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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古今图书集成理学汇编文学典

 第二百十八卷目录

 诗部杂录三

文学典第二百十八卷

诗部杂录三

《明道杂志》:杜甫之父名闲,而甫诗不讳闲。某在馆中时,同舍屡论及此。余谓甫天资笃于忠孝于父名,非不获已,宜不忍言。试问王仲至讨论之,果得其由。大抵本误也。《寒食》诗云:田父邀皆去邻家。闲不违仲至家有古写本,杜诗作问不违作问实胜闲。又《诸将》诗云:见愁汗马西戎逼,曾闪朱旂北斗闲。写本作殷字,亦有理语,更雄健,又有娟娟戏蝶过闲幔,片片惊鸥下急湍,本作开幔开幔语更工,因开幔见蝶过也。惟韩干画马赞有御闲敏写。本无异说,虽容是开敏而礼卒哭。乃讳马赞容是父在所为也。
先君尝从赵周干授易与周翰稍密,先君尝与客语:周翰作诗,极有风味。据此风流是温飞卿,韩致光之流,而世以朴儒处之,非也。尝作梅诗有一联云:霜女遗灵长著素,玉妃馀恨结成酸。又有一诗以《向来》为题,其诗曰:向来精思已陈陈,旅思无端不及春。潘子形容伤白发沈郎,文字暗丹唇。此诗奇丽之极,岂野儒所为乎。
七言五言四言三言。虽论诗者,谓各有所起,然三百篇中皆有之矣。但除四言不全章,如此耳韵虽起沈休文,而自有三百篇,则有之矣。但休文四声,其律度尤精密耳。余尝读沈休文集中有九言诗,休文虽作者至牵于铺言足数,亦不能工仅成语耳。黄九说《雄雉》诗,何以见取于夫子,应是取趁韵耳。谓瞻彼日月以下至篇,终韵极不伦也。韩吏部此日足可惜诗自尝字入行字,又入江字。崇字虽越逸出常制,而读之不觉信奇作也。子瞻说读吏部古诗。凡七言者则觉上六字为韵,设五言则上四字为韵,设如君不强起时难更持一念,万漏之类是也。不若老杜语韵浑然天成,无牵强之迹,则退之于诗,诚未臻其极也。韩退之穷文之变,每不循轨辙古。今人作七言诗,其句脉多上四字,而下以三字成之。如老人清晨梳白头,先帝天马玉花骢。之类,而退之乃变句。脉以上三下四,如落以斧斤引缠徽,虽欲悔舌不可扪。之类是也。退之作诗其精工,乃不及柳子厚。子厚诗律尤精,如愁深苑猿夜,梦知越鸡晨。乱松知野寺,馀雪记山田,之类,当时人不能到。退之以高文大笔从来便忽略小巧,故律诗多不工。如陈商小诗叙情赋景,直是至到而已脱诗人常格矣。柳子厚乃兼之者,良由柳少习时文自迁谪,后始专古学有当世诗人之习耳。读书有义未通而辄改字者,最学者大病也。老杜《同谷》诗有黄精无苗山雪盛,后人所改也。其旧乃黄独也。读者不知其义,因改为精。其寔黄独自一物也。本处谓之土芋,其根唯一颗而色黄故名黄独耳。饥岁土人掘食以充粮,故老杜云耳。郑元解经以禄为褖以牺为莎,亦此类也。古说黄目乃尊上画人目而禁中有古樽,乃画龟。或言虫中惟龟目最黄,不然。人目黄乃病也。杜子美有《问人求小猢狲》诗曰:闻说夔州路,山猿树树悬。猢狲与猿两物也。而子美乃闻猿而觅猢狲,亦大卤莽矣。
余游洛阳大字院,见欧公谢希深尹师鲁圣俞等避暑唱和诗牌,后有一和者,称乡贡进士王,复有一联押权字特妙。早蝉秋有信多雨,暑无权后不甚显名。洛人云:仕亦至典郡正郎。
古人作诗赋事不必皆寔,如谢宣城诗澄江净如练,宣城去江近百里,州治左右无江,但有两溪耳。或当时谓溪为江,亦未可知也。此犹班固谓八川分流。苏舜元字才翁,舜钦字子美兄弟也。舜钦名籍甚,才翁人少称之,然才翁书字清劲老健,实过子美。至为诗,有嘉句。子美亦不逮也。才翁有《宿僧院》诗,一联云:断香浮缺月,古像守昏灯。可谓佳绝。
《续明道杂志》:世传唐张又新在李绅席上作诗赠乐妓云:云雨分飞二十年,当时求梦不曾眠。此诗固佳,然误矣。夫求梦须眠,不眠安得有梦。
先君旧说常随侍祖父官,闽有一官人家子弟秀颖美风表善作诗,诗格似李长吉。有一联云:细草行藤路垂杨,席帽风然夭卒。又尝见张去华说一道人能诗,一联云:窗风枯砚滴山雨,慢琴弦亦颇幽奇。《后山诗话》:某公用事排斥端士矫饰伪行,范蜀公咏僧房假山倏忽平为险,分明假夺真盖刺之也。王荆公暮年喜为集句,唐人号为四体。黄鲁直谓正堪一笑尔。司马温公为定武从事,同幕私幸营妓而公讳之。尝会僧庐公往迫之,使妓逾墙而去,度不可隐,乃具道公。戏之曰:年去年来来去忙,暂偷闲卧老僧床。惊回一觉游仙梦,又逐流莺过短墙。又杭之举子中老榜第其子,以绯让之。客贺之曰:应是穷通自有,时人生七十古来稀,如今始觉为儒贵,不著荷衣便著绯寿之医者,老娶少妇或嘲之,曰:偎他门户傍他墙,年去年来来去忙,采得百花成蜜后,为他人作嫁衣裳。真可笑也。
熙宁初外学置官师职简地亲多在幕席,徐有学官喜谇语,同府苦之。咏蝇以刺之,曰:衣服有时遭点染,杯盘无日不追随。
唐人不学杜诗,惟唐彦谦与今黄亚夫庶谢师厚,景初学之鲁直黄之子谢之婿也。其于二父犹子美之于审言也。然过于出奇,不如杜之遇物而奇也。三江五湖平漫千里因风石而奇尔。
谢师厚废居于邓。王左丞存,其妹婿也。奉使荆湖枉道过之,夜至其家,师厚有诗云:倒著衣裳迎户外,尽呼儿女拜灯前。
鲁直与方蒙书顷洪甥送令嗣二诗,风致洒落,材思高秀,展读赏爱,恨未识面也。然近世少年多不肯治经术及精读史,乃纵以助诗,故致远则泥想,达源自能追琢之,必皆离。此诸病漫及之尔。与洪朋书云:龟父所寄诗语益老健,甚慰。相期之意,方君诗如凤雏出𪃟,虽未能翔于千仞,竟是真凤尔。吕某公归老于洛,尝游龙门。还阍者,执笔历请,官称公题以诗,云:思山乘兴看山回,乌帽纶巾入帝台。门吏不须询姓字。也曾三到凤池来。
曹南院为秦帅,唂氏方兴举国入寇。公自出禦之,战于三都,谷大败之,唂氏遂衰。其幕府献诗,云:贤守新成盖代功,临危方始见英雄。三都谷路全师入,十万烟尘一战空。杀气尚疑横塞外,捷音相继遍寰中。君王看降如纶命,旌节前驱马首红。
孟嘉落帽前世以为胜绝。杜子美《九日》诗云:羞将短发还吹帽,笑倩傍人为正冠。其文雅旷达,不减昔人。谓诗非力学可致正,须胸中度世尔。
望夫石在处,有之古今诗人共用一律,惟梦得云:望来已是几千岁,只似当年初望时。语虽拙而意工,黄叔度鲁直之弟也。以顾况为第一,云:山头日日风和雨,行人归来石应语。语意皆工。江南有望夫石,每过其下不风即雨,疑况得句处也。
欧阳永叔不好杜诗,苏子瞻不好司马《史记》,余每与黄鲁直怪叹以为异事。
韩退之《南食》诗云:鲎实如惠文。《山海经》云:鲎如惠文,惠文秦冠也。蚝相粘如山蚝牡蛎也。
白乐天云: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又云:归来未放笙歌散,画戟门前蜡烛红。非富贵语,看人富贵者也。杨蟠《金山》诗云:天末楼台横北固,夜深灯火见扬州。王平甫云:庄宅牙人语也。解量四,至吴僧《钱塘白塔院》诗曰:到江吴地尽隔岸越山多,余谓分界堠子语也。
黄鲁直云:杜之诗法出审言句法,出庾信但过之尔。杜之诗法韩之文法也。诗文各有体,韩以文为诗,杜以诗为文,故不工尔。
黄鲁直谓白乐天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不如杜子美云:落花游丝白日静,鸣鸠乳燕青春深也。孟浩然云: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不如九僧云:云间下蔡邑,林际春申君也。苏子瞻曰:子美之诗,退之之文,鲁公之书,皆集大成者也。学诗当以子美为师,有规矩故可学。退之于诗本无解处,以才高而好尔。渊明不为诗写,其胸中之妙尔。学杜不成不失为工,无韩之才与陶之妙,而学其诗终为乐天尔。
退之诗云:长安众富儿盘馔,罗膻荤不解文字。饮惟能醉红裙,此老有二妓,号绛桃柳枝,故张文昌云:为出二侍女合弹琵琶筝也。又为季干志叙当世名贵服金石药,欲生而死者,数辈。著之石藏之地下,岂为一世戒邪。而竟以药死。故白傅云:退之服硫黄一病竟不痊也。荆公诗云:力去陈言誇末俗,可怜无补费精神,而公文体数变暮年诗益苦,故知言不可不慎也。
子美《怀薛据》云:独当省署开文苑,兼泛沧浪学钓翁。省署开文苑沧浪忆钓翁据之诗也。
王摩诘云:九天宫殿开,阊阖,万国衣冠拜冕旒。子美取作五字,云:阊阖开黄道,衣冠拜紫宸。而语益工。黄诗韩文有意,故有工。老杜则无工矣。然学者先黄韩,不由黄韩而为老杜,则失之拙易矣。
诗欲其好,则不能好矣。王介甫以工,苏子瞻以新,黄鲁直以奇,而子美之诗奇常工易新陈,莫不好也。熙宁初有人自常调上书迎合宰相意,遂丞御史苏长公戏之,曰:有甚意头求富贵,没些巴鼻便奸邪。有甚意头没些巴鼻皆俗语也。鲁直谓荆公之诗,暮年方妙。然格高而体下,如云:似闻青秧底,复作龟兆坼。乃前人所未道。又云:扶舆度阳燄,窈窕一川花。虽前人亦未易道也。
苏诗始学刘禹锡,故多怨刺,学不可不慎也。晚学太白至其得意,则似之矣。然失于粗,以其得之易也。世称杜牧南山与秋色气势两相高为警绝,而子美才用一句,语益工。曰:千崖秋气高也。
子瞻谓孟浩然之诗韵高而才短,如造内法酒手而无材料尔。
鲁直《乞猫》诗云:秋来鼠辈欺猫死,窥瓮翻盘搅夜眠。闻道狸奴将数子,买鱼穿柳聘衔蝉。虽滑而可喜,千载而下,读者如新。
老杜云:长镵长镵白木柄,我生托子以为命。黄独无苗山雪盛,短衣数挽不掩胫。往时儒者不解黄,独义改为黄精学者承之,以予考之,盖黄独是也。本草赭魁注黄独肉白皮黄巴,汉人烝食之,江东谓之土芋。余求之江西,谓之土卵,煮食之类芋魁云。
余读《周书·月令》云:反舌有声佞人在侧,乃解老杜百舌过时,如发口君侧有谗人之句。
韦苏州诗云:怜君卧病思新橘,试摘才酸亦未黄。书后欲题三百颗,洞庭须待满林霜。余往以为盖用右军帖中赠子黄甘三百者,比见右军一帖云:奉橘三百枚霜未降,未可多得。苏州盖取诸此。
余评李白诗如张乐洞庭之野无首无尾不主,故常非墨工椠人所可拟议。吾友黄介读李杜优劣,论曰:论文正不当如此,余以为知言。
与潘邠老书曰:大受今安在其诗甚有理致语。又工也。
又曰:但咏五言,觉翰墨之气如虹,犹足贯日尔。礼部员外郎裴说《寄边衣》诗,曰:深闺乍冷开香箧,玉著微微湿红颊。一阵霜风杀柳条,浓烟半夜成黄叶。重重白练明如雪,独下闲阶转凄切。祇知抱杵捣秋砧,不觉高楼已无月。时闻塞雁声相唤,纱窗只有灯相伴。几展齐纨又懒裁,离肠恐逐金刀断。细想仪形执牙尺,回刀剪破澄江色。愁捻金针信手缝,惆怅无人试宽窄。时时举手匀残泪,红笺漫有千行字。书中不尽心中事,一半殷勤托边使。裴说诗句甚丽,《零陵总记》载说诗一篇尤诙诡也。
世语云:苏明允不能诗,欧阳永叔不能赋,曾子开秦少游诗如词,韩诗如秋怀别元协律南溪始泛皆佳作也。
鲍照之诗华而不弱,陶渊明之诗切于事情,但不文耳。
子厚谓屈氏《楚词》《离骚》,乃效《颂》,其次效《雅》,最后效《风》,右丞苏州皆学于陶王得其自在。
眉山长公守徐尝与客登项氏戏马台,赋诗云:路失玉钩芳草合,林亡白鹤野泉清。广陵亦有《戏马台》,其下有路号玉钩斜。唐高宗东封,有鹤一焉。乃诏诸州为老氏筑宫,名以白鹤公。盖误用而后所取信,故不得不辩也。
裕陵尝谓杜子美诗云:勋业频看镜,行藏独倚楼。谓甫之诗皆不迨此。
余登多景楼。南望丹徒,有大白鸟飞近青林,而得句云:白鸟过林分外明,谢朓亦云:黄鸟度青枝,语巧而弱,老杜云:白鸟去边明。语少而意广,余每还里而每觉老,复得句云:坐下渐人多。而杜云坐深乡里敬,而语益工,乃知杜无诗不有也。
周盘龙以武功为散骑常侍,齐武帝戏之,曰:貂蝉何如兜鍪。对曰:貂蝉生于兜鍪外,大父颍公罢相建节出帅太原,其诗曰:兜鍪却自貂蝉出,敢用前言戏武夫。李待制师中,以相业自任,尝帅秦以事去其诗,曰:兜鍪不胜任,犹可冠貂蝉。
《西清诗话》:韩偓诗云:鹅儿唼啑雌黄觜,凤子轻盈腻粉腰。事见崔豹《古今注》云:蛱蝶大者为凤子。
退之《宿滩》诗云:浩浩复荡荡,滩声抑更扬。黄鲁直曰:退之才听水句尤见工,非谙客里夜卧饱闻声安能周旋,妙处如此耶。
鲁直少警悟,八岁能作诗,《送人赴举》云:送君归去明主前,若问旧时黄庭坚,谪在人间今八年,此已非髫稚语矣。
《竹坡诗话》:杜少陵《何将军山林》诗,有雨抛金锁甲,苔卧绿沉鎗之句,言甲抛于雨为金所锁,鎗卧于苔为绿所沉。有将军不好武之意,余读薛氏补遗,乃以绿沉为精铁,谓隋文帝赐张𣽂以绿沉之甲是也。不知金锁当是何物,又读赵德麟《侯鲭录》谓绿沉为竹,乃引陆龟蒙诗,一架三百竿,绿沉森杳冥。此尤可笑。戴良少所推服,每见黄宪必自降薄怅然,若有所失。母问汝何不乐乎,复从牛医儿所来耶。王履道诗不见牛医,黄叔度即寻马磨许文休语虽工,然牛医叔度之父耳,非叔度也。
东坡诗云:君欲富饼饵,会须纵牛羊。殊不可晓河朔土人言河朔地广麦苗弥望,方其盛时,须使人纵牧其间践蹂,令稍疏,则其收倍多,是纵牛羊,所以富饼饵也。
维扬之扰衣冠皆南渡王邦宪客,宛陵与其乡人相遇作集句,云:扬子江头杨柳春,衣冠南渡多崩奔。柳条弄色不忍见,东西南北更堪论。谁谓他乡各异县,岂知流落复相见。青春作伴好还乡,为问淮南米贵贱。其叙事有情致,为可喜。近时集句所未有也。集句近世往往有之,唯王荆公得此三昧,前人所传如雨荒深院菊,风约半池萍。之句,非不切律,但苦无思耳。
孔毅父喜集句,东坡常以指呼市人,如使儿戏之,观其《寄孙元忠》诗云:不恨我衰子贵时,经济实藉英雄姿。君有长才不贫贱,莫令斩断青云梯。骅骝作驹已汗血,坐看千里当霜蹄。省郎京军必俯拾,军符侯印取岂迟殆,不减胡笳十八拍也。
东莱蔡伯世作杜少陵正异,甚有功。亦时有可疑者,如峡云笼树小,湖日落船明。以落为荡,且云:非久在江湖间者,不知此字之为工也。以余观之,不若落字为佳耳。又春色浮山外,天河宿殿阴。以宿为没,没字不若宿字之意味深远明甚,大抵五字诗,其点化正在一字间,而好恶不同,乃如此良可怪也。
客有诵渊明闲情赋者,想其于此,亦自不浅,或问坐客,渊明有侍儿否。皆不知。所对有一人言之,问其何以知,曰:所谓雍端年十三,不识六与七,此岂非有侍儿耶。于是坐客皆发一笑。
杜少陵之子宗武以诗示阮兵曹,兵曹答以斧一具,而告之,曰:欲子斫断其手,不然天下诗名又在杜家矣。余尝观少陵作《宗武生日》诗云:自从都邑语,已伴老夫名。诗是吾家事,人传世上情。则宗武之能诗可知矣。惜乎其不可得而见也。
士大夫学渊明作诗,往往故为平澹之语,而不知渊明制作之妙,已在其中矣。如读《山海经》云:亭亭明玕照,落落清瑶流。岂无雕琢之功,盖明玕谓竹,清瑶谓水,与所谓红皱晒檐瓦黄团系门衡者异矣。
余读秦少游拟古人体,所作七诗,因记顷年在辟雍有同舍郎泽州贡士刘刚为余言,其乡里有一老儒,能效诸家体作诗者,语皆酷似,效老杜体云:落日黄牛峡,秋风白帝城。尤为奇绝,他皆类。此惜乎今不复记其姓名矣。
郑谷《雪诗》如江上晚来堪画处,渔人披得一蓑归之句,人皆以为奇绝,而不知其气象之浅俗也。东坡以为此小学中教童蒙诗,可谓知言矣。然谷亦不谓无好语,如春阴妨柳絮,月黑见梨花。风味固似不浅,惜乎其不见赏于苏公,遂不为人所称耳。
世传杨文公方离襁褓,犹未能言。一日其家人携以登楼,忽自语如成人。因戏问之,今日上楼,汝能作诗乎。即应声曰: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怕惊天上人。旧见《古今诗话》载此一事,后又见一石刻,乃李太白《夜宿山寺》所题字画,清劲而大,且云:布衣李白作,而此又以为杨文公作,何也。岂好事者窃太白之诗,以神文公之事欤。抑亦太白之碑为伪耶。韩退之《城南联句》云:红皱晒檐瓦,黄团系门衡。黄团当是瓜蒌,红皱当是枣,退之状二物,而不名,使人瞑目思之,如秋晚径行身,在村落间。杜少陵《北征》诗云:或红如丹砂,或黑如点漆。此亦是说秋冬间篱落所见,然比退之颇是省力。
有作陶渊明诗跋尾者,言渊明读《山海经》,诗有形夭无千岁,猛志固有在。之句,竟莫晓其意,后读《山海经》云:刑天兽名也。好衔干戚而舞,乃知五字皆错形。夭乃是刑天,无千岁乃是舞干戚耳。如此乃与下句相协,传书误缪,如此不可不察也。
枢密张公稽仲喜谈兵论边事,面目极严冷,而作小诗,有风味。岐王宫有侍儿,出家为比丘尼者,公赋诗云:六尺轻罗染曲尘,金莲步稳衬湘裙。从今不入襄王梦,剪尽巫山一朵云。殊可喜也。
余顷年游蒋山,夜上宝公塔。时天已昏黑,而月犹未出。前临大江,下视佛屋峥嵘,时闻风铃铿然有声。忽记杜少陵诗,夜深殿突兀,风动金琅珰。恍然如己语也。又尝独行山谷间,古木夹道交阴,唯闻子规相应木间。乃知两边山木合,终日子规啼。之为佳句也。又暑中濒溪,与客纳凉时,夕阳在山蝉声满树观,二人洗马于溪中,曰:此少陵所谓晚凉看洗马,森木乱鸣蝉。者也。此诗平日诵之,不见其工,唯当所见处,乃始知其为妙。作诗正欲写所见耳,不必过为奇险也。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一点月,窥人欹枕钗横云鬓乱。起来庭户悄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屈指西风几时来,不道流年暗中换。世传此诗为花蕊夫人作,东坡尝用此诗作《洞仙歌曲》,或谓东坡托花蕊以自解耳,不可不知也。
梁太祖受禅,姚垍为翰林学士,上问及裴延裕行止,曰:颇知其人文思甚捷。垍曰:向在翰林号为下水船。太祖应声曰:卿便是上水船。议者以垍为急滩头,上水船。鲁直诗曰:花气薰人欲破禅,心情其实过中年春来诗意何所,似八节滩头上水船,山谷点化前人语而其妙如此,诗中三昧手也。
近世士大夫家所藏杜少陵逸诗,本多不同。余所传古律二十八首,其间一诗《陈叔易记》云:得于管城人家册子,叶中一诗,洪炎父记云:得之江中石刻。又五诗谢仁伯记云:得于盛文肃家,故书中犹是吴越钱氏所录要之,皆得于流传。安得无好事者乱真,然而如巴西闻收京云:倾都看黄屋,正殿引朱衣。又云:剋复诚如此,安危在数公。又《舟过洞庭》一篇云:蛟室围青草,龙堆拥白沙。护江蟠古木,迎棹舞神鸦。又一篇云:说道春来好,狂风大放颠。吹花随水去,翻却钓鱼船。此决非他人可到,其为此老所作无疑。
凡诗人作语,要令事在语中,而人不知。余读太史公天官书天一鎗棓,矛盾动摇角大兵起。杜少陵诗云: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盖暗用迁语,而语中乃有用兵之意,诗至于此可以为工也。
白乐天《长恨歌》云: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人皆喜其工,而不知其气韵之近俗也。东坡作《送人小》词云:故将别语调佳人,要看梨花枝上雨。虽用乐天语,而别有一种风味,非点铁成黄金手,不能为此也。
自古诗人文士大抵皆祖述前人作语。梅圣俞诗云:南陇鸟过北陇叫,高田水入低田流。欧阳文忠公诵之不去口。鲁直诗有野水自添田水满,晴鸠相唤雨鸠来之句,恐其用此格律,而其语意高妙如此,可谓善学前人者矣。
林和靖《赋梅花》诗有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之语,脍炙天下。殆二百年,东坡晚年在惠州作《梅花诗》云:纷纷初疑月挂树,耿耿独与参横昏。此语一出和靖之气,遂索然矣。张文潜云:调鼎当年终有实,论花天下更无香。此虽未及东坡高妙,然犹可使和靖作。衙官政和间,余见胡份司业《和曾公衮梅》,诗云:绝艳更无花,得似暗香。唯有月相知,亦自奇绝,使醉翁见之,未必专赏和靖也。
世所传退之遗文,其中《载嘲》《鼾睡》二诗,语极怪谲。退之未尝用佛家语作诗,今云有如阿鼻尸长唤忍众罪,其非退之作决矣。又如铁佛闻皱眉,石人战摇体。之句,大似鄙陋。退之何尝作是语,小儿辈乱真,如此者甚众,乌可不辨。
诗人造语用字,有著意道处,往往颇露风骨,如滕元发《月波楼》诗野色更无山隔断,天光直与水相连。是也。只一直字,便是著力道处,不惟语稍峥嵘兼亦近俗,何不云:野色更无山隔断,天光自与水相连。为微有蕴藉,然非知之者,不可以语此。
诗中用双叠字,易得懒句。如水田飞白鹭,夏木啭黄鹂。此李嘉祐诗也。王摩诘乃云: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摩诘四字下得最为稳切,若杜少陵风吹客衣日杲杲,树搅离思花冥冥。无端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衮衮来。则又妙不可言矣。
杜牧之尝为宣武城幕,游泾溪水西寺,留二小诗,其一云:李白题诗水西寺,古木回岩楼阁风。半醉半醒游三日,红白花开山雨中。此诗今载集中,其一云:三日去还住一生焉。再游含情碧溪水重上粲公楼。此诗今榜壁间,而集中不载。乃知前人好句,零落多矣。晁以道家,有宋子京手书杜少陵诗一卷,如握节汉臣归,乃是秃节新炊间,黄粱乃是闻黄粱以道跋,云:前辈见书,自多不如晚生少年。但以印本为正也。不知宋氏家藏为何本,使得尽见之,想其所补,亦多矣。韩退之《城南联句》云:庖霜鲙元鲫,淅玉炊香粳。语固奇甚,鲁直云:庖霜刀落鲙,执玉酒明船。虽依退之而骎骎直与少陵分路而扬镳矣。若明眼人见之,自当作两等看,不可与退之同调也。
余读东坡《和梵天僧守诠小诗》所谓:但闻烟外钟,不见烟中寺。幽人行未已,草露湿芒履。唯应山头月,夜夜照来去。未尝不喜其清绝过人,远甚《晚游钱塘始得诠》诗云:落日寒蝉鸣,独归林下寺。松扇竟未掩,片月随行履。时闻犬吠声,更入青萝去。乃知其幽深清远,自有一种林下风流。东坡老人虽欲回,三峡倒流之澜与溪壑争流,终不近也。
杜牧之《华清宫》三十韵,无一字不可人意,其叙开元一事,意直而词隐晔,然有骚雅之风,至一千年际会三万里农桑之语,置在此诗中,如使伶优与嵇阮辈并席而谈,岂不败人意哉。
钱塘强幼安为余言顷岁,调官都下,始识博士唐庚。因论坡诗之妙,子美以来一人而已。其叙事简当而不害,其为工如《岭外诗》叙虎饮水潭之上,有蛟尾而食之,以十字说,尽云:潜鳞有饥蛟,掉尾取渴虎。只著渴字,便见饮水意,且属对亲切,他人不能到也。韩退之《荐士》诗云:孟轲分邪正,眸子看瞭眊。杳然粹而精,可以镇浮躁,盖谓孟东野也。余尝读孟东野《下第》诗云:弃置复弃置,情如刀剑伤。及登第,则自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一第之得失,喜忧至于如此,宜其虽得之,而不能享也。退之谓可以镇浮躁,未免于过情。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此一诗杜牧之王建集中,皆有之。不知其谁所作也。以余观之,当是建诗耳。盖二子之诗,其流婉大略相似,而牧多险侧,建多工丽,此诗盖清而平者也。
西京作斤卖五溪无人采,此高力士诗也。鲁直作《食笋》诗云:尚想高将军,五溪无人采。是也。张文潜作《荠羹》诗乃云:论斤上国何曾饱,旅食江城日至前。常慕藜羹最清好,固应加糁愧吾缘。则是高将军所作。乃荠诗耳,非笋诗也。二公同时而用事不同,如此不知其故何也。
东坡在广州时,尝赴何秀才。会食油果甚酥,因问主人,此名为何。主人对以无名,东坡又问为甚酥,坐客皆曰:是可以为名矣。又潘长官以东坡不能饮,每为设醴。坡笑曰:此必错著水也。他日忽思油果作小诗求之。云:野饮花前百事无,腰间惟系一葫芦。已倾潘子错著水,更觅君家为甚酥。李端叔尝为余言东坡云:街谈市语皆可入诗,但要人镕化耳。此诗虽一时戏言,观此亦可以知其镕化之功也。
吕舍人作江西宗派图,自是云门临济始分矣。东坡寄子由云:赠君一笼牢收取,盛取东轩长老来。则是东坡子由为师兄弟也。陈无己诗云:乡来一瓣香,敬为曾南丰。则陈无己承嗣巩和尚为何疑,余尝以此语,客为林下一笑,无不抚掌。
古今诗人多喜效渊明体者,如和陶诗非不多,但使渊明愧其雄丽耳。韦苏州云:霜露悴百草,而菊独妍华物性,有如此寒暑,其奈何掇英泛浊醪。日入会田家尽醉,茅檐下一生,岂在多非,唯语似而意亦大似盖意,到而语随之也。
顷岁朝廷多事,郡县不颁历。所至晦朔不同。朱希真避地广中,作《小尽行》一诗,云:藤州三月作小尽,梧州三月作大尽。哀哉官历今不颁,忆昔升平泪成阵。我今何异桃源人,落叶为秋花作春。但恨未能与世隔,时闻丧乱空伤神。与夫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无间然矣。
张文潜中《兴碑诗》,可谓妙绝今古。然潼关战骨高于山,万里君王蜀中老。之句议者尤以。肃宗即位,灵武明皇既而归自蜀,不可谓老于蜀也。虽明皇有老于剑南之语,当须说此意则可若直谓老于蜀,则不可扬子云好著书,固已见诮于当世后之议者纷然。往往词费而意殊不尽。惟陈去非一诗,有讥有评,而不出四十字。扬雄平生书肝肾闲雕镌,晚于元,有得始悔赋甘泉,使雄早大悟,亦何事于元赖,有一言善酒箴真可传后之议雄者,虽累千万言,未必能出此。柳子厚《别弟宗》一诗云:零落残红倍黯然,双垂别泪越江边。一身去国六千里,万死投荒十二年,桂岭瘴来云似墨。洞庭春尽水如天,欲知此后相思梦。长在荆门郢树烟。此诗可谓妙绝一世,但梦中安能见郢树烟,烟字只当用边字,盖前有江边故耳。不然当改云:欲知此后相思处,望断荆门郢树烟。却似稳当。杜子美《北征》诗云:海图拆波涛,旧绣移曲折。天吴及紫凤颠倒在裋褐,可谓穷矣。及赋韦偃画《古松诗》则云:我有一疋好练绢,爱之不减锦绣段。已令拂拭光零乱,请君放笔为直干。子美乃有馀绢作画材,何也。余尝戏作小诗,用少陵事。云:百尺寒松老干枯,韦郎笔妙古今无。何如莫扫鹅溪绢,留取天吴紫凤图。使少陵尚无恙,当为我一捧腹也。
今日挍谯国集,适此两卷,皆公在宣城时,诗某为儿时,先人以公真槁指示某,是时已能成诵。今日读之,如见数十年前故人,终是面熟。但句中时有与昔时所见不同者,必是痛遭俗人改易耳。如《病起》一诗,云:病来久不上层台,〈谓宣城叠嶂双溪也〉窗有蜘蛛径有苔。多少山茶梅子树,未开齐待主人来。此篇最为奇绝,今乃改云:为报园花莫惆怅,故教太守及春来。非特意脉不伦,然亦是何等语。又如樱桃欲破红,改作绽红梅粉初坠素。改作梅葩,殊不知绽葩二字,是世间第一等恶字,岂可令入诗来,又《喜雨晴》诗云:丰穰未可期,疲瘵何日起。乃易疲瘵为瘦饥,当时果有瘦饥二字,此老则大段窘也。
东坡游西湖僧舍,壁间见小诗,云:竹暗不通日,泉声落如雨。春风自有期,桃李乱深坞。问谁所作,或告以钱塘僧清顺者,即日求得之,一见,甚喜,而顺之名出矣。余留钱塘七八年,有能诵顺诗者,往往不逮前篇,政以所见之未多耳。然而使其止于此亦足传也。有明上人者,作诗甚艰,求捷法于东坡。作两颂以与之。其一云:字字觅奇险,节节累枝叶。咬嚼三十年,转更无交涉。其一云:冲口出常言,法度遵前轨。人言非妙处,妙处在于是。乃知作诗到平淡处,要似非力所能。东坡尝有书与其侄,云:大凡为文,当使气象峥嵘,五色绚烂,渐老渐熟,乃造平淡。余以不但为文作诗者,尤当法于此。
《唐庚文录》:古乐府命题,皆有主意,后之人用乐府为题者,直当代其人,而措辞如公无渡河,须作妻正其夫之辞。太白辈或失之,惟退之琴操得体。
六经已后,便有司马迁三百五篇。之后便有杜子美六经不可学,亦不须学,故作文当学司马迁作诗,当学杜子美二书,亦须常读。所谓不可一日无此君也。三谢诗灵运为胜,当就选中写出熟读,自见其优劣也。
唐人有诗云:山僧不解数甲子,一叶落知天下秋。及观陶元亮诗云:虽无纪历志,四时自成岁。便觉唐人费力。如《桃源记言》尚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可见造语之简妙,盖晋人工造语,而元亮其尤也。
杜子美《秦中纪行》诗,如江间饶奇石,未为极胜到。暝色带远客,则不可及已。
子美诗云:天欲今朝雨山归,万古春盖绝唱也。予《惠州》诗亦云:雨在时时黑,春归处处青。又云:片云明外暗,斜日雨边晴。山转秋光曲,川长暝色横。皆閒中所得句也。
子美云:舜举十六相,身尊道何高秦时用商鞅,法令如牛毛,其于治道深矣。
东坡作《病鹤》诗,尝写三尺长胫瘦躯阙,其一字使任德翁辈下之。凡数字,东坡徐出其槁,盖阁字,此字既出俨然如病鹤矣。
琴操非古诗非骚词,惟韩退之为得体。退之琴操,柳子厚不能作,子厚皇雅,退之亦不能作。
东坡诗叙事言简而意尽,惠州有潭,潭有潜蛟,人未之信也。虎饮水其上,蛟尾而食之。俄而浮骨水上,人方知之。东坡以十字道尽云:潜鳞有饥蛟,掉尾取渴虎。言渴则知虎以饮水而召灾,言饥则蛟食其肉矣。谢固为绵州推官,推官之廨。欧阳文忠公生焉。谢作六一堂,求余赋诗。余雅善东坡以约辞纪事,冥搜竟夕仅得句,云:即彼生处所馆之与周旋,然深有愧于东坡矣。
韩退之作古诗,有故避属对者淮之水。舒舒楚山直丛丛。是也。
杜子美祖《木兰诗》
诗在与人商论,深求其疵,而去之。等閒一字,放过则不可。殆近法家,难以言恕矣。故谓之诗律。东坡云:敢将诗律斗深严。予亦云:律伤严近寡恩,大凡立意之初,必有难易二涂。学者不能强所劣,往往舍难而趋易。文章罕工,每坐此也。作诗自有稳当字。第思之,未到耳皎然,以诗名于唐,有僧袖诗谒之,然指其御沟诗,云:此波涵圣泽,波字,未稳当改。僧怫然作色而去,僧亦能诗者也。皎然度其去必复来,乃取笔作中字,掌中握之。待僧果复来,云:欲更为中字,如何。然展手示之,遂定交要,当如此乃是。
关子东一日寓辟雍,朔风大作,因得句,云:夜长何时旦,苦寒不成寐。以问先生,云:夜长对苦寒,诗律虽不到对,亦似不稳。先生云:正要如此,一似药中要存性也。
蜀道馆舍壁间题一联,云: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不知何人诗也。
王荆公《五字诗》得子美句法,其诗云:地蟠三楚大,天入五湖低。
张文昌诗:六宫才人《大垂手》,愿君千年万年寿。朝出射麋暮饮酒,古乐府《大垂手》《小垂手》皆舞名也。东坡隔句对著意寻弥明,长颈高结喉,无心逐定远。燕颔飞虎头,或云:结古髻字也。退之序是长颈高结喉中,又作楚语。
乐府解题,熟读大有诗材。余诗云:时难将进酒,家远莫登楼,用古乐府名作对也。
过岳阳楼观杜子美诗,不过四十字尔,气象闳放,涵蓄深远,殆与洞庭争雄。所谓富哉,言乎者,太白退之辈率为大篇,极其笔力,终不逮也。杜诗虽小而大,馀诗虽大而小。
凡作诗平居须收拾诗材以备用。退之作《范阳卢殷墓铭》云:于书无所不读,然正用资以为诗是也。诗疏不可不阅,诗材最多,其载谚语,如络纬鸣懒妇惊之类,尤宜入诗用。
谢元晖诗云:寒城一以眺平楚正苍然。平楚犹平野也。吕延济乃用翘翘错薪言,刈其楚,谓楚木丛便觉意象殊窘,凡五臣之陋类若此。
古之作者,初无意于造语。所谓因事以陈辞,如杜子美《北征》一篇,直纪行役尔。忽云:或红如丹砂,或黑如点漆雨露。之所濡甘苦齐结实,此类是也。文章只如人作家书乃是。
宣和元年行父自钱塘罢官如京师眉山。唐先生同寓于城东,景德僧舍。与同郡关注子东日从之游,实闻所未闻,退而记其论文之语,得数纸以归。自己亥九月十三日尽明年正月六日而别,先生北归还朝,得请宫祠,归泸南道,卒于凤翔,年五十一。自己亥距今绍兴八年戊午二十年矣。旧所记更兵火无复存者,子东书来属,余追录且欲得仆自书,云:将置之坐隅如见师友,衰病废忘十不省五六,乃为书所记。凡三十有五条,先生尝次韵行父,《冬日旅舍》诗,云:残岁无多日,此身犹旅人。客情安枕少,天色举杯频。桂玉黄金尽,风埃白发新。异乡梅信远,谁寄一枝春。又《次留别韵》云:白头重踏软红尘,独立鸳行觉异伦。往事已空谁序旧,好诗乍见且尝新。细思寂寂门罗雀,犹胜累累冢卧麟。力请宫祠知意否,渐谋归老锦江滨。盖绝笔于是矣。集者逸之,故并记云:三月癸巳强行父幼安记。
《胡氏杂记》:杜子美《杜位宅守岁诗》,首句云:守岁阿咸家。注者云:咸一作戎,乃晋王戎。昔阮籍与戎父浑为友,尝谓浑曰:共卿语,不如与阿戎谈黄鹤,谓杜位乃公之从弟,不应用父子事,善本作阿咸。东坡与子由诗云:头上银幡笑阿咸。又云:欲唤阿咸来守岁,林乌枥马斗喧哗。正用公此诗也。余尝观南史齐王思远小字阿戎,王晏之从弟也。清介有识鉴。隆昌之事,尝规切晏,及晏贵盛,与思远兄。徵曰:隆昌之际,阿戎劝我自裁,若如阿戎言,岂得有今日。徵曰:果如阿戎言,尚未晚也。晏大怒,后果及祸。子美诗用阿戎,盖出于此,注者失之。若遂定为阿咸,岂不知阮咸籍之侄,亦与兄弟之事不相当,而东坡于子由偶误用尔。何必据以为證邪。又尝于内阁见子美亲《书赠卫八处士诗》,字甚怪伟,惊呼热中肠,作呜呼热中肠,然则杜诗谓善本,而其中之误者,岂止阿咸而已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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