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古今图书集成明伦汇编皇极典
第一百六十九卷目录
帝统部艺文
正统论〈二首〉 宋欧阳修
魏论 前人
梁论 前人
正统论〈三首〉 苏轼
论正闰 周密
正统辨 元陶宗仪
正统论〈二首〉 明方孝孺
正统论〈二首〉 宋欧阳修
魏论 前人
梁论 前人
正统论〈三首〉 苏轼
论正闰 周密
正统辨 元陶宗仪
正统论〈二首〉 明方孝孺
皇极典第一百六十九卷
帝统部艺文
〈按:正闰迄无定说,兹部所采,概入艺文,不立总论,祇各存其说,以备参考〉《正统论上》宋·欧阳修《传》曰:君子大居正。又曰:王者大一统,正者,所以正天下之不正也。统者,所以合天下之不一也。由不正与不一,然后正统之。论作尧舜之相传,三代之相代,或以至公,或以大义,皆得天下之正,合天下于一。是以君子不论也。其帝王之理得,而始终之分明故也。及后世之乱,僭伪兴而盗窃作,由是有居其正,而不能合天下于一者,周平王之有吴徐是也。有合天下于一,而不得居其正者,前世谓秦为闰是也。由是,正统之论兴焉。自汉而下,至于西晋,又推而下之,为宋齐梁陈。自唐而上,至于后魏,又推而上之,则为刘汉石赵苻秦。其帝王之理舛,而始终之际不明,由是学者疑焉。而是非又多不公。自周之亡迄于显德,实千有二百一十六年之间,或理或乱,或取或传,或分或合,其理不能一概。大抵其可疑之际有三,周秦之际也,东晋后魏之际也,五代之际也。秦亲得周而一天下,其迹无异禹汤,而论者黜之,其可疑者一也。以东晋承西晋,则无终。以隋承后魏,则无始。其可疑者二也。五代之所以得国者,虽异,然同归于贼乱也。而前世议者,独以梁为伪,其可疑者三也。夫论者何,为疑者设也。尧舜三代之始终,较然著乎万世而不疑,固不待论而明也。后世之有天下者,帝王之理或舛,而始终之际不明,则不可以不疑。故曰:由不正与不一,然后正统之论作也。然而论者众矣,其是非予夺,所持者各异,使后世莫知夫所从者,何哉。盖于其可疑之际,又挟自私之心,而溺于非圣之学也。自西晋之灭,而南为东晋,宋齐梁陈北为后魏北齐后周隋,私东晋者曰:隋得陈,然后天下一,则推其统曰晋宋齐梁陈隋。私后魏者曰:统必有所受,则推其统曰唐受之隋,隋受之后周,后周受之后魏。至其甚相戾也,则为南史者诋北,为北史者诋南,此自私之偏说也。自古王者之兴,必有盛德,以受天命。或其功泽被于生民,或累世积渐而成王业。岂偏名于一德哉。至于汤武之起,所以救弊拯民,盖有不得已者。而曰:五行之运,有休王一以彼衰,一以此胜,此历官术家之事,而谓帝王之兴,必乘五运者,缪妄之说也。不知其出于何人。盖自孔子殁,周益衰乱,先王之道不明,而人人异学,肆其怪奇放荡之说。后之学者,不能卓然奋力而诛绝之,反从而附益其说,以相固结。故自秦推五胜,以水德自名,由汉以来,有国者,未始不由于此说。此所谓溺于非圣之学也。惟天下之至公大义,可以祛人之疑,而使人不得遂其私。夫心无所私,疑得其决,则是非之异论息,而正统明。所谓非圣人之说者,可置而勿论也。
《正统论下》
凡为正统之论者,皆欲相承而不绝。至其断而不属,则猥以假人而续之。是以其论曲而不通也。夫居天下之正,合天下于一,斯正统矣。尧舜夏商周秦汉唐是也。始虽不得其正,卒能合天下于一,夫一天下而居正,则是天下之君矣,斯谓之正统,可矣。晋隋是也。天下大乱,其上无君,僭窃并兴,正统无属。当是之时,奋然而起,并争乎天下。有功者强,有德者王,威泽皆被于生民,号令皆加乎当世。幸而以大并小,以强兼弱,遂合天下于一,则大且强者,谓之正统,犹有说焉。不幸而两立不能相并,考其迹,则皆正,较其义,则均焉。则正统者,将安予夺乎。东晋后魏是也。其或终始不得其正,又不能合天下于一,则可谓之正统乎。魏及五代是也。然则有不幸而丁其时,则正统有时而绝也。故正统之序,上自尧舜,历夏商周秦汉而绝。晋得之,而又绝。隋唐得之,而又绝。自尧舜以来,三绝而复续。惟有绝而有续,然后是非公予夺当,而正统明。然诸儒之论,至于秦及东晋后魏五代之际,其说多不同。其恶秦而黜之,以为闰者谁乎。是汉人之私论,溺于非圣曲学之说者也。其说有三,不过曰:灭弃礼乐,用法严苛,与其兴也,不当五德之运而已。五德之说,可置而勿论。其二者,特始皇帝之事耳。然未原秦之本末也。昔者尧传于舜,舜传于禹。夏之衰也,汤代之王。商之衰也,周代之王。周之衰也,秦代之王。其兴也,或以德,或以功,大抵皆乘其弊而代之。初,夏世衰而桀为昏暴,汤救其乱而起,稍治诸侯而诛之。其《书》曰:汤征自葛是也。其后卒以攻桀而灭夏。及商世衰,而纣为昏暴,周之文武救其乱而起,亦治诸侯而诛之。其《诗》所谓崇密是也。其后卒攻纣而灭商。推秦之兴,其功德固有优劣,而其迹岂有异乎。秦之纪曰:其先大业,出于颛顼之苗裔,其孙伯翳,佐禹治水,有功。唐虞之间,赐姓嬴氏,及非子为周养马有功,秦仲始为命大夫,而襄公与立平王,遂受岐丰之赐。当是之时,周衰固已久矣。乱始于穆王,而继以厉幽之祸。平王东迁,遂同列国,而齐晋大侯,鲁卫同姓,擅相攻伐,共起而弱周,非独秦之暴也。秦于是时,既平西戎,因取周所赐岐丰之地。而缪公以来,始东侵晋地,至于河,尽灭诸戎,拓国千里。其后关东诸侯,强僭者日益多,周之国地日益蹙。至无复天子之制,特其号在耳。秦昭襄王五十二年,周之君臣,稽首自归于秦。至其后世,遂灭诸侯,而一天下。此其本末之迹也。其德虽不足,而其功力尚不优于魏晋乎。始秦之兴,务以力胜。至于始皇,遂悖弃先王之典礼,又自推水德,益任法而少恩。其制度文为皆非古,而自是此,其所以见黜也。夫始皇之不德,不过如桀纣。桀纣不废夏商之统,则始皇未可废秦也。其私东晋之论者曰:周迁而东,天下遂不能一。然仲尼作《春秋》,区区于尊周而黜吴楚者,岂非以其正统之所在乎。晋迁而东,与周无异,而今黜之,何哉。曰:是有说焉,较其德与迹而然耳。周之始兴,其来也远。当其盛也,规方天下,为大小之国。众建诸侯,以维王室。定其名分,使传子孙而守之,以为万世之计。及厉王之乱,周室无君者十四年。而天下诸侯,不敢侥倖而窥周。于此,然后见周德之深,而文武周公之作,真圣人之业也。况平王之迁国,地虽蹙,然周德之在人者未厌,而法制之临人者未移。平王以子继父,自西而东,不出王畿之内,则正统之在周也。推其德与迹,可以不疑。夫晋之为晋,与夫周之为周也,异矣。其德法之维天下者,非有万世之计,圣人之业也。直以其受魏之禅,而合天下于一。推较其迹,可以曰正而统耳。自惠帝之乱,至于悯怀之间,晋如线耳。惟嗣君继世,推其迹曰正焉,可也。建兴之亡,晋于是而绝矣。夫周之东也,以周而东。晋之南也,岂复以晋而南乎。自悯帝死贼庭,琅邪起江表,位非嗣君,正非继世,徒以晋之臣子,有不忘晋之心,发于忠义,而功不就。可为伤已。若因而遂窃正统之号,其可得乎。《春秋》之说,君弑而贼不讨,则以为无臣子也。使晋之臣子,遭乎圣人,适当春秋之诛,况欲干天下之统哉。若乃国已灭矣,以宗室子自立于一方,卒不能复天下于一,则晋之琅邪,与夫后汉之刘备,五代汉之刘崇何异。备与崇,未尝为正统,则东晋可知焉耳。其私后魏之论者曰:魏之兴也,其来甚远。自昭成建国改元,承天下衰敝,得奋其力并争乎中国。七世至于孝文,而易姓建都,遂定天下之乱。然后修礼乐,兴制度而文之。考其渐积之基,其道德虽不及于三代,而其为功何异王者之兴。今特以其不能并晋宋之一方,以小不备而黜其大功,不得承百王之统者,何哉。曰:质诸圣人而不疑也。今为魏说者,不过曰功多而国强耳。此圣人有所不与也。春秋之时,齐桓晋文,可谓有功矣。吴楚之僣迭,强于诸侯矣。圣人于《春秋》所尊者,周也。然则功与强,圣人有所不取也。论者又曰:秦能灭周而一,天下遂进之。魏以不能灭晋宋而见黜,是则因其成败而毁誉之,岂至公之笃论乎。曰:是,不然也,各于其党而已。周秦之所以兴者,其说固已详之矣。当魏之兴也,刘渊以匈奴、慕容以鲜卑、苻坚以氐、弋仲以羌、赫连、秃发、石勒、季龙之徒,皆四裔之雄者也。其力不足者弱,有馀者强。其最强者,苻坚。当坚之时,自晋而外,天下莫不为秦休兵革,兴学校,庶几刑政之方。不幸未几而败乱。其又强者,曰魏,自江而北,天下皆为魏矣。幸而传数世而后乱。以是而言,魏者才优于苻坚而已,岂能干正统乎。五代之得国者,皆贼乱之君也。而独伪梁而黜之者,固恶梁者之私论也。唐自僖昭以来,不能制命于四海,而方镇之兵作。已而小者并于大,弱者服于强。其尤强者,朱氏以梁,李氏以晋,共起而窥唐,而梁先得之。李氏因之借名讨贼,以与梁争中国,而卒得之。其势不得不以梁为伪也。而继其后者,遂因之,使梁独被此名也。夫梁固不得为正统,而唐晋汉周,何以得之。今皆黜之,而论者犹以汉为疑,以谓契丹灭晋,天下无君,而汉起太原,徐驱而入汴,与梁唐晋周其迹异矣。而今乃一概可乎。曰:较其心迹,小异而大同耳。且刘知远,晋之大臣也。方晋有契丹之乱也,竭其力以救,虽力所不胜,而不能存晋,出于无可奈何。则可以少异乎四国矣。汉独不然,自契丹与晋战者,二年矣。汉独高拱而视之,如秦人之视越人也。卒幸其败亡而取之。及契丹之北也,以中国委之许王从益而去,从益之势,虽不能存晋,然使忠于晋者,得而奉之,可以冀于有为也。汉乃杀之而后入。以是而较其心迹,其异于四国者,几何。矧皆未尝合天下于一也。其于正统绝之何疑。
《魏论》前人
新与魏皆取汉者,新辄败亡,魏遂传数世,而为晋不幸。东汉无贤子孙,而魏为不讨之雠。今方黜新而进魏,疑者以谓与奸而进恶,此不可以不论也。昔三代之兴也,皆以功德,或积数世而后王。其亡也,衰乱之迹,亦积数世而,至于大坏,不可复救。然后有起而代之者。其兴也,皆以至公大义为心,然成汤尚有惭德,伯夷、叔齐至耻食周粟而饿死。况其后世乎。自秦以来,兴者以力,故直较其迹之逆顺,功之成败而已。彼汉之德,自安、和而始衰,至桓、灵而大坏,其衰乱之迹,积之数世,无异三代之亡也。故豪杰并起而争,而强者得之,直较其迹尔。故魏之取汉,无异汉之取秦,而秦之取周也。夫得正统者,汉也。得汉者,魏也。得魏者,晋也。晋当统天下矣。推其本末而言之,则魏进而正之不疑。《梁论》前人
黜梁为伪者,其说有三:一曰后唐之为唐,犹后汉之为汉,梁盖新比也。一曰梁虽改元即位,而唐之正朔,在李氏而不绝,是梁于唐未能绝,而李氏复兴。一曰因后唐而不改。因后唐者,是谓因人之论,固已辨矣。其二者,宜有说也。夫后唐之自为唐也,缘其赐姓而已。唐之时赐姓李者,多矣。或因臣子之异心,或怀远人而縻之忠臣,茂正、思忠、克用是也。当唐之衰,克用与梁并起而争之。梁以强而先得,克用耻争之不胜,难忍臣敌之惭,不得不借唐以自托也。后之议者,何谓而从之哉。其所以得为正统者,以其得梁而然也。使梁且不灭同光之号,不过于河南,则其为唐,与昪景等尔。夫正朔者何,王者所以加天下,而同之于一之号也。昔周之东,其政虽弱,而周犹在也。故仲尼以王加正,而绳诸侯者,幸周在也。当唐之亡,天祐虚名,与唐俱绝,尚安所寓于天下哉。使幸而有忠唐之臣,不忍去唐而自守,虽不中于事理,或可善其诚心。若李氏者,果忠唐而不忍弃乎。况于唐亡,托虚名者,不独李氏也。王建称之于蜀,杨行密称之于吴,李茂正亦称之于岐。大抵不为梁屈者,皆自托于虚名也。初,梁祖夺昭宗于岐,遂劫而东,改天复四年为天祐。而克用与王建怒曰:唐为朱氏夺矣。天祐,非唐号也。遂不奉之,但称天复。至八年,自以为非,复称天祐,此尤可笑者,安得曰正朔在李氏乎。夫论者何,为疑者设也。尧舜三代之始终,较然著于万世而不疑,固不待论而明也。后世之有天下者,帝王之理或舛,而始终之际不明,则不可以不疑。故曰:由不正与不一,然后正统之论兴者也。其德不足以道矣。推其迹而论之,庶几不为无据云。《正统论上》苏轼
正统者,何耶,名耶,实耶。正统之说曰:正者,所以正天下之不正也。统者,所以合天下之不一也。不幸有天子之实,而无其位。有天子之名,而无其德。是二人者,立于天下,天下何正、何一,而正统之论决矣。正统之为言,犹曰有天下云尔。人之得此名,而又有此实也。夫何议天下,固有无其实而得其名者,圣人于此不得已焉。而不以实伤名,而名卒不能伤实。故名轻而实重。不以实伤名,故天下不争。名轻而实重,故天下趋于实。天下有不肖,而曰:吾,贤者矣。未有贱而曰吾贵者也。天下之争,自贤不肖始,圣人忧焉。不敢以乱贵贱,故天下知贤之不能夺贵。天下之贵者,圣人莫不从而贵之。恃有贤不肖存焉,轻以与人贵,而重以与人贤,天下然后知贵之不如贤,知贤之不能夺贵。故不争。知贵之不如贤,故趋于实。使天下不争而趋于实,是亦足矣。正统者,名之所在焉而已。名之所在,而不能有益乎其人,而后名轻。名轻而后实重。吾欲重天下之实,于是乎名轻。正统听其自得者十,曰:尧、舜、夏、商、周、秦、汉、晋、隋、唐。序其可得者六,以存教曰:魏、梁、后唐、晋、汉、周。使夫尧舜三代,之所以为贤于后世之君者,皆不在乎正统。故后世之君,不以其道而得之者,亦无以为尧舜三代之比。于是乎实重。
《正统论中》
正统之论,起于欧阳子。而霸统之说,起于章子。二子之论,吾与欧阳子故,不得不与章子辨,以全欧阳子之说。欧阳子之说全,而吾之说,又因以明章子之说。曰:进秦梁失而未善也,进魏非也。是章子未知夫名实之所在也。夫所谓正统者,犹曰有天下云尔,名尔。正统者,果名也,又焉实之。知视天下之所同君,而加之,又焉知其他。章子以为魏不能一天下,不当与之统。夫魏虽不能一天下,亦无有如魏之强者。吴虽存,非两立之势,奈何不与之统。章子之不绝五代也,亦徒以为天下无有与之敌者而已。今也绝魏,魏安得无辞哉。正统者,恶夫天下之无君而作也。故天下虽不合于一,而未至乎两立者,则君子不忍绝之于无君,且夫德同而力均,不臣焉,可也。今以天下不幸,而不合于一,德既无以相过,而弱者又不肯臣乎强,于是焉,而不与之统,亦见其重天下之不幸,而助夫不臣者也。章子曰:乡人且耻与盗者偶,圣人岂得与篡君同名哉。吾将曰:是乡人与是为盗者,民则皆民也,士则皆士也,大夫则皆大夫也。则亦与之皆坐乎。苟其势,不得不与之皆坐,则乡人何耻耶。圣人得天下,君亦得天下。顾其势,不得不与之同名,圣人何耻耶。吾将以圣人耻夫篡君,而篡君又焉能耻圣人哉。章子曰:君子大居正,而以不正人居之,是正不正之相去,未能相远也。且章子之所谓正者,何也。以一身之正为正耶,以天下有君为正耶。一身之正,是天下之私正也。天下有君,是天下之公正也。吾无取乎私正也。天下无君,篡君出而制天下。汤武既没,吾安所取正哉。故篡君者,亦当时之正而已。章子曰:祖与孙,虽百岁,而子五十,则子不得为寿。汉与晋,虽得天下,而魏不能一,则魏不得为有统。吾将曰:其兄四十而死,则其弟五十为寿,弟为寿乎其兄。魏为有统乎当时而已。章子比之妇,谓舅嬖妾为姑。吾将曰:舅则以为妻,而妇独奈何不以为姑乎。以妾为妻者,舅之过也。妇谓之姑,盖非妇罪也。举天下而授之魏晋,是亦汉魏之过而已矣。与之统者,独何罪乎。虽然,欧阳子之论,犹有异乎吾说者,欧阳子之所与者,吾之所与也。欧阳子之所以与之者,非吾所以与之也。欧阳子重与之,而吾轻与之。且其言曰:秦汉而下,正统屡绝,而得之者少。以其得之者少,故其为名,甚尊而重也。呜呼,吾不善夫少也。幸而得之者少,故有以尊重其名。不幸而皆得。欧阳子其敢有所不与耶。且其重之,则其施于篡君也。诚若过然,故章子有以启其说。夫以文王而终身,不得以魏晋梁而得之,果其为重也。则文王将有愧于魏晋梁焉。必也使夫正统者,不得为圣人之盛节,则得之为无益。得之为无益,故虽举而加之篡君,而不为过。使夫文王之所不得,而魏晋梁之所得者,皆吾之所轻者也。然后魏晋梁,无以愧文王,而文王亦无所愧于魏晋梁焉。
《正统论下》
始终得其正,天下合于一,是二者必以其道得之耶。亦或不以其道得之耶。病乎或者之不以其道得之也。于是乎举而归之名。欧阳子曰:皆正统,是以名言者也。章子曰:正统,又曰霸统,是以实言者也。欧阳子以名言,而纯乎名。章子以实言,而不尽乎实。章子之意,以霸统重其实,而不知实之轻,自霸统始。使天下之名,皆不得过乎实者,固章子意也。天下之名,果不过乎实也,则吾以章子为过乎圣人。圣人不得已,则不能以实伤名。而章子则能之。且吾岂不知居得其正之为正。如魏受之于汉,晋受之于魏,不如至公大义之为正也哉。盖亦有不得已焉耳。章子之说,吾将求其备。尧舜以德,三代以德与功,汉唐以功,秦隋后唐晋汉周以力,晋梁以弑。不言魏者,以章子之说而与之辨。以实言之,则德与功不如德,功不如德与功,力不如功,弑不如力,是尧舜而下,得统者凡更四不如,而后至于晋梁焉。而章子以为天下之实,尽于其正统、霸统之间矣。欧阳子纯乎名,故不得实之所在。章子杂乎实,故虽晋梁弑君之罪,天下所不容之恶,而其实反不过乎霸。彼其初得正统之虚名,而不测其实罪之所至也。章子则告之曰:尔,霸者也。夫以弑君得天下,而不失为霸,则章子之说,固便乎篡者也。夫章子岂曰弑君者,其实止乎霸也哉。盖已举其实而著之名,虽欲复加之罪,而不可得也。夫王者没,而霸者有功于天下,吾以为在汉唐为宜,必不得已。而秦隋后唐晋汉周得之,吾犹有憾焉。奈何其举而加之弑君之人乎。呜呼,吾不惜乎名,而惜乎实也。霸之于王也,犹兄之于父也。闻天下之父,尝有曰尧者,而曰必尧而后父。少不若尧而降为兄,则瞽鲧惧至仆妾焉。天下将有降父而至于仆妾者,无怪也。从章子之说者,其弊固至乎此也。故曰:莫若纯乎名。纯乎名,故晋梁之得天下,其名曰正统,而其弑君之实,惟天下后世之所加,而吾不为之齐量焉。于是乎,晋梁之恶不胜诛于天下,实于此,反不重乎。章子曰尧舜,曰帝三代,曰王夏,曰氏商周,曰人。古之人轻重其君,有是也。以为其霸统之说,夫执圣人之一端,以藉其口。夫何说而不可。吾亦将曰:孔子删书,而虞夏商周皆曰书,汤武伯禽秦穆公皆曰誓,以为皆曰正统之说。其谁曰不可。圣人之于实也,不伤其名,而后从之。帝亦天子也,王亦天子也,氏亦人也,人亦氏也。夫何名之伤。若章子之所为霸统者,伤乎名而丧乎实者也。
《论正闰》周密
正闰之说尚矣。欧公作《正统论》,则章望之著《明统论》以非之。温公作《通鉴》,则朱晦庵作《纲目》以纠之。张敬夫亦著《经世纪年》,直以蜀先主上继汉献帝,其后庐陵萧常著《后汉书》,起先主章武元年辛丑,尽后主炎兴元年癸未,又为吴魏载记。近世如郑雄飞,亦著为《续后汉书》,不过踵常之故步。最后翁再又作《蜀汉书》,此又不过拾萧郑弃之竹马耳。盖欲沽特见之名,而自附于朱张也。余尝闻,徐谊子宜之言云:立言之人,与作史记之体,不同不可以他文比也。故圣人以秦誓次于帝王之后,亦世衰推移,虽圣人不能强黜之。汉儒虽以秦为闰位,亦何尝以汉继周耶。若如诸公之说,则李昪自称为吴王恪之后,亦可以续唐矣。余尝见陈过圣观之说,甚当。今备录于此云:《纲目·序例》有云:表岁以首年,而因年以著统。自注其下云:正统之年,岁下大书。非正统者,两行分注。或问:《纲目》主意于朱子。曰:主在正统。又曰:只是天下为一,诸侯朝觐,讼狱皆归,便是正统。夫正闰之说,其来久矣。甲可乙否,迄无定论。盖其论,无论正统之有无,虽分裂之不一,或兴创而未成,必择其间强大者一国当之,其馀不得与焉。此其论所以不定也。自纲目之作,用《春秋》法,而正统所在,有绝有续,皆因其所建之真伪,所有之偏全,斟酌焉,以为之予夺。此昔人所未及。今历考之,自周之亡,秦与列国分注而为首,此正统之一绝也。始襄王五十二年,至始皇二十六年,初并天下,遂得正统,此正统之一续也。二世已亡,义帝虽为众所推,不得正统,特先诸国而已。此正统之再绝也。义帝亡,而西楚为首。至汉高帝之五年,始得正统。此正统之再续也。王莽始建国之年,尽有汉天下矣。虽无他国,亦从分注,此正统之三绝也。更始之主,虽汉子孙,而为诸将所立,犹不得绍统。光武即位,乃得正统之三续也。汉献帝之废,昭烈承之,虽在一隅,正统赖以不绝。后主亡而魏吴分注,此正统之四绝也。晋武平吴,亦得正统,此正统之四续也。悯帝亡,而元帝中兴,虽在江南,而正统未绝。安帝为桓元所篡,未几返正,以至恭帝禅宋,而与魏分注。此正统之五绝也。自是历齐梁陈魏齐周南北分注,比之隋文平陈,而复得正统,此正统之五续也。隋恭帝侑废,而越王侗与唐高祖分注,此正统之六绝也。高祖武德五年,乃得正统。此正统之六续也。昭宣帝为朱全忠所篡,而晋与淮南以其用唐年号,特先梁而分注,此正统之七绝也。自是历后唐晋汉周,皆不得正统,可谓密矣。然正统之兼备,自三代以后,五季以前,往往不能三四。秦亡而汉高以兴,隋亡而唐高以王。正统之归吾无间然。他如秦以无君,无亲,嗜杀人。隋以外戚,有反相,而皆得天下,是皆始不得其正者。得其次,如晋武帝袭祖父不义之业,卒以平吴一统,而与秦隋俱得正统,此其所未安也。有正者,其后未必有统。以正之所在,而统从之,可也。有统者,其初未必有正。以统之所成,而正从之,可乎。以秦晋及隋,概之羿莽,特其成败,有不同耳。顾以其终于伪定,而以正归之,殆于不可。故尝为之说曰:有正者,不必有统。非汉唐不与焉。有统者,不必有正,虽秦隋可滥数。夫有正者,不责其统,以正之不可废也。有统者,终与之正,是不特统与正等,为重于正矣。无统而存其正,统犹以正而存也。无正而与之统,正无乃以统而泯乎。若曰:纪事之法,姑以是提其要耳。正与不正,万世自有公论。则昔人正闰之论,犹不能一而以是断魏汉之真伪。吾恐犹以彼三者藉口也。何以言之。以正言之,则正者为正,不正者为国。以统言之,则正固正也,统亦正也。今而曰朝觐狱讼皆归,便是正统。却使不得正统,如南北十六国,五代十国。有能以智力取天下,而不道,如秦晋与隋者。其必以正统归之矣。庄周有言:窃钩者诛,窃国者王。此言虽小,可以喻大。盖南北十六国、五代十国,窃钩者也。秦晋及隋,窃国者也。彼惛惛不知有如曹丕,凭藉世恶,幸及其身,而舜禹之事,吾知之矣。然世有公论在也。今以朱子正统之法,而使秦晋及隋,乃倖得之。使其尚存,其以计得者,将不以曹丕自说而幸己之,不与同传其以力得者,将又不曰汤武之事,吾知乎。是后世无复有公论也,而可乎。夫徒以其统之幸得,而遂畀以正,则自今以往气数运会之参差。凡天下之暴者、巧者、侥倖者,皆可以窃取而安受之,而为人类者,亦皆俛首稽首,厥角以为事之,理之当然,而人道或几乎灭矣。天地将何赖以为天地乎。窃谓三代而下,独汉唐本朝,可当正统。秦晋与隋,有统无正者,当分注,薰莸珷玉,居然自明。汉魏之际,亦有不待辨者矣。《正统辨》元·陶宗仪
至正二年壬午春三月十有四日,上御咸宁殿,中书右丞相脱脱等,奉命使臣纂修宋辽金三史,制曰:可。越二年,甲申春三月,进《辽史本纪》三十卷,《志》三十一卷,《表》八卷,《列传》四十六卷。冬十一月,进《金史本纪》一十九卷,《志》三十九卷,《表》四卷,《列传》七十三卷。又明年乙酉冬十一月,进《宋史本纪》四十七卷,《志》一百六十二卷,《表》三十二卷,《列传世家》二百五十五卷。初,会稽杨维桢尝进《正统辨》,可谓一洗天下纷纭之论,公万世而为心者也。惜三史已成,其言终不见用。后之秉史笔而续《通鉴纲目》者,必以是为本矣。维桢,字廉夫,号铁崖人,咸称之曰铁史先生。泰定丁卯,李黼榜相甲及第,以文章名当世。表曰:至正二年五月日,伏睹皇帝诏旨,起大梁张、京兆杜本等爵某官职,专修宋辽金三史。越明年,史有成书,而正统未有所归。臣维桢,谨撰《三史正统辨》,凡二千六百馀言,谨表以上者右。伏以一代离合之殊,固系乎天数。盛衰之变,万年正闰之统,实出于人心。是非之公盖统正,而例可兴,犹纲举而目可备。前代异史,今日兼修,是非之论,既明,正闰之统可定。奈三史虽云有作,而一统犹未有归。恭惟世祖皇帝,以汤武而立国。皇帝陛下,以尧舜而为君。建极建中,致中和而育物惟精,惟一大一统以书。元尝怪辽金史之未成,必列赵宋编而全备。芸台大启,草泽高升,宜开三百载之编年,以垂千万代之大典。岂料诸儒之谦笔,徒为三国之志书。春秋之首例未闻,纲目之大节不举。臣维桢素读春秋之王正月,公羊谓大一统之书,再观纲目之绍春秋文公,有在正统之说,故以始皇二十六年而继周统。高祖成功,五年而接秦亡。晋始于平吴,而不始于泰始。唐始于灭盗,而不始于武德。稽之于古,證之于今,况当世祖命伯颜平江南之时,式应宋祖命曹彬下江南之岁。亲传诏旨,有过唐不及汉之言,确定统宗,有继宋不继辽之禅。故臣维桢,敢痛排浮议,力建公言,挈大宋之编年,包辽金之纪载,置之上所,用成一代可鉴之书,传之将来,永示万世不刊之典。冒干天听,深惧冰兢,下情无任,瞻天望阙,激切屏营之至。辨曰:正统之说,何自而起乎。起于夏后传国,汤武革世,皆出于天命人心之公也。统出于天命人心之公,则三代而下,历数之相仍者,可以妄归于人乎。故正统之义,立于圣人之经,以扶万世之纲常。圣人之经,《春秋》是也。《春秋》,万代之史宗也。首书王正于《鲁史》之元年者,大一统也。五伯之权,非不强于王也。而《春秋》必黜之,不使奸此统也。吴楚之号,非不窃于王也,而《春秋》必外之,不使僭此统也。然则统之所在,不得以割据之地,强梁之力,僭伪之名而论之也。尚矣。先正论统于汉之后者,不以刘蜀之祚促,与其地之偏,而夺其统之正者,《春秋》之义也。彼志三国,降昭烈以侪吴魏,使汉嗣之正,下与汉贼并称,此《春秋》之罪人矣。复有作元经,自谓法《春秋》者,而又帝北,魏黜江左,其失与志三国者等耳。以致尊昭烈,续江左两魏之名不正,而言不顺者,大正于宋朱氏之纲目焉。或问朱氏述《纲目》主意。曰:在正统。故《纲目》之挈统者,在蜀晋。而抑统者,则秦昭襄唐武氏也。至不得已,以始皇之廿六年而始继周,汉始于高帝之五年,而不始于降秦。晋始于平吴,而不始于太和。唐始于群盗既平之后,而不始于武德之元。又所以法《春秋》之大一统也。然则今日之修宋辽金三史者,宜莫严于正统与大一统之辨矣。自我世祖皇帝立国,史院尝命承旨,百一王公修辽金二史矣。宋亡,又命词臣通修三史矣。延祐、天历之间,屡勤诏旨,而三史卒无成书者,岂不以二史正统之议未决乎。夫其议未决者,又岂不以宋渡干南之后,拘于辽金之抗于北乎。吾尝究契丹之有国矣,自灰牛氏之部落始广,至于阿保机披其党而自尊,迨耶律光而其势寖盛。契丹之号,立于梁贞明之初。大辽之号,复改于汉天福之日。自阿保机讫于天祚,凡七主,历二百一十有五年。夫辽,固唐之边裔也。乘唐之衰,草窃而起,石晋氏通之,且割幽燕以与之,遂得窥衅中夏,而石晋氏不得不亡矣。而议者以辽承晋统,吾不知其何统也。再考金之有国矣,始于完颜氏,实又臣属于契丹者也。至阿骨打苟逃性命于道宗之世,遂敢萌人臣之将,而篡有其国,僭称国号于宋重和之元,相传九主,凡历一百一十有七年,而议者又以金之平辽,剋宋帝有中原,而谓接辽宋之统,吾又不知其何统也。议者又谓,完颜氏世为君长,保其肃慎,至太祖时,南北为敌国,素非君臣,辽祖神册之际,宋祖未生,辽祖比宋前兴五十馀年,而宋尝遣使卑辞以告和,结为兄弟。晚年,且辽为翁,而宋为孙矣。此又其说之曲而陋也。汉之匈奴,唐之突厥,不皆兴于汉唐之前乎。而汉唐又与之通和矣。吴魏之于蜀也,亦一时角立,而不相统摄者也。而秉史笔者,必以匈奴、突厥为纪传,而以汉唐为正统。必以吴魏为分系,而以蜀汉为正统。何也,天理人心之公,阅万世而不可泯者也。议者之论五代,又以朱梁氏为篡逆,不当合为五代史,其说似矣。吾又不知朱晃之篡克用氏父子以为仇矣。契丹氏背唐兄弟之约,而称臣于梁,非逆党乎。春秋诛逆,重诛其党。契丹氏之诛,为何如哉。且石敬塘事唐,不受其命,而篡唐,谓之承晋,可乎。纵承晋也,谓之统,可乎。又谓东汉四主,远兼郭周,宋至兴国四年,始受其降,遂以周为闰,以宋统不为受周禅之正也。吁,苟以五代之统论之,则南唐李昪,尝立大唐宗庙,而自称为宪宗五代之孙矣。宋于开宝八年,灭南唐,则宋统继唐,不优于继周、继汉乎。但五代皆闰也,吾无取其统。吁,天之历数自有归,代之正闰不可紊,千载历数之统,不必以承先朝,续亡主为正,则宋兴不必以膺周之禅,接汉接唐之闰为统也。宋不必膺周接汉接唐以为统,则遂谓欧阳子不定五代为南史,为宋膺周禅之张本者,皆非矣。当唐明宗之祝天也,自以不任社稷生灵之主,愿天早生圣人,以主生灵,自是天人交感,而宋祖生矣。天厌祸乱之极,使之君主中国,非欺孤弱寡之所致也。朱氏纲目,于五代之年,皆细注于岁之下,其馀意固有待于宋矣。有待于宋,则直以宋接唐统之正矣。而又何计其受周禅与否乎。中遭阳九之阨,而天犹不泯其社稷。瓜瓞之系,在江之南,子孙享国,又凡百五十有五年。金泰和之议,以靖康为游魂馀魄,比之昭烈在蜀,则泰和之议,固知宋有遗统在江之左矣。而金欲承其绝,为得统,可乎。好党君子,遂斥绍兴为伪宋。吁,吾不忍道矣。张邦昌迎康邸之书曰:由康邸之旧藩,嗣宋朝之大统,汉家之厄十世,而光武中兴,献公之子九人,而重耳尚在,兹惟天意,夫岂人谋。是书也,邦昌肯以靖康之后为游魂馀魄,而代有其国乎。邦昌不得革宋,则金不得以承宋。是则后宋之与前宋,即东汉前汉之比耳,又非刘蜀牛晋族属,疏远马牛疑迷者之可以同日语也。论正闰者,犹以正统在蜀,正朔相仍在江东。况嗣祚亲,切比诸光武重耳者乎。而又可以伪斥之乎。此宜不得以南渡为南史也,明矣。再考宋祖生于丁亥,而建国于庚申,我太祖之降年,与建国之年,亦同。宋以甲戌渡江,而平江南于乙亥丙子之年。而我王师渡江平江南之年,亦同。是天数之有符者,不偶然,天意之有属者,不苟然矣。故我世祖平宋之时,有过唐不及汉,宋统当绝,我统当续之喻,是世祖以历数之正统归之于宋,而以今日接宋统之正者自属也。当时,一二大臣,又有奏言曰:其国可灭,其史不可灭也。是又以编年之统在宋矣。论而至此,则中华之统正而大者,不在辽金,而在于天付生灵之主也,昭昭矣。然则论我元之大一统者,当在平宋,而不在平辽与金之日,又可推矣。夫何今之君子,昧于《春秋》大一统之旨,而急于我元开国之年,遂欲接辽以为统,至于咈天数之符,悖世祖君臣之喻,逆万世是非之公论,而不恤也。吁,不以天数之正,华统之大,属之我元,承乎有宋,如宋之承唐,唐之承隋,承晋,承汉也。而妄分闰代之承,欲以荒远非统之统属之我元,吾又不知今之君子,待今日为何时,待今圣人为何君也哉。于乎《春秋》大统之义,吾已悉之。请复以成周之大统,明之于今日也。文王在诸侯,凡五十年,至三分天下有其二,遂诞膺天命,以抚方夏。然犹九年而大统未集。必至武王,十有三年,代商有天下,商命始革,而大统始集焉。盖革命之事,间不容发,一日之命未绝,则一日之统未集。当日之命绝,则当日之统集也。宋命一日而未革,则我元之大统,亦一日而未集也。成周不急文王五十年,武王十三年而集天下之大统,则我元又岂急于太祖开国五十年。及世祖十有七年,而集天下之大统哉。抑又论之道统者,治统之所在也。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孔子没,几不得其传,百有馀年,而孟子传焉。孟子没,又几不得其传,千有馀年,而濂洛周程诸子传焉。及乎中立杨氏,而吾道南矣。既而宋亦南渡矣。杨氏之传,为豫章罗氏、延平李氏,及于新安朱子。朱子没,而其传及于我朝许文正公。此历代道统之源委也。然则道统不在辽金而在宋,在宋而后,及于我朝,君子可以观治统之所在矣。于乎世隔,而后其议公事久,而后其论定。故前代之史,必修于异代之君子,以其议公而论定也。晋史修于唐,唐史修于宋,则宋史之修,宜在今日,而无让矣。而今日之君子,又不以议公论定者自任,而又诿曰付公论于后之儒者,吾又不知后之儒者,又何如也。此则予为今日君子之痛惜也。今日堂堂大国,林林钜儒,议事为律,吐辞为经,而正统大笔,不自竖立,又阙之以遗将来,不以贻千载纲目,君子之笑为厚耻,吾又不知负儒名于我元者,何施眉目,以诵孔子之遗经乎。洪惟我圣天子,当朝廷清明,四方无虞之日,与贤宰臣,亲览经史,有志于圣人春秋之经制,故断然定修三史,以继祖宗未遂之意,甚盛典也。知其事大任重,以在馆之诸贤为未足,而又遣使草野,以聘天下之良史才,负其任以往者,有其人矣。而问之以《春秋》之大法,《纲目》之主意,则概乎其无以为言也。于乎司马迁易编年为纪传,破春秋之大法,唐儒萧茂挺能议之,孰谓林林钜儒之中,而无一萧茂挺其人乎。此草野有识之士之所甚惜,而不能倡其言于上也。故私著其说为宋辽金正统辨,以俟千载纲目之君子云。若其推子午卯酉,及五运之王,以分正闰之说者,此日家小技之论,君子不取也。吾无以为论。《帝统论上》明·方孝孺
仁义而王,道德而治者,三代也。智力而取,法术而守者,汉唐宋也。强致而暴失之者,秦隋也。篡弑以得之,无术以守之,而子孙受其祸者,晋也。其取之也同,而身为天下戮者,王莽也。苟以全有天下,号令行乎海内者,为正统邪,则此皆其人矣。然则汤武之与秦隋,可得而班乎。汉唐之与王莽,可得而并乎。莽之不齿乎正统,久矣,以其篡也。而晋亦篡也。后之得天下而异乎晋者,寡矣。而独黜莽,何也。谓其无成而受诛也。使光武不兴,而莽之子孙袭其位,则亦将与之乎,抑黜之乎。晋之君子,未尝黜晋也。其意以为后人行天子之礼者,数百年,势固不得而黜之。推斯意也,则莽苟不诛,论正统者,亦将与之矣。呜呼,何其戾也。正统之说,何为而然邪。苟以其全有天下,故以是名加之,则彼固有天下矣,何必加以是名也。苟欲假此以寓褒贬正大,分申君臣之义,明仁暴之别,扶天理而诛人伪,则不宜无辨,而猥加之以是名,使圣智者同乎暴桀,顺人者等乎逆弑也。侥倖而得天下者,虽其势力之强,无所为而不成,然其心私计而深念,未尝不畏后世之公议,天下之大法,以为万世劝戒。能探其邪正顺逆之实,以明其是非,而概以正统,加诸有天下之人,不亦长侥倖者之恶,而为圣君贤主之羞乎。适事机之会,庸材小人,皆可以得志。处非其地,用非其时,圣君贤主,亦不足以成治功。古之能统一宇内,而动不以正者,多矣。秦隋其尤也。动不以正,而以正统称之,使文武周公而有知,其不羞与之同此名乎。故谓周、秦、汉、晋、隋、唐、宋,均为正统,犹谓孔子、墨翟、庄周、李斯、孟轲、扬雄,俱为圣人,而传道统也。其孰以为可非圣人而谓之圣,人人皆知其不可。然不可为正统,而加之以正统之号,则安之而不知其不可,是尚可以建之万世,而无弊乎。名者,圣人之所慎也。季子然以仲由、冉求为大臣,孔子忿然争之。若二子之才,鲁之诸臣莫及也。苟为大臣,未见其为过,而孔子慎而不许,盖才如仲由、冉求,而以为大臣,则伊尹、周公将曷以名之乎。伊尹、周公,大臣也。则二子非其类矣。故曰:可谓具臣矣。秦隋而方乎周,岂直若二子之与伊尹、周公哉。使孔子而出,其不混而称之也,决矣。盖必其有道焉,而不可知。尝试论之曰:天下有正统一,变统三。三代,正统也。如汉如唐如宋,虽不敢几乎三代,然其主皆有恤民之心,则亦圣人之徒也。附之以正统,亦孔子与齐桓仁管仲之意欤。奚为变统取之,不以正,如晋宋齐梁之君,使全有天下,亦不可为正矣。守之不以仁义,戕虐乎生民,如秦与隋,使传数百年,亦不可为正矣。苻坚而僭大号,女后而据天位,治如苻坚,才如武氏,亦不可继统矣。二统立,而劝戒之道明。侥倖者,其有惧乎。此非孔子之言也,盖窃孔子之意也。
《帝统论下》
正统之说立,而后人君之位尊。变统之名立,而后正统之说明举。有天下者,皆谓之正统,则人将以正统可智力得,而不务修德矣。其弊至于使人骄肆,而不知戒举。三代而下,皆不谓之正统,则人将以正统非后世所能及,而不勉于为善矣。其弊至于使人懈怠,而无所劝。其有天下,同也。惟其或归之正统,或归诸变统,而不可必得。故贤主有所劝,而奸雄暴君,不敢萌凌上虐民之心。朱子《纲目》之作,所以诛暴止乱于前,而为万世法也。立一法而不足尽天下之情伪,则小人将驰骛乎法之外,而窃笑吾法之疏。是孰若无法之愈乎。故正统以处其常,而参之以变统,然后其变可得而尽也。朱子之意曰:周秦汉晋隋唐,皆全有天下矣,固不得不与之以正统。苟如是,则仁者徒仁,而暴者徒暴。以正为正,又以非正为正也。而可乎。吾之说,则不然。所贵乎为君者,岂谓其有天下哉。以其建道德之中正,仁义之极操,政教之原有,以过乎天下也。有以过乎天下,斯可以为正统。不然,非天所据而据之,则是变也。以变为正,不若以变为变之美乎。故周也,汉也,唐也,宋也,如朱子之意,则可也。秦也,隋也,女后也,僭窃也,不谓之变,何可哉。正统则处之以天子之制,变统则不得并焉。正统之君,非吾贵之也。变统之君,非吾贱之也。贤者得民心,得民心,民斯尊之矣。民尊之,则天与之矣,安得不贵之乎。非其类,无其德,民必恶之。当时恶之,后世以其位而尊之,则违乎天矣,故不得不贱之也。贵不特于其身,而又延及于子孙,虽甚愚不肖,苟未至于亡国,犹尊之以正统之礼。贱不特于其身,而其子孙虽有贤知之才,亦不能掩其恶。夫如是,而后褒贬明。夫如是,而后劝戒著。夫如是,而后正统尊,奸邪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