讲永赖之策
踵杨酋者㨿其巢窟复尔横行东南将士何时而息肩
耶越故称君子六千肃皇帝末训练张皇摧锋宇内曩
二三狂狡脱巾潢池赖当事诸臣厥辜咸伏兹东戍解
严南旅旋撤何以使之帖然闾井亡复隐忧欤天下方
金瓯全盛而人情汹汹造孽兴妖靡有宁日大都东南
不逞之徒而越诸无赖为之嚆矢所为逆折奸萌而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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销衅罅将何道而后善凡此数端皆时务至亟诚不可不逆计于前而预图于后尔越故东南首藩诸士必有
以俊杰自期待者其详著于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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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室山房集卷一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