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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古今图书集成理学汇编文学典

 第三卷目录

 文学总部总论三
  北齐颜氏家训〈文章篇〉
  隋文中子〈事君篇〉
  唐李德裕穷愁志〈文章〉
  宋司马光迂书〈文害〉
  周子通书〈文辞 陋〉
  性理〈论文〉
  朱子全书〈答曾景建 答林峦 跋余岩起集〉

文学典第三卷

文学总部总论三

《北齐·颜氏家训》《文章篇》

夫文章者,原出五经:诏命策檄,生于书者也;序述论议,生于易者也;歌咏赋颂,生于诗者也;祭祀哀诔,生于礼者也;书奏箴铭,生于春秋者也。朝廷宪章,军旅誓诰,敷显仁义,发明功德,牧民建国,施用多途。至于陶冶性灵,从容讽谏,入其滋味,亦乐事也。行有馀力,则可习之。然而自古文人,多陷轻薄:屈原露才扬己,显暴君过;宋玉体貌容冶,见遇俳优;东方曼倩,滑稽不雅;司马长卿,窃赀无操;王褒过章僮约;扬雄德败美新;李陵降辱外国;刘歆反覆莽世;傅毅党附权门;班固盗窃父史;赵元叔抗竦过度;冯敬通浮华摈压;马季长佞媚获诮;蔡伯喈同恶受诛;吴质诋诃乡里;曹植悖慢犯法;杜笃乞假无厌;路粹隘狭已甚;陈琳实号粗疏;繁钦性无检格;刘桢屈强输作;王粲率躁见嫌;孔融、祢衡,诞傲致殒;杨修、丁廙,扇动取毙;阮籍无礼败俗;嵇康凌物凶终;傅元忿斗免官;孙楚矜誇凌上;陆机犯顺履险;潘岳乾没取危;颜延年负气摧黜;谢灵运空疏乱纪;王元长凶贼自贻;谢元晖侮慢见及。凡此诸人,皆其翘秀者,不能悉纪,大较如此。至于帝王,亦或未免。自昔天子而有才华者,唯汉武、魏太祖、文帝、明帝、宋孝武帝,皆负世议,非懿德之君也。自子游、子夏、荀况、孟轲、枚乘、贾谊、苏武、张衡、左思之俦,有盛名而免过患者,时复闻之,但其损败居多耳。每尝思之,原其所积,文章之体,摽举兴会,发引性灵,使人矜伐,故忽于持操,果于进取。今世文士,此患弥切,一事惬当,一句清巧,神厉九霄,志凌千载,自吟自赏,不觉更有旁人。加以砂砾所伤,惨于矛戟,讽刺之祸,速乎风尘,深宜防虑,以保元吉。 学问有利钝,文章有巧拙。钝学累功,不妨精熟;拙文研思,终归𧈪鄙。但成学士,自足为人。必乏天才,勿强操笔。吾见世人,至于无才思,自谓清华,流布丑拙,亦以众矣,江南号为詅痴符。近在并州,有一士族,好为可笑诗赋,誂撇邢、魏诸公,众共嘲弄,虚相赞说,便击牛酾酒,招延声誉。其妻,明鋻妇人也,泣而谏之。此人叹曰:才华不为妻子所容,何况行路。至死不觉。自见之谓明,此诚难也。 学为文章,先谋亲友,得其评论者,然后出手;慎勿师心自任,取笑旁人也。自古执笔为文者,何可胜言。至于宏丽精华,不过数十篇耳。但使不失体裁,辞意可观,遂称才士;要须动俗盖世,亦俟河之清乎。不屈二姓,夷、齐之节也;何事非君,伊、箕之义也。自春秋已来,家有奔亡,国有吞灭,君臣固无常分矣;然而君子之交绝无恶声,一旦屈膝而事人,岂以存亡而改虑。陈孔璋居袁裁书,则呼操为豺狼;在魏制檄,则目绍为蛇虺。在时君所命,不得自专,然亦文人之巨患也,当务从容消息之。 或问扬雄曰:吾子少而好赋。雄曰:然。童子彫虫篆刻,壮夫不为也。余窃非之曰:虞舜歌南风之诗,周公作鸱鸮之咏,吉甫、史克雅、颂之美者,未闻皆在幼年累德也。孔子曰:不学诗,无以言。自卫返鲁,乐正,雅、颂各得其所。大明孝道,引诗證之。扬雄安敢忽之也。若论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但知变之而已,又未知雄自为壮夫何如也。著剧秦美新,妄投于阁,周章怖慑,不达天命,童子之为耳。桓谭以胜老子,葛洪以方仲尼,使人叹息。此人直以晓算术,解阴阳,故著太元经,为数子所惑耳;其遗言馀行,孙卿、屈原之不及,安敢望大圣之清尘。且太元今竟何用乎。不啻覆酱瓿而已。 齐世有辛毗者,清干之士,官至行台尚书,𠷣鄙文学,嘲刘逖云:君辈辞藻,譬若荣华,须臾之玩,非宏才也;岂比吾徒十丈松树,常有风霜,不可凋悴矣。刘应之曰:既有寒木,又发春华,何如也。辛笑曰:可矣。凡为文章,犹人乘骐骥,虽有逸气,当以衔勒制之,勿使流乱轨躅,放意填坑岸也。文章当以理致为心肾,气调为筋骨,事义为皮肤,华丽为冠冕。今世相承,趋末弃本,率多浮艳。辞与理竞,辞胜而理伏;事与才争,事繁而才损。放逸者流宕而忘归,穿凿者补缀而不足。时俗如此,安能独违。但务去泰去甚耳。必有盛才重誉,改革体裁者,实吾所希。古人之文,宏材逸气,体度风格,去今实远;但缉缀疏朴,未有密致耳。今世音律谐靡,章句偶对,讳避精详,贤于往昔多矣。宜以古之制裁为本,今之辞调为末,并须两存,不可偏弃也。 吾家世文章,甚为典正,不从流俗;梁孝元在藩邸时,撰西府新文史,记无一篇见录者,亦以不偶于世,无郑、卫之音故也。有诗赋铭诔书表启疏二十卷,吾兄弟始在草上,并未得编次,便遭火荡尽,竟不传于世。衔酷茹恨,彻于心髓。操行见于梁史文士传及孝元怀旧志。 沈隐侯曰:文章当从三易:易见事,一也;易识字,二也;易读诵,三也。邢子才常曰:沈侯文章,用事不使人觉,若胸臆语也。深以此服之。祖孝徵亦尝谓吾曰:沈诗云:崖倾护石髓。此皆似用事耶。邢子才、魏收俱有重名,时俗准的,以为师匠。邢赏服沈约而轻任昉,魏爱慕任昉而毁沈约,每于谈宴,辞色以之。邺下纷纭,各有朋党。祖孝徵尝谓吾曰:任、沈之是非,乃邢、魏之优劣也。
吴均集有破獍赋。昔者,邑号朝歌,颜渊不舍;里名

胜母,曾参敛襟:盖忌夫恶名之伤实也。破獍乃凶逆之兽,事见汉书,为文幸避此名也。比世往往见有和人诗者,题云敬同,孝经云:资于事父以事君而敬同。不可轻言也。梁世费旭诗云:不知是耶非。殷云诗云:飖飏云母舟。简文曰:旭既不识其父,云又飖飏其母。此虽悉古事,不可用也。世人或有文章引诗伐鼓渊渊者,宋书已有屡游之诮;如此流比,幸须避之。北面事亲,别舅摛渭阳之咏;堂上养老,送兄赋北山之悲,皆大失也。举此一隅,触涂宜慎。 江南文制,欲人弹射,知有病累,随即改之,陈王得之于丁廙也。山东风俗,不通击难。吾初入邺,遂尝以此忤人,至今为悔;汝曹必无轻议也。 凡代人为文,皆作彼语,理宜然也。至于哀伤凶祸之辞,不可辄代。蔡邕为胡金盈作母灵表颂曰:悲母氏之不永,然委我而夙丧。又为胡颢作其父铭曰:葬我考议即君。袁三公颂曰:猗欤我祖,出自有妫。王粲为潘文则思亲诗云:躬此劳瘁,鞠予小人;庶我显妣,克保遐年。而并载乎邕、粲之集,此例甚众。古人之所行,今世以为讳。陈思王武帝诔,遂深永蛰之思;潘岳悼亡赋,乃怆手泽之遗:是方父于虫,匹妇于考也。蔡邕杨秉碑云:统大麓之重。潘尼赠卢景宣诗云:九五思飞龙。孙楚王骠骑诔云:奄忽登遐。陆机父诔云:亿兆宅心,敦叙百揆。姊诔云:伣天之和。今为此言,则朝廷之罪人也。王粲赠杨德祖诗云:我君饯之,其乐泄泄。不可妄施人子,况储君乎。挽歌辞者,或云古者虞殡之歌,或云出自田横之客,皆为生者悼往苦哀之意。陆平原多为死人自叹之言,诗格既无此例,又乖制作本意。 凡诗人之作,刺箴美颂,各有源流,未尝混杂,善恶同篇也。陆机为齐讴篇,前叙山川物产风教之盛,后章忽鄙山川之情,疏失厥体。其为吴趋行,何不陈子光、夫差乎。京洛行,何不述赧王、灵帝乎。 自古宏才博学,用事误者有矣;百家杂说,或有不同,书傥湮灭,后人不见,故未敢轻议之。今指知决纰缪者,略举一两端以为诫。诗云:有鷕雉鸣。又曰:雉鸣求其牡。毛传亦曰:鷕,雌雉声。又云:雉之朝雊,尚求其雌。郑元注月令亦云:雊,雄雉鸣。潘岳赋曰:雉鷕鷕以朝雊。是则混杂其雄雌矣。诗云:孔怀兄弟。孔,甚也;怀,思也,言甚可思也。陆机与长沙顾母书,述从祖弟士璜死,乃言:痛心拔脑,有如孔怀。心既痛矣,即为甚思,何故言有如也。观其此意,当谓亲兄弟为孔怀。诗云:父母孔迩。而呼二亲为孔迩,于义通乎。异物志云:拥剑状如蟹,但一𩪋偏大尔。何逊诗云:跃鱼如拥剑。是不分鱼蟹也。汉书:御史府中列柏树,尝有野鸟数千,栖宿其上,晨去暮来,号朝夕鸟。而文士往往误作乌鸢用之。抱朴子说项曼都诈称得仙,自云:仙人以流霞一杯与我饮之,辄不饥渴。而简文诗云:霞流抱朴碗。亦犹郭象以惠施之辨为庄周言也。后汉书:囚司徒崔烈以锒铛锁。锒铛,大锁也;世间多误作金银字。武烈太子亦是数千卷学士,尝作诗云:银锁三公脚,刀撞仆射头。为俗所误。文章地理,必须惬当。梁简文雁门太守行乃云:鹅军攻日逐,燕骑荡康居,大宛归善马,小月送降书。萧子晖陇头水云:天寒陇水急,散漫俱分泻,北注徂黄龙,东流会白马。此亦明珠之颣,美玉之瑕,宜慎之。 王籍入若耶溪诗云: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江南以为文外断绝,物无异议。简文吟咏,不能忘之,孝元讽咏,以为不可复得,至怀旧志载于籍传。范阳卢询,邺下才俊,乃言:此不成语,何事于能。魏收亦然其论。诗云:萧萧马鸣,悠悠旆旌。毛传曰:言不諠哗也。吾每叹此解有情致,籍诗生于此意耳。 兰陵萧悫,梁室上黄侯之子,工于篇什。尝有秋诗云:芙蓉露下落,杨柳月中疏。时人未之赏也。吾爱其萧散,宛然在目。颍川荀仲举、琅琊诸葛汉,亦以为尔。而卢思道之徒,雅所不惬。 何逊诗实为清巧,多形似之言;扬都论者,恨其每病苦辛,饶贫寒气,不及刘孝绰之雍容也。虽然,刘甚忌之,平生诵何诗,云:蘧居响北阙,㦎㦎不道车。又撰诗苑,止取何两篇,时人讥其不广。刘孝绰当时既有重名,无所与让;唯服谢朓,尝以谢诗置几案间,动静辄讽咏。简文爱陶渊明文,亦复如此。江南语曰:梁有三何,子朗最多。三何者,逊及思澄、子朗也。子朗信饶清巧。思澄游庐山,每有佳篇,并为冠绝。

《隋·文中子》《事君篇》

子谓荀悦史乎,史乎。谓陆机文乎,文乎。皆思过半矣。子谓文士之行可见谢灵运小人哉。其文傲君子则谨沈休文小人哉。其文冶君子则典鲍照江淹古之狷者也,其文急以怨吴筠孔圭古之狂者也,其文怪以怒谢庄王融古之纤人也,其文碎徐陵庾信古之夸人也,其文诞或问孝绰兄弟子曰鄙人也,其文淫或问湘东王兄弟子曰贪人也,其文繁谢朓浅人也,其文捷江总诡人也,其文虚皆古之不利人也,子谓颜延之王俭任昉有君子之心焉,其文约以则。


房元龄问文子曰:古之文也,约以达今之文也,繁以塞。

《唐·李德裕·穷愁志》《文章》

魏文典论称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斯言尽之矣。然气不可以不贯,不贯则虽有英辞丽藻如编珠缀玉,不得为全璞之宝矣。鼓气以势壮为美势不可以不息,不息则流宕而忘返亦犹丝竹繁奏,必有希声窈眇听之者,悦闻如川流迅激必有洄澓,逶迤观之者不厌从兄。翰常言文章如千兵万马风恬雨霁寂无人声,盖谓是矣。近世诰命惟苏庭硕叙事之外,自为文章才实有馀用之不竭,沈休文独以音韵为切重轻为难语,虽甚工旨则未远夫荆璧不能无瑕隋珠不能无颣文旨既妙,岂以音韵为病哉。此可以言规矩之内不可以言文章外意也。较其师友则魏文与王陈应刘讨论之矣。江南唯于五言为妙,故休文长于音韵而谓灵均以来,此秘未睹不亦诬人甚矣。古人辞高者盖以言妙而适情不取于音韵,意尽而止或篇不拘于只耦,故篇无定曲辞寡累句譬诸音乐古词如金石琴瑟尚,于至音今文如丝竹鞞鼓迫于促节则知声律之为弊也。甚矣世有非文章者曰:辞不出于风雅思不越于离骚,模写古人何足贵也。余曰:譬诸日月虽终,古常见而光景常新,此所以为灵物也。余尝为文箴今载于此曰:文之为物自然灵气恍惚而来不思而至杼轴得之淡而无味,琢刻藻绘珍不足贵如彼璞,玉磨砻成器,奢者为之错以金翠,美质既雕良宝所弃,此为文之大旨也。

《宋·司马光·迂书》《文害》


或谓迂叟子于道则得其一二矣,惜夫无文以发之迂。叟曰:然君子有文以明道,小人有文以发身,夫变白以为黑,转南以为北,非小人有文者孰能之。

《周子通书》《文辞》

文所以载道也。轮辕饰而人弗庸,徒饰也;况虚车乎。
〈注〉朱子曰:文所以载道,犹车所以载物。故为车者必饰其轮辕,为文者必善其词说,皆欲人之爱而用之。然我饰之而人不用,则犹为虚饰而无益于实。况不载物之车,不载道之文,虽美其饰,亦何为乎。

文辞,艺也;道德,实也。笃其实,而艺者书之,美则爱,爱则传焉。贤者得以学而至之,是为教。故曰:言之无文,行之不远。
朱子曰:此犹车载物,而轮辕饰也。

然不贤者,虽父兄临之,师保勉之,不学也;强之,不从也。
朱子曰:此犹车已饰,而人不用也。

不知务道德而第以文辞为能者,艺焉而已。噫。弊也久矣。
朱子曰:此犹车不载物,而徒美其饰也。 或疑有德者必有言,有不待艺而后其文可传矣。周子此章,似犹别以文辞为一事而用力焉。何也。曰:人之才德,偏有长短,其或意中了了,而言不足以发之,则亦不能传于远矣。故孔子曰:辞达而已矣。程子亦言:西铭吾得其意,但无子厚笔力,不能作耳。正谓此也。然言或可少而德不可无,有德而有言者常多,有德而不能言者常少。学者先务,亦勉于德
而已矣。

《陋》

圣人之道,入乎耳,存乎心,蕴之为德行,行之为事业。彼以文辞而已者,陋矣。
朱子曰:意同上章。欲人真知道德之重,而不溺于文辞之陋也。

《性理》《论文》

程子曰:圣贤之言不得已也,盖有是言则是理明无是,言则天下之理,有阙焉如彼耒耜陶冶之器,一不制则生人之道,有不足矣。圣贤之言虽欲已得乎,然其包涵尽天下之理亦甚约也,后之人始执卷则以文章为先平生所为动多于圣人,然有之无所补无之靡所阙乃无用之赘言也。不止赘而已既不得其要,则离真失正反害于道必矣。 问作文害道否。曰:害也。凡为文不专意则不工,若专意则志局于此,又安能与天地同其大也。书曰:玩物丧志为文,亦玩物也。吕与叔有诗云:学如元凯方成癖,文似相如始类俳,独立孔门无一事只输颜氏,得心斋此诗甚好古之学者,惟务养情性其他则不学,今为文者专务章句悦人耳目,既务悦人非俳优而何。曰:古者学为文否。曰:人见六经便以为圣人亦作文,不知圣人亦摅发胸中所蕴,自成文耳。所谓有德者必有言也。曰:游夏称文学何也。曰:游夏亦何尝秉笔学为词章也,且如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此岂词章之文也。 圣人文章自然与学为文者不同,如系辞之文,后人决学不得譬之化工生物且如生出一枝花,或有剪裁为之者或有绘画为之者,看时虽似相类,然终不若化工所生自有一般生意。 孟子论王道便实徒善不足为政,徒法不能自行便先从养生,上说将去既庶既富,然后以饱食煖衣而无教为不可故教之也。孟子而后却只有原道一篇其间,语固多病然要之大意尽近理,若西铭则是原道之宗祖也。原道却只说到道元未到得西铭意思据子厚之文醇,然无出此文也。自孟子后盖未见此书。韩退之之文不可漫观,晚年所见尤高。 退之晚年为文所得处甚多学,本是修德有德,然后有言退之却倒学了,因学文日求所未至遂有所得。如曰:轲之死不得其传,似此言语非是蹈袭前人,又非凿空撰得出必有所见,若无所见不知言所传者何事。 韩退之作琴操,有曰:臣罪当诛兮天王圣明,此善道文王意中事者,前后文人道不到也。
龟山杨氏曰:作文字要只说目前话令自然分明,不惊怛人不能得,然后知孟子所谓言近非圣贤不能也。 为文要有温柔敦厚之气,对人主语言及章疏,文字温柔敦厚尤不可无,如子瞻诗多所讥玩殊无恻怛爱君之意,荆公在朝论事多不循理,惟是争气而已何以事君。 六经先圣所以明天道正人伦致治之成法也,其文自尧舜历夏商周之季兴衰治乱,成败之迹,救敝通变因时损益之理皆焕然可考网,罗天地之大文,理象器幽明之故,死生终始之变莫不详谕曲譬较然如数一二宜乎。后世高明超卓之士一抚卷而尽得之也。予窃怪唐虞之世六籍未具士于斯时非有诵记操笔缀文,然后为学也而其蕴道怀德优入圣贤之域者何多耶。其达而位乎上则昌言嘉谟足以亮天工而成大业,虽困穷在下而潜德隐行犹足以经世励俗其芳猷美绩,又何其章章也。自秦焚诗书坑术士六艺残缺汉儒收拾补缀,至建元元狩之间文辞粲如也,若贾谊董仲舒司马迁相如扬雄之徒继武而出雄文大笔驰骋古今,沛然如决江汉浩无津涯后,虽有作者未有能涉其波流也。然贾谊明申韩仲舒陈灾异马迁之多爱相如之浮侈皆未足与议,惟扬雄为庶几于道,然尚恨其有未尽者积至于唐文籍之备,盖十百前古元和之间韩柳辈出咸以古文名天下。然其论著不诡于圣人盖寡矣。自汉迄唐千馀载而士之名能文者无过是数人及考其所至卒,未有能倡明道学窥圣人阃奥如古人者,然则古之时六籍未具不害其善,学后世文籍虽多无益于得也。
人有语及为文者,和靖尹氏曰:尝闻程先生云圣人文章载于六经,自左氏作传文章始坏文胜质也。朱子曰:有治世之文,有衰世之文,有乱世之文。六经,治世之文也。如国语委靡繁絮,真衰世之文耳。是时语言议论如此,宜乎周之不能振起也。至于乱世之文,则战国是也。然有英伟气,非衰世国语之文之比也。楚汉间文字真是奇伟,岂易及也。 楚辞不甚怨君。今被诸家解得都成怨君,不成模样。九歌是托神以为君,言人间隔,不可企及,如己不得亲近于君之意。以此观之,他便不是怨君。至山鬼篇,不可以君为山鬼,又倒说山鬼欲亲人而不可得之意。今人解文字不看大意,只逐句解,意却不贯。 问离骚卜居篇内字。曰:字义从来晓不得,但以意看可见。如突梯滑稽,只是软熟迎逢,随人倒,随人起底意思。如这般文字,更无些子窒碍。想只是信口恁地说,皆自成文。林艾轩尝云:班固扬雄以下,皆是做文字。已前如司马迁司马相如等,只是恁地说出。今看来是如此。古人有取于登高能赋,这也须是敏,须是会说得通畅。如古者或以言扬,说得也是一件事,后世只就纸上做。如就纸上做,则班扬便不如已前文字。当时如苏秦张仪,都是会说。史记所载,想皆是当时说出。又云:汉末以后,只做属对文字,直至后来,只管弱。如苏颋著力要变,变不得。直至韩文公出来,尽扫去了,方做成古文。然亦止做得未属对合偶以前体格,然当时亦无人信他。故其文亦变不尽,才有一二大儒略相效,以下并只依旧。到得陆宣公奏议,只是双关做去。又如子厚亦自有双关之文,向来道是他初年文字。后将年谱看,乃是晚年文字,盖是他效世间模样做则剧耳。文气衰弱,直至五代,竟无能变。到尹师鲁欧公几人出来,一向变了。其间亦有欲变而不能者,然大概都要变。所以做古文自是古文,四六自是四六,却不混杂。 楚些,沈存中以些为咒语,如今释子念娑婆诃三合声,而巫人之祷亦有此声。此却说得好。盖今人只求之于雅,而不求之于俗,故下一半都晓不得。 古人文章,大率只是平说而意自长。后人文章务意多而酸涩。如离骚初无奇字,只恁说将去,自是好。后来如鲁直恁地著力做,却自是不好。 古赋须熟,看屈宋韩柳所作,乃有进步处。 楚词平易。后人学做者反艰深了,都不可晓。 汉初贾谊之文质实。晁错说利害处好,答制策便乱道。董仲舒之文缓弱,其答贤良策,不答所问切处;至无紧要处,又累数百言。东汉文章尤更不如,渐渐趋于对偶。如杨震辈皆尚谶纬,张平子非之。然平子之意,又却理会风角、鸟占,何愈于谶纬。陵夷至于三国两晋,则文气日卑矣。古人作文作诗,多是模仿前人而作之。盖学之既久,自然纯熟。如相如封禅书,模仿极多。柳子厚见其如此,却作贞符以反之,然其文体亦不免乎蹈袭也。司马迁文雄健,意思不帖帖,有战国文气象。贾谊文亦然。老苏文亦雄健。似此皆有不帖帖意。仲舒文实。刘向文又较实,亦好,无些虚气象;比之仲舒,仲舒较滋润发挥。大抵武帝以前文雄健,武帝以后便实。到杜钦谷永书,又太弱无归宿了。匡衡书多有好处,汉明经中皆不似此。 司马迁史记用字也有下得不是处。贾谊亦然,如治安策说教太子处云:太子少长知妃色,则入于学。这下面承接,便用解说些义;忽然掉了,却说上学去云:学者所学之官也。又说帝入东学,上亲而贵仁一段了,却方说上太子事,云及太子既冠成人,免于保傅之严,都不成文义,更无段落。他只是乘才快,胡乱写去,这般文字也不可学。董仲舒文字却平正,只是又困。董仲舒匡衡刘向诸人文字,皆善弱无气燄。司马迁贾生文字雄豪可爱,只是逞快,下字时有不稳处,段落不分明。匡衡文字却细密,他看得经书极子细,能向里做工夫,只是做人不好,无气节。仲舒读书不如衡子细,疏略甚多,然其人纯正开阔,衡不及也。荀子云:诵数以贯之,思索以通之。诵数,即今人读书记遍数也,古人读书亦如此。只是荀卿做得那文字不帖律处也多。 仲舒文大概好,然也无精彩。 孔氏书序不类汉文,似李陵答苏武书,问董仲舒三策文气亦弱,与晁贾诸人文章殊不同,何也。曰:仲舒为人宽缓,其文亦如其人,大抵汉自武帝后文字要入细皆与汉初不同。 林艾轩云:司马相如赋之圣者。扬子云班孟坚只填得他腔子,如何得似他自在流出。左太冲张平子竭尽气力又更不及。 问:吕舍人言,古文衰自谷永。曰:何止谷永。邹阳狱中书已自皆作对子了。又问:司马相如赋似作之甚易。曰:然。又问:高适焚舟决胜赋甚浅陋。曰:文选齐梁间江总之徒,赋皆不好了。 问:西汉文章与韩退之诸公文章如何。曰:而今难说。便说某人优,某人劣,亦未必信得及。须是自看得这一人文字某处好,某处有病,识得破了,却看那一人文字,便见优劣如何。若看这一人文字未破,如何定得优劣。便说与公优劣,公亦如何便见其优劣处。但子细自看,自识得破。而今人所以识古人文字不破,只是不曾子细看。又兼是先将自家意思横在胸次,所以见从那偏处去,说出来也都是横说。又曰:人做文章,若是子细看得一般文字熟,少间做出文字,意思语脉自是相似。读得韩文熟,便做出韩文底文字;读得苏文熟,便做出苏文底文字。若不曾子细看,少间却不得用。大率古人文字皆是行正路,后来杜撰底皆是行狭隘邪路去了。而今只是依正底路脉做将去,少间文章自会高人。又云:苏子由有一段论人做文章自有合用底字,只是下不著。又如郑齐叔云,做文字自有稳底字,只是人思量不著。横渠云:发明道理,惟命字难。要之,做文字下字实是难,不知圣人说出来底,也只是这几字,如何铺排得恁地安稳。然而人之文章,也只是三十岁以前气格都定,但有精与未精耳。然而掉了底便荒疏,只管用功底又较精。向见韩无咎说,他晚年做底文字,与他二十岁以前做底文字不甚相远,此是自验得如此。人到五十岁,不是理会文章时节。前面事多,日子少了。若后生时,每日便偷一两时闲做这般工夫。若晚年,如何有工夫及此。或曰:人之晚年,知识却会长进。曰:也是后生时都定,便长进也不会多。然而能用心于学问底,便会长进。若不学问,只纵其客气底,亦如何会长进。日见昏了。有人后生气盛时,说尽万千道理,晚年只恁地阘靸底。或引程先生曰:人不学,便老而衰。曰:只这一句说尽了。又曰:某人晚年日夜去读书。某人戏之曰:吾丈老年读书,也须还读得入。不知得入如何得出。谓其不能发挥出来为做文章之用也。其说虽粗,似有理。又云:人晚年做文章,如秃笔写字,全无锋锐可观。又云:某四十以前,尚要学人做文章,后来亦不暇及此矣。然而后来做底文字,便只是二十左右岁做底文字。又曰:刘季章近有书云,他近来看文字,觉得心平正。某答他,令更掉了这个,虚心看文字。盖他向来便是硬自执他说,而今又是将这一说来罩正是,未理会得。大率江西人都是硬执他底横说,如王介甫陆子静都只是横说。且如陆子静说文帝不如武帝,岂不是横说。又云:介甫诸公取人,如资质淳厚底,他便不取;看文字稳底,他便不取。如那决裂底,他便取,说他转时易。大率都是硬执他底。 韩文力量不如汉文,汉文不如先秦战国。 某方修韩文考异,而学者至。因曰:韩退之议论正,规模阔大,然不如柳子厚较精密,如辨鹖冠子及说列子在庄子前及非国语之类,辨得皆是。黄达才言:柳文较古。 曰:柳文是较古,但却易学,学便似他,不似韩文规模阔。学柳文也得,但会衰了人的文字。 因论韩文公,谓:如何用功了,方能辨古书之真伪。曰:鹖冠子亦不曾辨得。柳子厚谓其书乃写贾谊鵩赋之类,故只有此处好,其他皆不好。柳子厚看得文字精,以其人刻深,故如此。韩较有些王道意思,每事较含洪,便不能如此。 退之要说道理,又要剸剧,有平易处极平易,有险奇处极险奇。且教他在潮州时好,止住得一年。柳子厚却得永州力也。 柳学人处便绝似。平淮西雅之类甚似诗,诗学陶者便似陶。韩亦不必如此,自有好处,如平淮西碑好。 问:韩柳二家,文体孰正。曰:柳文亦自高古,但不甚醇正。又问:子厚论封建是否。曰:子厚说封建非圣人意也,势也,亦是。但说到后面有偏处,后人辨之者亦失之太过。如廖氏所论封建,排子厚太过。且封建自古便有,圣人但因自然之理势而封之,乃见圣人之公心。且如周封康叔之类,亦是古有此制。因其有功、有德、有亲,当封而封之,却不是圣人有不得已处。若如子厚所说,乃是圣人欲吞之而不可得,乃无可奈何而为此。不知所谓势者,乃自然之理势,非不得已之势也。 有一等人专于为文,不去读圣贤书。又有一等人知读圣贤书,亦自会作文,到得说圣贤书,却又做一个诧异模样说。不知古人为文,大抵只如此,那得许多诧异。韩文公诗文冠当时,后世未易及。到他上宰相书,用菁菁者莪,诗注一齐都写在里面。若是他自作文,岂肯如此作。最是说载沉载浮,沉浮皆载也,可笑。载是助语,分明彼如此说了,他又如此用。 问:韩文李汉序头一句甚好。曰:公道好,某看来有病。曰:文者,贯道之器。且如六经是文,其中所说皆是这道理,如何有病。曰:不然。这文皆是从道中流出,岂有文反能贯道之理。文是文,道是道,文只如吃饭时下饭耳。若以文贯道,却是把本为末。以末为本,可乎。其后作文者皆是如此。因说:苏文害正道,甚于老佛,且如易所谓利者义之和,却解为利无义则不和,故必以利济义,然后合于人情。若如此,非惟失圣言之本指,又且陷溺其心。 柳子厚文有所模仿者极精,如自解诸书,是仿司马迁与任安书。刘原父作文便有所仿。 韩千变万化,无心变;欧有心变。杜祁公墓志说一件未了,又说一件。韩董晋行状尚稍长。权德舆作宰相神道碑,只一板许,欧苏便长了。苏体只是一类。柳伐原议极局促,不好,东莱不知如何喜之。陈后山文如仁宗飞白书记大段好,曲折亦好,墓志亦好。有典有则,方是文章。其他文亦有太局促不好者。 东坡文字明快。老苏文雄浑,尽有好处。如欧阳曾南丰韩昌黎之文,岂可不看。柳文虽不全好,亦当择。合数家之文择之,无二百篇。下此则不须看,恐低了人手段。但采他好处以为议论,足矣。若班马孟子,则是大底文字。 韩文高。欧文可学。曾文一字挨一字,谨严,然太迫。又云:今人学文者,何曾作得一篇。枉费了许多气力。大意主乎学问以明理,则自然发为好文章。诗亦然。 国初文章,皆严重老成。尝观嘉祐以前诰词等,言语有甚拙者,而其人才皆是当时有名之士。盖其文虽拙,而其词谨重,有欲工而不能之意,所以风俗浑厚。至欧公文字,好底便十分好,然犹有甚拙底,未散得他和气。到东坡文字便驰骋,忒巧了。及宣政间,则穷极华丽,都散了和气。所以圣人取先进于礼乐,意思自是如此。 刘子澄言:本朝只有四篇文字好:太极图西铭易传序春秋传序。因伤时文之弊,谓:张才叔书义好。自靖人自献于先王义,胡明仲醉后每诵之。又谓:刘棠舜不穷其民论好,欧公甚喜之。其后姚孝宁易义亦好。 尝以伊川答方道辅书示学者,曰:他只恁平铺,无紧要说出来。只是要移易他一两字,也不得;要改动他一句,也不得。 李泰伯文实得之经中,虽浅,然皆自大处起议论。首卷潜书民言好,如古潜夫论之类。周礼论好,如宰相掌人主饮食男女事,某意如此。今其论皆然,文字气象大段好,甚使人爱之,亦可见其时节方兴如此好。老泉父子自史中战国策得之,故皆自小处起议论,欧公喜之。李不软帖,不为所喜。范文正公好处,欧不及。 尝论宋景文张巡赞,曰:其文自成一家。景文亦服人,尝见其写六一龙冈阡表二句云:求其生而不得,则死者与我皆无恨也。 六一文一唱三叹,今人是何如作文。 六一文有断续不接处,如少了字模样。如秘演诗集序喜为歌诗以自娱,十年间,两节不接。六一居士传意凡文弱。仁宗飞白书记文不佳。制诰首尾四六皆治平间所作,非其得意者。恐当时亦被人催促,加以文思缓,不及子细,不知如何。然有纡馀曲折,辞少意多,玩味不能已者,又非辞意一直者比。黄梦升墓志极好。某所喜者。丰乐亭记。 欧公文字锋刃利,文字好,议论亦好。尝有诗云:玉颜自古为身累,肉食何人为国谋。以诗言之,是第一等好诗。以议论言之,是第一等好议论。 问:欧公文字愈改愈好。曰:亦有改不尽处,如五代史宦者传末句云:然不可不戒。当时必是载张承业等事在此,故曰:然不可不戒。后既不欲载之于此,而移之于后,则此句当改,偶忘削去故也。 欧公为蒋颖叔辈所诬,既得辨明,谢表中自叙一段,只是自胸中流出,更无些窒碍,此文章之妙也。又曰:欧公文亦多是修改到妙处。顷有人买得他醉翁亭记槁,初说滁州四面有山,凡数十字,末后改定,只曰:环滁皆山也五字而已。如寻常不经思虑,信意所作言语,亦有绝不成文理者,不知如何。 欧公文章及三苏文好处,只是平易说道理,初不曾使差异底字换却那寻常底字。 文章到欧曾苏,道理到二程,方是畅。荆公文暗。 欧公文字敷腴温润。曾南丰文字又更峻洁,虽议论有浅近处,然却平正好。到得东坡,便伤于巧,议论有不正当处。后来到中原,见欧公诸人了,文字方稍平。老苏尤甚。大抵已前文字都平正,人亦不会大段巧说。自三苏文出,学者始日趋于巧。如李泰伯文尚平正明白,然亦已自有些巧了。辅广问:荆公之文何如。曰:他却似南丰文,但比南丰文亦巧。荆公曾作许氏世谱,写与欧公看。欧公一日因曝书见了,将看,不记是谁作,意中以为荆公作。又云:介甫不解做得恁地,恐是曾子固所作。广又问:后山文如何。曰:后山煞有好文字,如黄楼铭馆职策皆好。广又问:后山是宗南丰文否。曰:他自说曾见南丰于襄汉閒。后见一文字,说南丰过荆襄,后山携所作以谒之。南丰一见爱之,因留款语。适欲作一文字,事多,因托后山为之,且授以意。后山文思亦涩,穷日之力方成,仅数百言。明日,以呈南丰,南丰云:大略也好,只是冗字多,不知可为略删削否。后山因请改窜。但见南丰就坐,取笔抹数处,每抹处连一两行,便以授后山。凡削去一二百字。后山读之,则其意尤完,因叹服,遂以为法。所以后山文字简洁如此。 欧公文字大纲好处多,晚年笔力亦衰。曾南丰议论平正,耐点检。李泰伯文亦明白好看。钱木之问:老苏文议论不正当。曰:议论虽不是,然文字亦自明白洞达。 欧阳子云:三代而上,治出于一,而礼乐达于天下;三代而下,治出于二,而礼乐为虚名,此古今不易之至论也。然彼知政事礼乐之不可不出于一,而未知道德文章之尤不可使出于二也,夫古之圣贤其文可谓盛矣。然初岂有意学为如是之文哉。有是实于中则必有是文于外,如天有是气则必有日月星辰之光曜地,有是形则必有山川草木之行,列圣贤之心既有是精明纯粹之实以旁薄充塞乎,其内则其著见于外者亦必自然,条理分明光辉发越而不可掩盖。不必托于言语著于简册,而后谓之文,但是一身接于万事,凡其语默动静人所可得而见者无所适而非文也。姑举其最而言则易之卦画诗之歌咏书之记言春秋之述事,与夫礼之威仪乐之节奏皆已列为六经而垂万世其文之盛后世,固莫能及然其所以盛而不可及者,岂无所自来而世亦莫之识也。故夫子言之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盖虽已决知不得辞其责矣。然犹若逡巡顾望而不能无所疑也,至于推其所以兴衰则又以为是皆出,于天命之所为而非人力之所及,此其体之甚重夫,岂世俗所谓文者所能当哉。孟轲氏没圣学失传天下之事背本趋末不求知道,养德以充其内,而汲汲乎徒以文章为事业。然在战国之时,若申商孙吴之术苏张范蔡之辨列禦寇庄周荀。况之言屈平之赋以至秦汉之间,韩非、李斯、陆生、贾傅、董相、史迁、刘向、班固,下至严安徐乐之流犹皆先有其实而后托之于言,唯其无本而不能一出于道,是以君子犹或羞之。及至宋玉相如王褒扬雄之徒,则一以浮华为尚而无实之可言矣。雄之太元法言盖亦长,杨较猎之流而粗变其音节初非实为明道讲学而作也。东京以降迄于隋唐数百年间愈下愈衰,则其去道益远而无实之文亦无足论,韩愈氏出始觉其陋慨然号于一世欲去陈言以追诗书,六艺之作而其敝精神糜岁月又有甚于前世,诸人之所为者,然犹幸其略知不根无实之不足恃。因是颇溯其源而适有会焉于是原道诸篇始作而其言,曰:根之茂者其实遂膏之沃者其光煜仁义之人其言蔼如也。其徒和之亦曰:未有不深于道,而能文者则亦庶几其贤矣。然今读其书则其出于謟谀戏豫放浪,而无实者自不为少若夫所原之道,则亦徒能言其大体,而未见其有探讨服行之效使其言之为文者,皆必由是以出也。故其议论古人则又直以屈原孟轲马迁相如扬雄为一等,而犹不及于贾董其论当世之弊,则但以辞不己出,而遂有神徂圣伏之叹,至于其徒之论,亦但以剽掠潜窃为文之病大振颓风,教人自为为韩之功,则其师生之间传授之际,盖未免裂道与文以为两物而于其轻重缓急本末宾主之分,又未免于倒悬而逆置之也。自是以来又复衰歇数十百年,而后欧阳子出其文之妙,盖已不愧于韩氏。而其曰:治出于一云者则自荀扬以下皆不能及,而韩亦未有闻焉是则疑若几于道矣。然考其终身之言与其行事之实则恐其亦未免于韩氏之病也,抑又尝以其徒之说考之则诵其言者。既曰:吾老将休付子,斯文矣。而又必曰:我所谓文必与道俱其推尊之也。既曰:今之韩愈矣。而又必引夫文不在兹者,以张其说由前之说则道之与文,吾不知其果为一耶。为二耶由后之说则文王孔子之文,吾又不知其与欧韩之文,果若是其班乎。否也呜呼学之不讲久矣。习俗之谬其可胜言也哉。吾读唐书而有感因书其说以订之。因言文士之失,曰:今晓得义理底人,少间被物欲激搏,犹自一强一弱,一胜一负。如文章之士,下梢头都靠不得。且如欧阳公初间做本论,其说已自大段拙了,然犹是一片好文章,有头尾。他不过欲封建、井田,与冠、昏、丧、祭、蒐田、燕飨之礼,使民朝夕从事于此,少閒无工夫被佛氏引去,自然可变。其计可谓拙矣,然犹是正当议论也。到得晚年,自做六一居士传,宜其所得如何,却只说有书一千卷,集古录一千卷,琴一张,酒一壶,棋一局,与一老人为六,更不成说话,分明是自纳败阙。如东坡一生读尽天下书,说无限道理。到得晚年过海,做昌化峻灵王庙碑,引唐肃宗时一尼恍惚升天,见上帝,以宝玉十三枚赐之云,中国有大灾,以此镇之。今此山如此,意其必有宝,更不成议论,似丧心人说话。其他人无知,如此说尚不妨,你平日自视为如何。说尽道理,却说出这般话,是可怪否。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分明是如此了,便看他门这般文字不入。 问:东坡文不可以道理并全篇看,但当看其大者。曰:东坡文说得透,南丰文亦说得透,如人会相论底,一齐指摘说尽了。欧公不说尽,含蓄无尽,意又好。因谓张定夫言,南丰秘阁诸序好。曰:那文字正是好。峻灵王庙碑无见识,伏波庙碑亦无意思。伏波当时踪迹在广西,不在彼中,记中全无发明。或曰:不可以道理看他。然二碑笔健。曰:然。又问:潜真阁铭好。曰:这般闲戏文字便好,雅正底文字便不好。如韩文公庙碑之类,初看甚好读,子细点检,疏陋甚多。 人老气衰,文亦衰。欧阳公作古文,力变旧习。老来照管不到,为某诗序,又四六对偶,依旧是五代文习。东坡晚年文虽健,不衰,然亦疏鲁,如南安军学记,海外归作,而有弟子扬觯序点者三之语。序点是人姓名,其疏如此。 老苏之文高,只议论乖角。 老苏文字初亦喜看,看后觉得自家意思都不正当。以此知人不可看此等文章,固宜以欧曾文字为正。 坡文雄健有馀,只下字亦有不贴实处。 东坡墨君堂记,只起头不合说破竹字。不然,便是毛颖传。 东坡欧阳公文集序只恁地文章尽好。但要说道理,便看不得,首尾皆不相应。起头甚么样大,末后却说诗赋似李白,记事似司马迁。 统领商荣以温公神道碑为饷。因命吏约杨道夫同视,且曰:坡公此文,说得来恰似山摧石裂。道夫问:不知既说诚,何故又说一。曰:这便是他看道理不破处。顷之,黄直卿至,复问:若说诚之,则说一亦不妨否。曰:不用恁地说,盖诚则自能一。问:大凡作这般文字,不知还有布置否。曰:看他也只是据他一直恁地说将去,初无布置。如此等文字,方其说起头时,自未知后面说甚么在。以手指中间曰:到这里,自说尽,无可说了,却忽然说起来。如退之南丰之文,却是布置。某旧看二家之文,复看东坡文,觉得一段中欠了句,一句中欠了字。又曰:向尝闻东坡作韩文公庙碑,一日思得颇久。忽得两句云: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遂扫将去。道夫问:看老苏文,似胜坡公。黄门之文,又不及东坡。曰:黄门之文衰,远不及,也只有黄楼赋一篇尔。道夫因言欧阳公平淡。曰:虽平淡,其中却自美丽,有好处,有不可及处,却不是阘茸无意思。又曰:欧文如宾主相见,平心定气,说好话相似。坡公文如说不办后,对人闹相似,都无恁地安详。童蜚卿问范太史文。曰:他只是据见定说将去,也无甚做作。如唐鉴虽是好文字,然多照管不及,评论总意不尽。只是文字本体好,然无精神,所以有照管不到处;无气力,到后面多脱了。道夫因问黄门古史一书。曰:此书尽有好处。道夫曰:如他论西门豹投巫事,以为他本循良之吏,马迁列之于滑稽,不当。似此议论,甚合人情。曰:然。古史中多有好处。如论庄子三四篇讥议夫子处,以为决非庄子之书,乃是后人截断庄子本文搀入,此其考据甚精密。由今观之,庄子此数篇亦甚鄙俚。 问:苏子由之文,比东坡稍近理否。曰:亦有甚道理。但其说利害处,东坡文字较明白,子由文字不甚分晓。要之,学术只一般。
看子由古史序说圣人:其为善也,如水之必寒,火

之必热;其不为不善也,如驺虞之不杀,窃脂之不榖。此等议论极好。程张以后文人无有及之者。 因说滦城集,曰:旧时看他议论亦好。近日看他文字,煞有害处。如刘原父高才傲物,子由与他书,劝之谦逊下人,此意甚好。其间却云:天下以吾辩而以辩乘我,以吾巧而以巧困我,不如以拙养巧,以讷养辩。如此,则是怕人来困我,故卑以下之,此大段害事。如东坡作刑赏忠厚之至论,却说惧刑赏不足以胜天下之善恶,故举而归之仁。如此,则仁只是个鹘突无理会底物事,故又谓仁可过,义不可过。大抵今人读书不子细,此两句却缘疑字上面生许多道理。若是无疑,罪须是罚,功须是赏,何须更如此。或曰:此病原起于老苏。曰:看老苏六经论,则是圣人全是以术欺天下也。子由晚年作待月轩记,想他大段自说见得道理高,而今看得甚可笑。如说轩是人身,月是人性,则是先生下一个人身,却外面寻个性来合凑。 范淳夫文字纯粹,下一个字,便是合当下一个字,东坡所以服他。东坡轻文字,不将为事。若做文字时,只是胡乱写去,如后面恰似少后添。 刘原父才思极多,涌将出来,每作文,多法古,绝相似。有几件文字学礼记,春秋说学公榖,文胜贡父。贡父文字工于摹仿。 问:南丰文如何。曰:南丰文却近质。他初亦只是学为文,却因学文,渐见些子道理。故文字依傍道理做,不为空言。只是关键紧要处,也说得宽缓不分明。缘他见处不彻,本无根本工夫,所以如此。但比之东坡,则较质而近理。东坡则华艳处多。 曾所以不及欧处,是纡徐。曲折处。曾喜模拟人文字,拟岘台记,是仿醉翁亭记,不甚似。 南丰拟制内有数篇,虽杂之三代诰命中亦无愧。 南丰作筠州宜黄二学记好,说得古人教学意出。 南丰列女传序说二南处好。 南丰范贯之奏议序,气脉浑厚,说得仁宗好。东坡赵清献神道碑说仁宗处,其文气象不好。第一流人等句,南丰不说。子由挽南丰诗,甚服之。 问:尝闻南丰令后山一年看伯夷传,后悟文法,如何。曰:只是令他看一年,则自然有自得处。 江西欧阳永叔王介甫曾子固文章如此好。至黄鲁直一向求巧,反累正气。 陈后山之文有法度,如黄楼铭,当时诸公都敛衽。因论当时人物,有以文章记问为能,而好点检他人,不自点检者。曰:所以圣人说:益者三乐:乐节礼乐,乐道人之善,乐多贤友。 李清臣文比东坡较实。 论胡文定公文字字皆实,但奏议每件引春秋,亦有无其事而迁就之者。大抵朝廷文字,且要论事情利害是非令分晓。今人多先引故事,如论青苗,只是东坡兄弟说得有精神,他人皆说从别处去。 张子韶文字,沛然犹有气,开口见心,索性说出,使人皆知。近来文字,开了又阖,阖了又开,开阖七八番,到结末处又不说,只恁地休了。 诸公文章驰骋好异。止缘好异,所以见异端新奇之说从而好之。这也只是见不分晓,所以如此。看仁宗时制诏之文极朴,固是不好看,只是他意思气象自恁地深厚久长;固是拙,只是他所见皆实。看他下字都不甚恰好,有合当下底字,却不下,也不是他识了不下,只是他当初自思量不到。然气象尽好,非如后来之文一味纤巧不实。且如进卷,方是二苏做出恁地壮伟发越,已前不曾如此。看张方平进策,更不作文,只如说盐铁一事,他便从盐铁原头直说到如今,中间却载著甚么年,甚么月,后面更不说措置。如今只是将虚文漫演,前面说了,后面又将这一段翻转,这只是不曾见得。所以不曾见得,只是不曾虚心看圣贤之书。固有不曾虚心看圣贤书底人,到得要去看圣贤书底,又先把他自一副当排在这里,不曾见得圣人意。待做出,又只是自底。 今人作文,皆不足为文。大抵专务节字,更易新好生面辞语。至说义理处,又不肯分晓。观前辈欧苏诸公作文,何尝如此。圣人之言坦易明白,因言以明道,正欲使天下后世由此求之。使圣人立言要教人难晓,圣人之经定不作矣。若其义理精奥处,人所未晓,自是其所见未到耳。学者须玩味深思,久之自可见。何尝如今人欲说又不敢分晓说。不知是甚所见。毕竟是自家所见不明,所以不敢深言,且鹘突说在里。 前辈文字有气骨,故其文壮浪。欧公东坡亦皆于经术本领上用功。今人只是于枝叶上粉泽尔,如舞讶鼓然,其閒男子、妇人、僧、道、杂色,无所不有,但都是假底。旧见徐端立言,石林尝云:今世安得文章。只有个减字换字法尔。如言湖州,必须去州字,只称湖,此减字法也;不然,则称霅上,此换字法也。 贯穿百氏及经史,乃所以辨验是非,明此义理,岂特欲使文词不陋而已。义理既明,又能力行不倦,则其存诸中者,必也光明四达,何施不可。发而为言,以宣其心志,当自发越不凡,可爱可传矣。今执笔以习研钻华采之文,务悦人者,外而已,可耻也已。 道者,文之根本;文者,道之枝叶。惟其根本乎道,所以发之于文,皆道也。三代圣贤文章,皆从此心写出,文便是道。今东坡之言曰:吾所谓文,必与道俱。则是文自文而道自道,待作文时,旋去讨个道来入放里面,此是他大病处。只是他每常文字华妙,包笼将去,到此不觉漏逗。说出他本根病痛所以然处,缘他都是因作文,却渐渐说上道理来;不是先理会得道理了,方作文,所以大本都差。欧公之文则稍近于道,不为空言。如唐礼栾志云:三代而上,治出于一;三代而下,治出于二。此等议论极好,盖犹知得只是一本。如东坡之说,则是二本,非一本矣。
才要作文章,便是枝叶,害著学问,反两失也。 问:

要看文以资笔势言语,须要助发义理。曰:可看孟子韩文。韩不用科段,直便说起去至终篇,自然纯粹成体,无破绽。如欧曾却各有一个科段。旧曾学曾,为其节次定了。今觉得要说一意,须待节次定了,方说得到。及这一路定了,左右更去不得。因言:陈阜卿教人看柳文了,却看韩文。不知看了柳文,便自坏了,如何更看韩文。 作文字须是靠实,说得有条理乃好,不可驾空细巧。大率要七分实,只二三分文。如欧公文字好者,只是靠实而有条理。如张承业及宦者等传自然好。东坡如灵壁张氏园亭记最好,亦是靠实。秦少游龙井记之类,全是架空说去,殊不起发人意思。
文章要理会本领。谓理。前辈作者多读书,亦随所

见理会。 每论著述文章,皆要有纲领。 前辈用言语,古人有说底固是好,如世俗常说底亦用。后来人都要别撰一般新奇言语,下梢与文章都差异了。要做好文字,须是理会道理。更可以去韩文上一截,如西汉文字固工。问:史记何如。曰:史记不可学,学不成,却颠了,不如且理会法度文字。问后山学史记。曰:后山文字极有法度,几于太法度了。然做许多碎句子,是学史记。又曰:后世人资禀与古人不同。今人去学左传国语,皆一切踏踏地说去,没收煞。 文字奇而稳方好。不奇而稳,只是阘靸。 作文何必苦留意。又不可太颓塌,只略教整齐足矣。 前辈作文者,古人有名文字,皆模拟作一篇。故后有所作时,左右逢原。 尝见傅安道说为文字之法,有所谓笔力,有所谓笔路。笔力到二十岁许便定了,便后来长进,也只就上面添得些子。笔路则常拈弄时,转开拓;不拈弄,便荒废。此说本出于李汉老,看来做诗亦然。 因说吕伯恭所批文,曰:文章流转变化无穷,岂可限以如此。某因说:陆教授谓伯恭有个文字腔子,才作文字时,便将来入个腔子故,文字气脉不长。曰:他便是眼高,见得破。 东莱教人作文,当看获麟解,也是其閒多曲折。又曰:某旧最爱看陈无己文,他文字也多曲折。谓诸生曰:韩柳文好者不可不看。 尝与后生说:若会将汉书及韩柳文熟读,不到不会做文章。旧见某人作马政策云:观战,奇也;观战胜,又奇也;观骑战胜,又大奇也。这虽是粗,中閒却有好意思。如今时文,一两行便作千万屈曲,若一句题也要立两脚,三句题也要立两脚,这是多少衰气。 人有才性者,不可令读东坡等文。有才性人,便须收入规矩;不然,荡将去。 凡人做文字,不可太长,照管不到,宁可说不尽。欧苏文皆说不曾尽。东坡虽是宏阔澜翻,成大片滚将去,他里面自有法。今人不见得他里面藏得法,但只管学他一滚做将去。 前辈云:文字自有稳当的字,只是始者思之不精。又曰:文字自有一个天生成腔子,古人文字自贴这天生成腔子。 今世士大夫好作文字,论古今利害,比并为说,曰:不必如此,只要明义理。义理明,则利害自明。古今天下只是此理。所以今人做事多暗与古人合者,只为理一故也。 人做文字不著,只是说不著,说不到,说自家意思不尽。
文章须正大,须教天下后世见之,明白无疑。 看

前人文字,未得其意,便容易立说,殊害事。盖既不得正理,又枉费心力。不若虚心静看,即涵养、究索之功,一举而两得之也。
或诵退之圣德颂,至婉婉弱子赤立伛偻牵头曳足先断腰膂处,梁世荣举子由之说曰:此李斯诵秦所不忍言。而退之自谓无愧于风雅何其陋也。此说如何南轩张氏曰:退之笔力高得斩截处即斩截,他岂不知此所以为此言者必有说。盖欲使藩镇闻之畏罪,惧祸不敢叛耳,今人读之至此犹且寒心,况当时藩镇乎。此正是合于风雅处,只如墙有茨桑中诸诗或以为不必载。而龟山乃曰:此卫为狄所灭之由退之之言亦此意也,退之之意过于子,由远矣大抵前辈不可轻议。
象山陆氏曰:文以理为主,荀子于理有蔽,所以文不驯雅。
慈湖杨氏曰:孔子谓巧言鲜仁又谓辞达而已矣。而后世文士之为文也,异哉琢磨雕镂无所不用其巧。曰:语不惊人死不休。又曰:惟陈言之务去,夫言惟其当而已矣。缪用其心陷溺其意至此,欲其近道岂不大难。虽曰:无斧凿痕如大羹,元酒乃巧之极工心,外起意益深益苦去,道愈远如尧之文章,孔子之文章由道心而达,始可以言文章,若文士之言止可谓之巧言非文章。
鲁斋许氏曰:凡立论必求事之所在理,果如何不当驰骋文笔如程试文字。捏合抑扬且如论性说孟子却缴得荀子道性恶又缴得杨子道善,恶混又缴出性分三等之说,如此等文字皆文士驰骋,笔端如策士说客不求真是,只要以利害惑人,若果真见是非之所在只当主张孟子不当说许多相缴之语。 宋文章近理者多然得实理者亦少,世所谓弥近理而大乱真宋文章多有之读者,直须明著眼目。 论古今文字曰:二程朱子不说作文,但说明德新民明明德是学问中大节目,此处明得三纲五常九法,立君臣父子井井有条,此文之大者细而至于衣服饮食起居洒扫应对,亦皆当于文理今将一世精力专意于文铺叙,转换极其工巧则其于所当文者阙漏多矣。今者能文之士道尧舜周孔曾孟之言如出诸其口,由之以责其实则霄壤矣。使其无意于文由圣人之言求圣人之心,则其所得亦必有可观者。文章之为害害于道优孟学孙叔敖楚王以为真叔敖也,是宁可责以叔敖之事文士,与优孟何异上世圣人何尝有意,于文彼其德性聪明声自为律身自为度岂后世小人笔端所能模。仿德性中发出不期文而自文所谓出言有章者也,在事物之间其节文详备后人极力为之有所不及,何者无圣人之心为圣人之事不能也。 读魏晋唐以来诸人文字其放旷不羁诚可喜身心,即时便得快活但须思虑究竟是如何果能终身为乐乎。果能不隳先业而泽及子孙乎。天地间人各有职分性分之,所固有者不可自泯也。职分之所当为者不可荒慢也,人而慢人之职,虽曰:饱食煖衣安乐终身亦志士仁人所不取也,故昔人谓之幸民,凡无检束无法度艳丽不羁诸文字皆不可读,大能移人性情圣人以义理诲人力挽之,不能回而此等语一见之入骨髓,使人情志不可收拾,从善如登从恶如崩,古语有之可不慎乎。 或论凡人为诗文出于何而能,若是曰:出于性诗文只是礼部韵中字,已能排得成章盖心之明德使然也。不独诗文凡事排得,著次第大而君臣父子小而盐米细事总谓之文以其合宜,又谓之义以其可以日用常行又谓之道文也。道也义也只是一般。

《朱子全书》《答曾景建》

文字之设要以达吾之意而已,政使极其高妙而于理无得焉,则亦何所益于吾身而何所用于斯世乡来前辈,盖其天资超异偶自能之未必专以是为务也。故公家舍人公谓王荆公曰:文字不必造语及摹拟前人,孟韩文虽高不必似之也,况又圣贤道统正传见于经传者初无一言之及此乎。

《答林峦》

辱示书及所为文三篇,若以是质于某者某少不喜辞,长复懒废亡以副足下意然尝闻之学之道,非汲汲乎辞也。必其心有以自得之,则其见乎辞者非得已也,是以古之立言者其辞粹,然不期以异于世俗而后之读之者知其卓,然非世俗之士也。今足下之辞富矣,其主意立说高矣,然类多采摭先儒数家之说以就之耳。足下之所以自得者何如哉。夫子所谓德之弃者盖伤此也。足下改之甚善示谕推所闻以讲学闾里,閒亦甚善记,曰:教然后知困,知困则知所以自强矣。

《跋余岩起集》

某少时犹颇及见前辈而闻其馀论,观其立心处己则以刚介质,直为贤当官立事则以强毅果断为贵,至其为文则又务为明白磊落,指切事情而无含胡脔卷睢盱侧媚之态使读之者不过一再即晓。然知其为论某事出某策而彼此无疑也,近年以来风俗一变上自朝廷搢绅下及闾巷,韦布相与传习一种议论制行立言专以酝藉袭藏圆熟软,美为尚使与之居者穷年而莫测其中之所怀听,其言者终日而不知其意,之所乡回视四五十年之前风声气俗,盖不啻寒暑昼夜之相反,是孰使之然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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