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古今图书集成理学汇编文学典
第一百二十六卷目录
文学总部艺文八
上欧阳内翰书 苏洵
再上欧阳内翰书 前人
答刘沔书 苏轼
答谢民师书 前人
与黄鲁直 前人
答张文潜书 前人
上梅直讲书 前人
答李廌书 前人
答黄鲁直书 前人
贾谊论 前人
孔北海赞 前人
李太白碑阴记 前人
潮州韩文公庙碑 前人
祭欧阳公文 前人
上枢密韩太尉书 苏辙
赠黎安二生序 曾巩
祭欧阳少师文 前人
祭王平甫文 前人
上欧阳内翰书 苏洵
再上欧阳内翰书 前人
答刘沔书 苏轼
答谢民师书 前人
与黄鲁直 前人
答张文潜书 前人
上梅直讲书 前人
答李廌书 前人
答黄鲁直书 前人
贾谊论 前人
孔北海赞 前人
李太白碑阴记 前人
潮州韩文公庙碑 前人
祭欧阳公文 前人
上枢密韩太尉书 苏辙
赠黎安二生序 曾巩
祭欧阳少师文 前人
祭王平甫文 前人
文学典第一百二十六卷
文学总部艺文八
《上欧阳内翰书》苏洵
洵布衣穷居,常窃自叹。以为天下之人,不能皆贤,不能皆不肖。故贤人君子之处于世,合必离,离必合。往者天子方有意于治,而范公在相府,富公为枢密副使,执事与余公、蔡公为谏官,尹公驰骋上下,用力于兵革之地。方是之时,天下之人,毛发丝粟之才,纷纷然而起,合而为一。而洵也,自度其愚鲁无用之身,不足以自奋于其间,退而养其心,幸其道之将成,而可以复见于当世之贤人君子。不幸道未成,而范公西,富公北,执事与余公、蔡公分散四出,而尹公亦失势,奔走于小官。洵时在京师,亲见其事,忽忽仰天叹息,以为斯人之去,而道虽成,不复足以为荣也。既复自思,念往者众君子之仕于朝,其始也,必有善人焉推之;今也,亦必有小人焉间之。今之世无复有善人也,则已矣。如其不然也,吾何忧焉。姑养其心,使其道大有成而待之,何伤。退而处十年,虽未敢自谓其道有成矣,然浩浩乎,其胸中若与曩者异。而余公适亦有成功于南方,执事与蔡公复相继登于朝,富公复自外入为宰相,其势将复合为一。喜且自贺,以为道既已粗成,而果将有以发之也。既又反而思其向之所慕望爱悦之而不得见之者,盖有六人焉。今将往见之矣,而六人者已有范公、尹公二人亡焉,则又为之潸然出涕以悲。呜呼,二人者不可复见矣。而所恃以慰此心者,犹有四人也,则又以自解。思其止于四人也,则又汲汲欲一识其面,以发其心之所欲言。而富公又为天子之宰相,远方寒士未可遽以言通于其前,而余公、蔡公远者又在万里外,独执事在朝廷间,而其位差不甚贵,可以叫呼扳援而闻之以言。而饥寒衰老之病,又痼而留之,使不克自至于执事之庭。夫以慕望爱悦其人之心,十年不得见,而其人已死,如范公、尹公二人者,则四人者之中,非其势不可遽以言通者,何可以不能自往而遽已也。执事之文章,天下之人莫不知之,然窃自以为洵之知之特深,愈于天下之人。何者。孟子之文,语约而意尽,不为巉刻斩绝之言,而其锋不可犯。韩子之文,如长江大河,浑浩流转,鱼鳖蛟龙,万怪惶惑,而抑遏蔽掩,不使自露,而人望见其渊然之光,苍然之色,亦自畏避,不敢迫视。执事之文,纡徐委备,往复百折,而条达疏畅,无所间断。气尽语极,急言竭论,而容与闲易,无艰难劳苦之态。此三者,皆断然自为一家之文也。惟李翱之文,其味黯然而长,其光油然而幽,俯仰揖让,有执事之态。陆贽之文,遣言措意,切近的当,有执事之实。而执事之才,又自有过人者。盖执事之文,非孟子、韩子之文,而欧阳子之文也。夫乐道人之善而不为谄者,以其人诚足以当之也。彼不知者,则以为誉人以求其悦己也。夫誉人求其悦己,洵亦不为也,而其所以道执事光明盛大之德,而不自知止者,亦欲执事之知其知我也。虽然,执事之名满于天下,虽不见其文,而固已知有欧阳子矣。而洵也,不幸堕在草野泥涂之中,而其知道之心,又近而粗成。欲徒手奉咫尺之书,自托于执事,将使执事何从而知之,何从而信之哉。洵少年不学,生二十五岁,始知读书,从士君子游。年既已晚,而又不遂刻意厉行,以古人自期。而视与己同列者,皆不胜己,则遂以为可矣。其后困益甚,然后取古人之文而读之,始觉其出言用意,与己大异。时复内顾,自思其才则又似夫不遂止于是而已者。由是尽烧其曩时所为文数百篇,取《论语》、《孟子》、《韩子》及其他圣人、贤人之文,而兀然端坐,终日以读之者七八年矣。方其始也,入其中而惶然,博观于其外,而骇然以惊。及其久也,读之益精,而其胸中豁然以明,若人之言固当然者,然犹未敢自出其言也。时既久,胸中之言日益多,不能自制,试出而书之,已而再三读之,浑浑乎觉其来之易矣。然犹未敢以为是也。近所为《洪范论》、《史论》凡七篇,执事观其如何。噫嘻,区区而自言,不知者又将以为自誉以求人之知己也。惟执事思其十年之心如是不偶然也而察之。《再上欧阳内翰书》前人
内翰谏议执事:士之能以其姓名闻乎天下后世者,夫岂偶然哉。以今观之,乃可以见。生而同乡,学而同道,以某问某,盖有曰吾不闻者焉。而况乎天下之广,后世之远,虽欲求髣髴,岂易得哉。古之以一能称,以一善书者,愚未尝敢忽也。今夫群群焉而生,逐逐焉而死者,更千万人不称不书也。彼之以一能称,以一善书者,皆有以过乎千万人者也。自孔子没,百有馀年而孟子生。孟子之后,数十年而至荀卿子。荀卿子后乃稍阔远,二百馀年而扬雄称于世。扬雄之死,不得其继千有馀年,而后属之韩愈氏。韩愈氏没三百年矣,不知天下之将谁与也。且以一能称,以一善书者,皆不可忽,则其多称而屡书者,其为人宜尤可贵重。奈何数千年之间,四人而无加,此其人宜何如也。天下病无斯人,天下而有斯人也,宜何以待之。洵一穷布衣,于今世最为无用,思以一能称、以一善书而不可得者也。况夫四子者之文章,诚不敢冀其万一。顷者张益州见其文,以为似司马子长。洵不悦,辞焉。夫以布衣,而王公大人称其文似司马迁,不悦而辞,无乃为不近人情。诚恐天下之人不信,且惧张公之不能副其言,重为世俗笑耳。若执事,天下所就而折衷者也。不知其不肖,称之曰:子之《六经论》,荀卿子之文也。平生为文,求于千万人中使其姓名髣髴于后世而不可得。今也,一旦而得齿于四人者之中,天下乌有是哉。意者其失于斯言也。执事于文称师鲁,于诗称子美、圣俞,未闻有此言也,意者其戏也。惟其愚而不顾,日书其所为文,惟执事之求而致之。既而屡请而屡辞焉,曰:吾未暇读也。退而处,不敢复见,甚惭于朋友,曰:信矣,其戏也。虽然,天下不知其为戏,将有以议执事,洵亦且得罪。执事怜其平生之心,苟以为可教,亦足以慰其衰老,唯无曰荀卿云者,幸甚。《答刘沔书》苏轼
轼顿首都曹刘君足下。蒙示书教,及编录拙诗文二十卷。轼平生以言语文字见知于世,亦以此取疾于人,得失相补,不如不作之安也。以此常欲焚弃笔砚,为瘖默人,而习气宿业,未能尽去,亦谓随手云散乌没矣。不知足下默随其后,掇拾编缀,略无遗者,览之惭污,可为多言之戒。然世之蓄轼诗文者多矣,率真伪相半,又多为俗子所改窜,读之使人不平。然亦不足怪。识真者少,盖从古所病。梁萧统集《文选》,世以为工。以轼观之,拙于文而陋于识者,莫统若也。宋玉赋《高唐》、《神女》,其初略陈所梦之因,如子虚、亡是公相与问答,皆赋矣。而统谓之叙,此与儿童之见何异。李陵、苏武赠别长安,而诗有江汉之语。及陵与武书,词句儇浅,正齐梁间小儿所拟作,决非西汉文。而统不悟。刘子元独知之。蔚宗作《蔡琰传》,载其二诗,亦非是。董卓已死,琰乃流落,方卓之乱,伯喈尚无恙也,而其诗乃云以卓乱故,流入于胡。此岂真琰语哉。其笔势乃效建安七子者,非东汉诗也。李太白、韩退之、白乐天诗文,皆为庸俗所乱,可为太息。今足下所示二十卷,无一篇伪者,又少谬误。及所示书词,清婉雅奥,有作者风气,知足下致力于斯文久矣。某穷困,本坐文字,盖愿刳形去皮而不可得者。然幼子过文益奇,在海外孤寂无寥,过时出一篇见娱,则为数日喜,寝食有味。以此知文章如金玉珠贝,未易鄙弃也。见足下词学如此,又喜吾同年兄龙图之有后也。故勉作报书,匆匆。不宣。《答谢民师书》前人
轼启。轼受性刚简,学迂材下,坐废累年,不敢复齿搢绅。自还海北,见平生亲旧,惘然如隔世人,况于左右无一日之雅,而敢求交乎。数赐见临,倾盖如故,幸甚过望,不可言也。所示书教及诗赋杂文,观之熟矣。大略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文理自然,恣态横生。孔子曰:言之不文,行之不远。又曰:词达而已矣。夫言止于达意,则疑若不文,是大不然。求物之妙,如系风捕影,能使是物了然于心者,盖千万人而不一遇也。而况能使了然于口与手乎。是之谓词达。词至于能达,则文不可胜用矣。扬雄好为艰深之词,以文浅易之说,若正言之,则人人知之矣。此正所谓雕虫篆刻者,其《太元》、《法言》皆是物也。而独悔于赋,何哉。终身雕虫,而独变其音节,便谓之经,可乎。屈原作《离骚经》,盖风、雅之再变者,虽与日月争光可也。可以其似赋而谓之雕虫乎。使贾谊见孔子,升堂有馀矣,而乃以赋鄙之,至与司马相如同科。雄之陋,如此比者甚众。可与知者道,难与俗人言也。因论文偶及之耳。欧阳文忠公言文章如精金美玉,市有定价,非人所能以口舌定贵贱也。纷纷多言,岂能有益于左右。愧悚不已。《与黄鲁直》前人
晁君骚词,细看甚奇,信其家多异材耶。然有少意,欲鲁直以己意微箴之。凡人文字,务使平和,至足之馀,溢为奇怪,盖出于不得已耳。晁文奇怪似差早,然不可直云耳。非谓避讳也,恐伤其迈往之气,当为朋友讲磨之乃宜。不知公谓然否。《答张文潜书》前人
顿首文潜县丞张君足下。惠示文编,三复感叹。甚矣,君之似子由也。子由之文实胜仆,而世俗不知,乃以为不如。其为人深不愿人知之,其文如其为人,故汪洋澹泊,有一唱三叹之声,而其秀杰之气,终不可没。作《黄楼赋》乃稍自振厉,若欲以警发愦愦者。而或者便谓仆代作,此尤可笑。是殆见吾善者机也。文字之衰,未有如今日者也。其源实出于王氏。王氏之文,未必不善也,而患在于好使人同己。自孔子不能使人同,颜渊之仁,子路之勇,不能以相移。而王氏欲以其学同天下。地之美者,同于生物,不同于所生。惟荒瘠斥卤之地,弥望皆黄茅白苇,此则王氏之同也。近见章子厚言,先帝晚年甚患文字之陋,欲稍变取士法,特未暇耳。议者欲稍复诗赋,立《春秋》学官,甚美。仆老矣,使后生犹得见古人之大全者,正赖黄鲁直、秦少游、晁无咎、陈履常与君等数人耳。如闻君作太学博士,愿益勉之。德輶如毛,民鲜克举之。我仪图之,爱莫助之。《上梅直讲书》前人
轼每读《诗》至《鸱鸮》,读《书》至《君奭》,常窃悲周公之不遇。及观史,见孔子厄于陈、蔡之间,而弦歌之声不绝,颜渊、仲由之徒相与问答。夫子曰: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耶,吾何为于此。颜渊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虽然,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夫子油然而笑曰:回,使尔多财,吾为尔宰。夫天下虽不能容,而其徒自足以相乐如此。乃今知周公之富贵,有不如夫子之贫贱。夫以召公之贤,以管、蔡之亲而不知其心,则周公谁与乐其富贵。而夫子之所与共贫贱者,皆天下之贤才,则亦足与乐乎此矣。轼七八岁时,始知读书,闻今天下有欧阳公者,其为人如古孟轲、韩愈之徒。而又有梅公者从之游,而与之上下其议论。其后益壮,始能读其文词,想见其为人,意其飘然脱去世俗之乐而自乐其乐也。方学为对偶声律之文,求升斗之禄,自度无以进见于诸公之间。来京师逾年,未尝窥其门。今年春,天下之士群至于礼部,执事与欧阳公实亲试之。轼不自意,获在第二。既而闻之人,执事爱其文,以为有孟轲之风。而欧阳公亦以其能不为世俗之文也而取焉。是以在此。非左右为之先容,非亲旧为之请属,而向之十馀年间,闻其名而不得见者,一朝为知己。退而思之,人不可以苟富贵,亦不可以徒贫贱。有大贤焉而为其徒,则亦足恃矣。苟其侥一时之倖,从车骑数十人,使闾巷小民聚观而赞叹之,亦何以易此乐也。《传》曰:不怨天,不尤人。盖优哉游哉,可以卒岁。执事名满天下,而位不过五品。其容色温然而不怒,其文章宽厚敦朴而无怨言,此必有所乐乎斯道也,轼愿与闻焉。《答李廌书》前人
轼顿首再拜。闻足下名久矣,又于相识处,往往见所作诗文,虽不多,亦足以髣髴其为人矣。寻常不通书问,怠慢之罪,犹可阔略,及足下斩然在疚,亦不能以一字奉慰,舍弟子由至,先蒙惠书,又复懒不即答,顽钝废礼,一至于此,而足下终不弃绝,递中再辱手书,待遇益隆,览之面热汗下也。足下才高识明,不应轻许与人,得非用黄鲁直、秦太虚辈语,真以为然耶。不肖为人所憎,而二子独喜见誉,如人嗜昌歜、羊枣,未易诘其所以然者,以二子为妄则不可,遂欲以移之众口,又大不可也。轼少年时,读书作文,专为应举而已。既及进士第,贪得不已,又举制策,其实何所有。而其科号为直言极谏,故每纷然诵说古今,考论是非,以应其名耳。人苦不自知,既以此得,因以为实能之,故譊譊至今,坐此得罪几死,所谓齐虏以口舌得官,真可笑也。然世人遂以轼为欲立异同,则过矣。妄论利害,搀说得失,此正制科人习气。譬之候虫时鸟,自鸣自已,何足为损益。轼每怪时人待轼过重,而足下又复称说如此,愈非其实。得罪以来,深自闭塞,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间,与渔樵杂处,往往为醉人所推骂。辄自喜渐不为人识,平生亲友无只字见及,有书与之亦不答,自幸庶几免矣。足下又复创相推与,甚非所望。木有瘿,石有晕,犀有通,以取妍于人,皆物之病也。谪居无事,默自观省,回视三十年以来所为,多其病者。足下所见皆故我,非今我也。无乃闻其声不考其情,取其华而遗其实乎。抑将又有取于此也。《答黄鲁直书》前人
轼始见足下诗文于孙莘老之坐上,耸然异之,以为非今世之人也。莘老言:此人,人知之者尚少,子可为称扬其名。轼笑曰:此人如精金美玉,不即人而人即之,将逃名而不可得,何以我称扬为。然观其文以求其为人,必轻外物而自重者,今之君子莫能用也。其后过李公择于济南,则见足下之诗文愈多,而得其为人益详,意其超然绝尘,独立万物之表,驭风骑气,以与造物者游,非独今世之君子所不能用,虽如轼之放浪自弃,与世疏阔者,亦安得而友也。今者辱书词累幅,执礼恭甚,如见所畏者,何哉。轼方以此求交于足下,而惧其不可得,岂意得此于足下乎。喜愧之怀,殆不可胜。然自入夏以来,家人辈更卧病,忽忽至今,裁答甚缓,想未深讶也。《古风》二首,托物引类,真得古诗人之风,而轼非其人也。聊复次韵,以为一笑。《贾谊论》前人
非才之难,所以自用者实难。惜乎。贾生,王者之佐,而不能自用其才也。夫君子之所取者远,则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则必有所忍。古之贤人皆负可致之才,而卒不能行其万一者,未必皆其时君之罪,或者其自取也。愚观贾生之论,如其所言,虽三代何以远过。得君如汉文,犹且以不用死,然则是天下无尧舜,终不可以有所为耶。仲尼圣人,历试于天下,苟非大无道之国,皆欲勉强扶持,庶几一日得行其道。将之荆,先之,以冉有,申之以子贡。君子之,欲得其君,如此,其勤也。孟子去齐,三宿而后出昼,犹曰:王其庶几召我。君子之不忍,弃其君,如此其厚也。公孙丑问曰:夫子何为,不豫。孟子曰:方今天下,舍我其谁哉。而吾何为不豫。君子之爱其身,如此。其至也。夫如此,而不用,然后知天下,果不足与有为,而可以无憾矣。若贾生者,非汉文之不用生,生之不能用汉文也。夫绛侯亲握天子玺,而授之文,帝灌婴连兵,数十万以决,刘吕之雌雄,又皆高帝之旧臣,此其君臣相得之分,岂特父子骨肉手足哉。贾生,洛阳之少年,欲使其一朝之间,尽弃其旧,而谋其新,亦已难矣。为贾生者,上得其君,下得其大臣,如绛灌之属,优游浸渍,而深交之。使天子不疑大臣,不忌然后举天下,而唯吾之所欲为,不过十年,可以得志,安有立谈之间而遽为人痛哭哉。观其过湘为赋,以吊屈原,悲郁愤闷,趯然有远举之志。其后,卒以自伤,哭泣至于夭绝,是亦不善处穷者也。夫谋之,一不见用则安知终不复用也。不知默默以待其变,而自残至此,呜呼。贾生志大而量小,才有馀而识不足也。古之人有高世之才,必有遗俗之累,是故非聪明睿智,不惑之主,则不能全其用。古今称苻坚,得王猛于草茅之中,一朝尽斥,去其旧臣,而与之谋,彼其匹夫略有天下之半,其以此哉。愚深悲贾生之志,故备论之亦使人君,得如贾生之臣,则知其有狷介之操,一不见用则忧伤病,沮不能复振,而为贾生者,亦慎其所发哉。《孔北海赞》前人
文举以英伟冠世之资师表海内,意所予夺天下,从之此人中,龙也。而曹操阴贼,险狠特鬼蜮之雄者耳,其势决不两立,非公诛操,则操害公,此理之常。而前史乃谓公负其高气,志在靖难,而才疏意广,讫无成功,此盖当时奴婢小人论公之语,公之无成天也。使天未欲亡汉公诛操,如杀狐兔,何足道哉。世之称人豪者,才气各有高卑,然皆以临难不惧,谈笑就死为雄,操以病亡,子孙满前,而咿嘤涕泣,留连妾妇,分香卖履区,处衣物平,生奸伪死,见真性世,以成败论人物,故操得在英雄之列,而公见谓才疏意广,岂不悲哉。操平生畏刘备,而备以公知天下,有己为喜,天若祚汉公使备诛操,无难也。余读公所作,杨四公赞叹,曰:方操害公,复有鲁国一男子,慨然争之,公庶几不死,乃作孔北海赞。曰:晋有羯奴,盗贼之靡,欺孤如操,又羯所耻,我书春秋,与齐豹齿,文举在天。虽亡不死,我宗若人,尚友千祀,视公如龙,视操如鬼。《李太白碑阴记》前人
李太白,狂士也,又尝失节于永王璘,此岂济世之人哉。而毕文简公以王佐期之,不亦过乎。曰:士固有大言而无实,虚名不适于用者,然不可以此料天下士。士以气为主。方高力士用事,公卿大夫争事之,而大白使脱靴殿上,固已气盖天下矣。使之得志,必不肯附权倖以取容,其肯从君于昏乎。夏侯湛赞东方生云:开济明豁,包含弘大。陵轹卿相,嘲哂豪杰。笼罩靡前,跆藉贵势。出不休显,贱不忧戚。戏万乘若僚友,视俦列如草芥。雄节迈伦,高气盖世。可谓拔乎其萃,游方之外者也。吾于太白亦云。太白之从永王璘,当由迫胁。不然,璘之狂肆寝陋,虽庸人知其必败也。太白识郭子仪之为人杰,而不能知璘之无成,此理之必不然者也。吾不可以不辨。《潮州韩文公庙碑》前人
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是皆有以参天地之化,关盛衰之运。其生也有自来,其逝也有所为。故申、吕自岳降,傅说为列星,古今所传,不可诬也。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是气也,寓于寻常之中,而塞乎天地之间。卒然遇之,王公失其贵,晋、楚失其富良、平失其智,贲、育失其勇,仪、秦失其辩,是孰使之然哉。其必有不依形而立,不恃力而行,不待生而存,不随死而亡者矣。故在天为星辰,在地为河岳,幽则为鬼神,而明则复为人。此理之常,无足怪者。自东汉以来,道丧文弊,异端并起,历唐贞观、开元之盛,辅以房、杜、姚、宋而不能救。独韩文公起布衣,谈笑而麾之,天下靡然从公,复归于正,盖三百年于此矣。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济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夺三军之帅。此岂非参天地,关盛衰,浩然而独存者乎。盖尝论天人之辨:以为人无所不至,惟天不容伪;智可以欺王公,不可以欺豚鱼;力可以得天下,不可以得匹夫匹妇之心。故公之精诚,能开衡山之云,而不能回宪宗之惑;能驯鳄鱼之暴,而不能弥皇甫镈、李逢吉之谤;能信于南海之民,庙食百世,而不能使其身一日安于朝廷之上。盖公之所能者,天也;所不能者,人也。始潮人未知学,公命进士赵德为之师。自是潮之士,皆笃于文行,延及齐民,至于今,号称易治。信乎孔子之言: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潮人之事公也,饮食必祭,水旱疾疫,凡有求必祷焉。而庙在刺史公堂之后,民以出入为艰。前守欲请诸朝作新庙,不果。元祐五年,朝散郎王君涤来守是邦,凡所以养士治民者,一以公为师。民既悦服,则出令曰:愿新公庙者听。民欢趋之。卜地于州城之南七里,期年而庙成。或曰:公去国万里而谪于潮,不能一岁而归,没而有知,其不眷念于潮审矣。轼曰:不然。公之神在天下者,如水之在地中,无所往而不在也。而潮人独信之深,思之至,焄蒿悽怆,若或见之。譬如凿井得泉,而曰水专在是,岂理也哉。元丰七年,诏封公昌黎伯,故榜曰:昌黎伯韩文公之庙。潮人请书其事于石,因为作诗以遗之,使歌以祀公。其辞曰:公昔骑龙白云乡,手抉云汉分天章,天孙为织云锦裳。飘然乘风来帝旁,下与浊世扫秕糠,西游咸池略扶桑。草木衣被昭回光,追逐李杜参翱翔,汗流籍湜走且僵。灭没倒影不可望,作书诋佛讥君王,要观南海窥衡湘。历舜九嶷吊英皇,祝融先驱海若藏,约束鲛鳄如驱羊。钧天无人帝悲伤,讴吟下招遣巫阳,犦牲鸡卜羞我觞。于粲荔丹与焦黄,公不少留我涕滂,翩然被发下大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