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古今图书集成明伦汇编人事典
第六十三卷目录
命运部总论
列子〈力命〉
墨子〈非命上 非命中 非命下〉
吕氏春秋〈知分篇〉
说苑〈杂言〉
法言〈问明篇〉
白虎通〈寿命〉
论衡〈命禄篇 命义篇 偶会篇 初禀篇〉
新论〈通塞 命相〉
文中子〈立命篇〉
册府元龟〈达命 运命〉
侯城杂识〈安命〉
清暑笔谈〈论命〉
列子〈力命〉
墨子〈非命上 非命中 非命下〉
吕氏春秋〈知分篇〉
说苑〈杂言〉
法言〈问明篇〉
白虎通〈寿命〉
论衡〈命禄篇 命义篇 偶会篇 初禀篇〉
新论〈通塞 命相〉
文中子〈立命篇〉
册府元龟〈达命 运命〉
侯城杂识〈安命〉
清暑笔谈〈论命〉
人事典第六十三卷
命运部总论
《列子》《力命》
力谓命曰:若之功奚若我哉。命曰:汝奚功于物而欲比朕。力曰:寿夭、穷达,贵贱、贫富,我力之所能也。命曰:彭祖之智,不出尧舜之上,而寿八百;颜渊之才不出众人之下,而寿四八。仲尼之德不出诸侯之下,而困于陈蔡;殷纣之行不出三仁之上,而居君位。季札无爵于吴,田恒专有齐国。夷齐饿于首阳,季氏富于展禽。若是汝力之所能,奈何寿彼而夭此,穷圣而达逆,贱贤而贵愚,贫善而富恶邪。力曰:若如是言,我固无功于物,而物若此耶,此则若之所制邪。命曰:既谓之命,奈何有制之者邪。朕直而推之,曲而任之。自寿自夭,自穷自达,自贵自贱,自富自贫,朕岂能识之哉。北宫子谓西门子曰:朕与子并世也,而人子达;并族也,而人子敬;并貌也,而人子爱;并言也,而人子庸;并行也,而人子诚;并仕也,而人子贵;并农也,而人子富;并商也,而人子利。朕衣则裋褐,食则粢粝,居则蓬室,出则徒行。子衣则衣锦,食则粱肉,居则连欐,出则结驷。在家熙然有弃朕之心,在朝谔然有敖朕之色。请谒不相,及遨游不同行,固有年矣。子自以德过朕耶。西门子曰:余无以知其实。汝造事而穷,余造事而达,此厚薄之验欤。而皆谓与予并,汝之颜厚矣。北宫子无以应,自失而归。中涂遇东郭先生。先生曰:汝奚往而反,偊偊而步,有深愧之色邪。北宫子言其状。东郭先生曰:吾将舍汝之愧,与汝更之西门氏而问之。曰:汝奚辱北宫子之深乎。固且言之。西门子曰:北宫子言世族、年貌、言行与予并,而贱贵、贫富与余异。余语之曰:予无以知其实。汝造事而穷,余造事而达,此将厚薄之验欤。而皆谓与予并,汝之颜厚矣。东郭先生曰:汝之厚薄不过言才德之差,吾之言厚薄异于是矣。夫北宫厚于德,薄于命,汝厚于命,薄于德。汝之达,非智得也;北宫子之穷,非愚失也。皆天也,非人也。而汝以命厚自矜,北宫子以德厚自愧。皆不识夫固然之理矣。西门子曰:先生止矣。予不敢复言。北宫子既归,衣其裋褐,有狐貉之温;进其茙菽,有稻粱之味;庇其蓬室,若广厦之荫;乘其荜辂,若文轩之饰。终身逌然,不知荣辱之在彼,在我也。东郭先生闻之曰:北宫子之寐久矣,一言而能寤,易悟也哉。管夷吾、鲍叔牙二人相友甚戚,同处于齐。管夷吾事公子纠,鲍叔牙事公子小白。齐公族多宠,嫡庶并行。国人惧乱。管仲与召忽奉公子纠奔鲁,鲍叔奉公子小白奔莒。既而公孙无知作乱,齐无君,二公子争入。管夷吾与小白战于莒,道射中小白带钩。小白既立,胁鲁杀子纠,召忽死之,管夷吾被囚。鲍叔牙谓桓公曰:管夷吾能,可以治国。桓公曰:我雠也,愿杀之。鲍叔牙曰:吾闻贤君无私怨,且人能为其主,亦必能为人君。如欲霸王,非夷吾其弗可。君必舍之。遂召管仲。鲁归之,齐鲍叔牙郊迎,释其囚。桓公礼之,而位于高国之上,鲍叔牙以身下之,任以国政,号曰仲父。桓公遂霸。管仲尝叹曰:吾少穷困时,尝与鲍叔牙贾,分财多自与;鲍叔不以我为贪,知我贫也。吾尝为鲍叔谋事而大穷困,鲍叔不以我为愚,知时有利不利也。吾尝三仕,三见逐于君,鲍叔不以我为不肖,知我不遭时也。吾尝三战三北,鲍叔不以我为怯,知我有老母也。公子纠败,召忽死之,吾幽囚受辱;鲍叔不以我为无耻,知我不羞小节而耻名不显于天下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叔也。此世称管鲍善交者,小白善用能者。然实无善交,实无用能也。实无善交实无用能者,非更有善交,更有善用能也。召忽非能死,不得不死;鲍叔非能举贤,不得不举;小白非能用雠,不得不用。及管夷吾有病,小白问之,曰:仲父之病病矣,可不讳。云至于大病,则寡人恶乎属国而可。夷吾曰:公谁欲欤。小白曰:鲍叔牙可。曰:不可;其为人,洁廉善士也,其于不己若者不比之人,一闻人之过,终身不忘。使之理国,上且钩乎君,下且逆乎民。其得罪于君也,将弗久矣。小白曰:然则孰可。对曰:勿已,则隰朋可。其为人也,上忘而下不叛,愧其不若黄帝而哀不己若者。以德分人谓之圣人,以财分人谓之贤人。以贤临人,未有得人者也;以贤下人者,未有不得人者也。其于国有不闻也,其于家有不见也。勿已,则隰朋可。然则管夷吾非薄鲍叔也,不得不薄;非厚隰朋也,不得不厚。厚之于始,或薄之于终;薄之于终,或厚之于始。厚薄之去来,弗由我也。邓析操两可之说,设无穷之辞,当子产执政,作竹刑。郑国用之,数难子产之治。子产屈之。子产执而戮之,俄而诛之。然则子产非能用竹刑,不得不用;邓析非能屈子产,不得不屈;子产非能诛邓析,不得不诛也。可以生而生,天福也;可以死而死,天福也。可以生而不生,天罚也;可以死而不死,天罚也。可以生,可以死,得生得死,有矣;不可以生,不可以死,或死或生,有矣。然而生生死死,非物非我,皆命也。智之所无奈何。故曰:窈然无际,天道自会;漠然无分,天道自运。天地不能犯,圣智不能干,鬼魅不能欺。自然者默之成之,平之宁之,将之迎之。杨朱之友曰季梁。季梁得疾,七日大渐。其子环而泣之,请医。季梁谓杨朱曰:吾子不肖如此之甚,汝奚不为我歌以晓之。杨朱歌曰:天其弗识,人胡能觉。匪祐自天,弗孽由人。我乎汝乎。其弗知乎。医乎巫乎。其知之乎。其子弗晓,终谒三医。一曰矫氏,二曰俞氏,三曰卢氏,诊其所疾。矫氏谓季梁曰:汝寒温不节,虚实失度,病由饥饱色欲。精虑烦散,非天非鬼。虽渐,可攻也。季梁曰:众医也。亟屏之。俞氏曰:女始则胎气不足,乳湩有馀。病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渐矣,弗可已也。季梁曰:良医也。且食之。卢氏曰:汝疾不由天,亦不由人,亦不由鬼。禀生受形,既有制之者矣,亦有知之者矣。药石其如汝何。季梁曰:神医也。重贶遣之。俄而季梁之疾自瘳。生非贵之所能存,身非爱之所能厚;生亦非贱之所能夭,身亦非轻之所能薄。故贵之或不生,贱之或不死;爱之或不厚,轻之或不薄。此似反也,非反也;此自生自死,自厚自薄。或贵之而生,或贱之而死;或爱之而厚,或轻之而薄。此似顺也,非顺也;此亦自生自死,自厚自薄。鬻熊语文王曰:自长非所增,自短非所损。算之所亡若何。老聃语关尹曰:天之所恶,孰知其故。言迎天意,揣利害不如其已。杨布问曰:有人于此,年兄弟也,言兄弟也,才兄弟也,貌兄弟也;而寿夭父子也,贵贱父子也,名誉父子也,爱憎父子也。吾惑之。杨子曰:古之人有言,吾尝识之,将以告若。不知所以然而然,命也。今昏昏昧昧,纷纷若若,随所为,随所不为。日去日来,孰能知其故。皆命也夫。信命者,亡寿夭;信理者,亡是非;信心者,亡逆顺;信性者,亡安危。则谓之都亡所信,都亡所不信。真矣悫矣,奚去奚就。奚哀奚乐。奚为奚不为。黄帝之书云:至人居若死,动若械。亦不知所以居,亦不知所以不居;亦不知所以动,亦不知所以不动。亦不以众人之观易其情貌,亦不以众人之不观不易其情貌。独往独来,独出独入,谁能碍之。墨杘、单至、啴咺、四人相与游于世,胥如志也。穷年不相知情,自以智之深也。巧佞、愚直、婩斫、便僻四人相与游于世,胥如志也;穷年而不相语术;自以巧之微也。㺒、情露、、凌谇四人相与游于世,胥如志也;穷年不相晓悟,自以为才之得也。眠娗、諈诿、勇敢、怯疑四人相与游于世,胥如志也;穷年不相谪发,自以行无戾也。多偶、自专、乘权、只立四人相与游于世,胥如志也;穷年不相顾盼,自以时之适也。此众态也。其貌不一,而咸之于道,命所归也。佹佹成者,俏成也,初非成也。佹佹败者,俏败者也,初非败也。故迷生于俏,俏之际昧然。于俏而不昧然,则不骇外祸,不喜内福;随时动,随时止,智不能知也。信命者于彼我无二心。于彼我而有二心者,不若掩目塞耳,背坂面隍亦不坠仆也。故曰:死生自命也,贫穷自时也。怨夭折者,不知命者也;怨贫穷者,不知时者也。当死不惧,在穷不戚,知命安时也。其使多智之人量利害,料虚实,度人情,得亦中,亡亦中。其少智之人不量利害,不料虚实,不度人情,得亦中,亡亦中。量与不量,料与不料,度与不度,奚以异。唯无所量,无所不量,则全而亡丧。亦非知全,亦非知丧。自全也,自亡也,自丧也。齐景公游于牛山,北临其国城而流涕曰:美哉国乎。郁郁𦬒𦬒,若何滴滴去此国而死乎。使古无死者,寡人将去斯而之何。史孔梁丘据皆从而泣曰:臣赖君之赐,疏食恶肉可得而食,驽马棱车可得而乘也;且犹不欲死,而况吾君乎。晏子独笑于旁。公雪涕而顾晏子曰:寡人今日之游悲,孔与据皆从寡人而泣,子之独笑,何也。晏子对曰:使贤者常守之,则太公桓公将常守之矣;使有勇者而常守之,则庄公灵公将常守之矣。数君者将守之,吾君方将被蓑笠而立乎畎亩之中,唯事之恤,行假念死乎。则吾君又安得此位而立焉。以其迭处之迭去之,至于君也,而独为之流涕,是不仁也。见不仁之君,见谄谀之臣。臣见此二者,臣之所为独窃笑也。景公惭焉,举觞自罚。罚二臣者各二觞焉。魏人有东门吴者,其子死而不忧。其相室曰:公之爱子,天下无有。今子死不忧,何也。东门吴曰:吾常无子,无子之时不忧。今子死,乃与向无子同,讵奚忧焉。农赴时,商趣利,工追术,仕逐势,势使然也。然农有水旱,商有得失,工有成败,仕有遇否,命使然也。《墨子》《非命上》
子墨子言曰:古者王公大人,为政国家者,皆欲国家之富,人民之众,刑政之治。然而不得富而得贫,不得众而得寡,不得治而得乱,则是本失其所欲,得其所恶,是故何也。子墨子言曰:执有命者以杂于民间者众。执有命者之言曰:命富则富,命贫则贫,命众则众,命寡则寡,命治则治,命乱则乱,命寿则寿,命夭则夭,命,虽强劲何益哉。上以说王公大人,下以驵百姓之从事,故执有命者不仁。故当执有命者之言,不可不明辩。然则明辩此之说将奈何哉。子墨子言曰:必立仪,言而毋仪,譬犹运钧之上而立朝夕者也,是非利害之辩,不可得而明知也。故言必有三表。何谓三表。子墨子言曰:有本之者,有原之者,有用之者。于何本之。上本之于古者圣王之事。于何原之。下原察百姓耳目之实。于何用之。废以为刑政,观其中国家百姓人民之利。此所谓言有三表也。然而今天下之士君子,或以命为有。益盖尝尚观于圣王之事,古者桀之所乱,汤受而治之;纣之所乱,武王受而治之。此世未易民未渝,于桀纣,则天下乱;在于汤武,则天下治,岂可谓有命哉。然而今天下之士君子,或以命为有。益尝尚观于先王之书,先王之书,所出国家,布施百姓,宪也。先王之宪,亦尝有曰福不可请,而祸不可讳,敬无益,暴无伤者乎。所以听狱制罪者,刑也。先王之刑亦尝有曰福不可请,祸不可讳,敬无益,暴无伤者乎。所以整设师旅,进退师徒者,誓也。先王之誓亦尝有曰:福不可请,祸不可讳,敬无益,暴无伤者乎。是故子墨子言曰:吾当未盐数,天下之良书不可尽计数,大方论数,而五者是也。今虽毋求执有命者之言,不必得,不亦可错乎。今用执有命者之言,是覆天下之义,覆天下之义者,是立命者也,百姓之谇也。说百姓之谇者,是灭天下之人也。然则所为欲义在上者,何也。曰:义人在上,天下必治,上帝山川鬼神,必有干主,万民被其大利。何以知之。子墨子曰:古者汤封于亳,绝长继短,方地百里,与其百姓兼相爱,交相利,移则分。率其百姓,以上尊天事鬼,是以天鬼富之,诸侯与之,百姓亲之,贤士归之,未殁其世,而王天下,政诸侯。昔者文王封于岐周,绝长继短,方地百里,与其百姓兼相爱、交相利,则,是以近者安其政,远者归其德。闻文王者,皆起而趋之。罢不肖股肱不利者,处而愿之曰:奈何乎使文王之地及我,吾则吾利,岂不亦犹文王之民也哉。是以天鬼富之,诸侯与之,百姓亲之,贤士归之,未殁其世,而王天下,政诸侯。卿者言曰:义人在上,天下必治,上帝山川鬼神,必有干主,万民被其大利。吾用此知之。是故古之圣王发宪出令,设以为赏罚以劝贤,是以入则孝慈于亲戚,出则弟长于乡里,坐处有度,出入有节,男女有辨。是故使治官府,则不盗窃,守城则不崩叛,君有难则死,出亡则送。此上之所赏,而百姓之所誉也。执有命者之言曰:上之所赏,命固且赏,非贤故赏也。上之所罚,命固且罚,不暴故罚也。是故入则不慈孝于亲戚,出则不弟长于乡里,坐处不度,出入无节,男女无辨。是故治官府则盗窃,守城则崩叛,君有难则不死,出亡则不送。此上之所罚,百姓之所非毁也。执有命者言曰:上之所罚,命固且罚,不暴故罚也。上之所赏,命固且赏,非贤故赏也。以此为君则不义,为臣则不忠,为父则不慈,为子则不孝,为兄则不良,为弟则不弟,而强执此者,此持凶言之所自生,而暴人之道著。然则何以知命之为暴人之道。昔上世之穷民,贪于饮食,惰于从事,是以衣之财不足,而饥寒冻馁之忧至,不知曰我罢不肖,从事不疾,必曰我命固且贫。苦上世暴王不忍其耳目之淫,心涂之辟,不顺其亲戚,遂以亡失国家,倾覆社稷,不知曰我罢不肖,为政不善,必曰:吾命固失之。于仲虺之告曰:吾闻于夏人,矫天命布命于下,帝伐之恶,龚丧厥师。此言汤之所以非桀之执有命也。于泰誓曰:纣夷处,不肯事上帝鬼神,祸厥先神禔不祀,乃曰吾民有命,无廖排漏,天亦纵之弃而弗葆。此言武王所以非纣执有命也。今用执有命者之言,则上不听治,下不从事。上不听治,则刑政乱;下不从事,则财用不足,上无以共粢盛酒醴,祭祀上帝鬼神,降绥天下贤可之士,外无以应待诸侯之宾客,内无以食饥衣寒,将养老弱。故命上不利于天,中不利于鬼,下不利于人,而强执此者,此持凶言之所自生,而暴人之道也。是故子墨子言曰:今天下之士君子,忠实欲天下之富而恶其贫,欲天下之治而恶其乱,执有命者之言,不可不非,此天下之大害也。《非命中》
子墨子言曰:凡出言谈,由文学之为道也,则不可而不先立义法。若言而无义,譬犹立朝夕于员钧之上也,则虽有巧工,必不能得正焉。然今天下之情伪,未可得而识也,故使言有三法。三法者何也。有本之者,有原之者,有用之者。于其本之也,考之天鬼之志,圣王之事;于其原之也,徵以先王之书;用之奈何,发而为刑。此言之三法也。今天下之士君子或以命为亡,我所以知命之有与亡者,以众人耳目之情,知有与亡。有闻之,有见之,谓之有;莫之闻,莫之见,谓之亡。然胡尝考之百姓之情。自古以及今,生民以来者,亦尝见命之物,闻命之声者乎。则未尝有也。若以百姓为愚不肖,耳目之情不足因而为法,然则胡不尝考之诸侯之传言流语乎。自古以及今,生民以来者,亦尝有闻命之声,见命之体者乎。则未尝有也。然胡不尝考之圣王之事。古之圣王,举孝子而劝之事亲,尊贤良而劝之为善,发宪布令以教诲,赏罚以劝沮。若此,则乱者可使治,而危者可使安矣。若以为不然,昔者,桀之所乱,汤治之;纣之所乱,武王治之。此世不渝而民不改,上变政而民易教,其在汤武则治,其在桀纣则乱,安危治乱,在上之发政也,则岂可谓有命哉。夫曰有命云者亦不然矣。今夫有命者言曰:我非作之后世也,自昔三代有若言以传流矣。今故先生对之。曰:夫有命者,不志昔也三代之圣善人与。意亡昔三代之暴不肖人也。何以知之。初之列士桀大夫,慎言知行,此上有以规谏其君长,下有以教顺其百姓,故上有以规谏其君长,下有以教顺其百姓,故上得其君长之赏,下得其百姓之誉。列士桀大夫声闻不废,传流至今,而天下皆曰其力也,一不顾其国家百姓之政。繁为无用,暴逆百姓,使下不亲其上,是故国为虚厉,身在刑僇之中,必不能曰我见命焉。是故昔者三代之暴王,不缪其耳目之淫,不慎其心志之辟,外之驱骋田猎毕弋,内沈于酒乐,而罢不肖,我为刑政不善,必曰:我命故且亡。虽昔也三代之穷民,亦由此也。内之不能善事其亲戚,外不能善事其君长,恶恭俭而好简易,贪饮食而惰从事,衣食之财不足,使身至有饥寒冻馁之忧,心不能曰:我罢不肖,我从事不疾,必曰:我命固且穷。虽昔也三代之伪民,亦犹此也。繁饰有命,以教众愚朴人久矣。圣王之患此也,故书之竹帛,琢之金石,于先王之书仲虺之告曰:我闻有夏,人矫天命,布命于下,帝式是恶,用阙师。此语夏王桀之执有命也,汤与仲虺共非之。先王之书太誓之言然曰:纣夷之居,而不肯事上帝,弃阙其先神而不祀也,曰:我民有命,毋僇其务。天不亦弃纵而不葆。此言纣之执有命也,武王以太誓非之。有于三代不国有之曰:女毋崇天之有命也。命三不国亦言命之无也。于召公之执令于然,且:敬哉。无天命,惟予二人,而无造言,不自降天之哉得之。在于商、夏之诗书曰:命者,暴王作之。且今天下之士君子,将欲辩是非利害之故,当天有命者,不可不疾非也。执有命者,此天下之厚害也,是故子墨子非也。《非命下》
子墨子言曰:凡出言谈,则必可而不先立仪而言。若不先立仪而言,譬之犹运钧之上而立朝夕焉也。我以为虽有朝夕之辩,必将终未可得而从定也。是故言有三法。何谓三法。曰:有考之者,原之者,有用之者。恶乎考之。考先圣大王之事。恶乎原之。察众之耳目之请。恶乎用之。发而为政乎国,察万民而观之。此谓三法也。故昔者三代圣王禹汤文武方为政乎天下之时,曰:必务举孝子而劝之事亲,尊贤良之人而教之为善。是故出政施教,赏善罚暴。且以为若此,则天下之乱也,将属可得而治也,社稷之危也,将属可得而定也。若以为不然,昔桀之所乱,汤治之;纣之所乱,武王治之。当此之时,世不渝而民不易,上变政而民改俗。存乎桀纣而天下乱,存乎汤武而天下治。天下之治也,汤武之力也;天下之乱也,桀纣之罪也。若以此观之,夫安危治乱存乎上之为政也,则夫岂可谓有命哉。故昔者禹汤文武方为政乎天下之时,曰必使饥者得食,寒者得衣,劳者得息,乱者得治,遂得光誉令闻于天下。夫岂可以为命哉。故以为其力也。今贤良之人,尊贤而好功道术,故上得其王公大人之赏,下得其万民之誉,遂得光誉令闻于天下。亦岂以为其命哉。又以为力也。然今天有命者,不识昔也三代之圣善人与,意亡昔三代之暴不肖人与。若以说观之,则必非昔三代圣善人也,必暴不肖人也。然今以命为有者,昔三代暴王桀纣幽厉,贵为天子,富有天下,于此乎,不而矫其耳目之欲,而从其心意之辟,外之驱骋、田猎、毕弋,内湛于酒乐,而不顾其国家百姓之政,繁为无用,暴逆百姓,遂失其宗庙。其言不曰吾罢不肖,吾听治不强,必曰吾命固将失之。虽昔也三代罢不肖之民,亦犹此也。不能善事亲戚君长,甚恶恭俭而好简易,贪饮食而惰从事,衣食之财不足,是以身有陷乎饥寒冻馁之忧。其言不曰吾罢不肖,吾从事不强,又曰吾命固将穷。昔三代伪民亦犹此也。昔者暴王作之,穷术之,此皆疑众迟朴,先圣王之患之也,固在前矣。是以书之竹帛,镂之金石,琢之盘盂,传遗后世子孙。曰何书焉存。禹之总德有之曰:允不著,惟天民不而葆,既防凶心,天加之咎,不慎厥德,天命焉葆。仲虺之告曰:我闻有夏,人矫天命,于下,帝式是增,用爽厥师。彼用无为有,故谓矫,若有而谓有,夫岂谓矫哉。昔者,桀执有命而行,汤为仲虺之告以非之。太誓之言也,于去发曰:恶乎君子。天有显德,其行甚章,为鉴不远,在彼殷王。谓人有命,谓敬不可行,谓祭无益,谓暴无伤,上帝不常,九有以亡,上帝不顺,祝降其丧,惟我有周,受之大帝。昔者纣执有命而行,武王为太誓、去发以非之。曰:子胡不尚考之乎商周虞夏之记,从十简之篇以尚,皆无之,将何若者也。是故子墨子曰:今天下之君子之为文学出言谈也,非将勤劳其惟舌,而利其唇呡也,中实将欲为其国家邑里万民刑政者也。今也王公大人之所以早朝晏退,听狱治政,终朝均分,而不敢息怠倦者,何也。曰:彼以为强必治,不强必乱;强必宁,不强必危,故不敢怠倦。今也卿大夫之所以竭股肱之力,殚其思虑之知,内治官府,外敛关市、山林、泽梁之利,以实官府,而不敢怠倦者,何也。曰:彼以为强必贵,不强必贱;强必荣,不强必辱,故不敢怠倦。今也农夫之所以蚤出暮入,强乎耕稼树艺,多聚升粟,而不敢怠倦者,何也。曰:彼以为强必富,不强必贫;强必饱,不强必饥,故不敢怠倦。今也妇人之所夙兴夜寐,强乎纺绩织衽,多治麻葛绪捆布縿,而不敢怠倦者,何也。曰:彼以为强必富,不强必贫,强必煖,不强必寒,故不敢怠倦。今虽毋在乎王公大人,贵若信有命而致行之,则必怠乎听狱治政矣,卿大夫必怠乎治官府矣,农夫必怠乎耕稼树艺矣,妇人必怠乎纺绩织衽矣。王公大人怠乎听狱治政,卿大夫怠乎治官府,则我以为天下必乱矣。农夫怠乎耕稼树艺,妇人怠乎纺绩织衽,则我以为天下衣食之财将必不足矣。若以为政乎天下,上以事天鬼,天鬼不使;下以待养百姓,百姓不利,必离散不可得用也。是以入守则不固,出诛则不胜,故虽昔者三代暴王桀纣幽厉之所以共抎其国家,倾覆其社稷者,此也。是故子墨子言曰:今天下之士君子,中实将欲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当若有命者言也。曰:命者,暴王所作,穷人所术,非仁者之言也。今之为仁义者,将不可不察而强非者,此也。《吕氏春秋》《知分篇》
达士者,达乎死生之分。达乎死生之分,则利害存亡弗能惑矣。故晏子与崔杼盟而不变其义;延陵季子,吴人愿以为王而不肯;孙叔敖三为令尹而不喜,三去令尹而不忧;皆有所达也。有所达则物弗能惑。荆有次非者,得宝剑于于遂,还反涉江,至于中流,有两蛟夹绕其船。次非谓舟人曰:子尝见两蛟绕船能两活者乎。船人曰:未之见也。次非攘臂袪衣拔宝剑曰:此江中之腐肉朽骨也。弃剑以全己,余奚爱焉。于是赴江刺蛟,杀之而复上船,舟中之人皆得活。荆王闻之,仕之执圭。孔子闻之曰:夫善哉。不以腐肉朽骨而弃剑者,其次非之谓乎。禹南省,方济乎江,黄龙负舟。舟中之人,五色无主。禹仰视天而叹曰:吾受命于天,竭力以养人。生,性也;死,命也。余何忧于龙焉。龙俛耳低尾而逝。则禹达乎死生之分、利害之经也。凡人物者,阴阳之化也。阴阳者,造乎天而成者也。天固有衰嗛废伏,有盛盈鼢息;人亦有困穷屈匮,有充实达遂;此皆天之容、物理也,而不得不然之数也。古圣人不以感私伤神,俞然而以待耳。晏子与崔杼盟,其辞曰:不与公孙氏而与崔氏者受此不祥。崔杼不说,直兵造胸,勾兵钩颈,谓晏子曰:子变子言,则齐国吾与子共之;子不变子言,则今是已。晏子曰:崔子。子独不为夫诗乎。诗曰:莫莫葛藟,延于条枚,恺悌君子,求福不回。婴且可以回而求福乎。子惟之矣。崔杼曰:此贤者,不可杀也。罢兵而去。晏子授绥而乘,其仆将驰,晏子抚其仆之手曰:安之。毋失节。疾不必生,徐不必死。鹿生于山而命悬于厨。今婴之命,有所悬矣。晏子可谓知命矣。命也者,不知所以然而然者也,人事智巧以举错者不得与焉。故命也者,就之未得,去之未失。国士知其若此也,故以义为之决而安处之。《说苑》《杂言》
孔子困于陈、蔡之间,居环堵之内,席三经之席,七日不食,藜羹不糁,弟子皆有饥色,读诗书治礼不休。子路进谏曰:凡人为善者天报以福,为不善者天报以祸。今先生积德行,为善久矣。意者尚有遗行乎。奚居隐也。孔子曰:由,来,汝不知。坐,吾语汝。子以夫知者为无不知乎。则王子比干何为剖心而死。以谏者为必听乎。伍子胥何为抉目于吴东门。子以廉者为必用乎。伯夷、叔齐何为饿死于首阳山之下。子以忠者为必用乎。则鲍庄何为而肉枯。荆公子高终身不显,鲍焦抱木而立枯,介子推登山焚死。故夫君子博学深谋不遇时者众矣,岂独丘哉。贤不肖者才也,为不为者人也,遇不遇者时也,死生者命也;有其才不遇其时,虽才不用,苟遇其时,何难之有。故舜耕历山而陶于河畔,立为天子则其遇尧也。傅说负壤土、释板筑,而立佐天子,则其遇武丁也。伊尹,有莘氏媵臣也,负鼎俎调五味而佐天子,则其遇成汤也。吕望行年五十卖食于棘津,行年七十屠牛朝歌,行年九十为天子师,则其遇文王也。管夷吾束缚胶目,居槛车中,自车中起为仲父,则其遇齐桓公也。百里奚自卖取五羊皮,伯氏牧羊以为卿大夫,则其遇秦穆公也。沈尹名闻天下,以为令尹,而让孙叔敖,则其遇楚庄王也。伍子胥前多功,后戮死,非其智益衰也,前遇阖庐,后遇夫差也。夫骥厄罢盐车,非无骥状也,夫世莫能知也;使骥得王良、造父,骥无千里之足乎。芝兰生深林,非为无人而不香。故学者非为通也,为穷而不困也,忧不衰也,此知祸福之始而心不惑也,圣人之深念独知独见。舜亦贤圣矣,南面治天下,唯其遇尧也;使舜居桀纣之世,能自免刑戮固可也,又何官得治乎。夫桀杀关龙逢而纣杀王子比干,当是时,岂关龙逢无知,而比干无惠哉。此桀纣无道之世然也。故君子疾学修身端行,以须其时也。
《法言》《问明篇》
或问命。曰:命者,天之命也,非人为也,人为不为命。请问人为。曰:可以存亡,可以死生,非命也。命不可避也。或曰:颜氏之子,冉氏之孙。曰:以其无避也,若立岩墙之下,动而徵病,行而招死,命乎。命乎。吉人凶其吉,凶人吉其凶。辰乎。辰。曷来之迟,去之速也,君子竞诸。《白虎通》《寿命》
命者,何谓也。人之寿也。天命己使生者也。命有三科,以记验有寿命,以保度有遭命,以遇暴有随命,以应行习寿命者,上命也。若言文王受命,惟中身享国,五十年随命者,随行为命。若言怠弃三正,天用剿绝其命矣。又欲使民务仁立义,阙无滔天,滔天则司命。举过言则用以弊之,遭命者逢世,残贼若上逢乱君,下必灾变。暴至夭绝,人命沙鹿,崩于受邑是也。冉伯牛危言正行而遭恶疾。孔子曰: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夫子过郑,与弟子相失。独立郭门外,或谓子贡曰:东门有一人,其头似尧,其颈似皋繇,其肩似子产,然自腰以下不及禹三寸,儡儡如丧家之狗。子贡以告孔子,孔子喟然而笑曰:形状未也,如丧家之狗,然哉乎。然哉乎。《论衡》《命禄篇》
凡人遇偶及遭累害,皆由命也。有死生寿夭之命,亦有贵贱贫富之命。自王公逮庶人,圣贤及下愚,凡有首目之类,含血之属,莫不有命。命当贫贱,虽富贵之,犹涉祸患矣。命当富贵,虽贫贱之,犹逢福善矣。故命贵从贱地自达,命贱从富位自危。故夫富贵若有神助,贫贱若有鬼祸。命贵之人,俱学独达,并仕独迁;命富之人,俱求独得,并为独成。贫贱反此,难达,难迁,难成;获过受罪,疾病亡遗,失其富贵,贫贱矣。是故才高行厚,未必保其必富贵;智寡德薄,未可信其必贫贱。或时才高行厚,命恶,废而不进;知寡德薄,命善,兴而超踰。故夫临事知愚,操行清浊,性与才也;仕宦贵贱,治产贫富,命与时也。命则不可勉,时则不可力,知者归之于天,故坦荡恬忽。虽其贫贱。使富贵若凿沟伐薪,加勉力之趋,致彊健之势,凿不休则沟深,斧不止则薪多,无命之人,皆得所愿,安得贫贱凶危之患哉。然则,或时沟未通而遇湛,薪未多而遇虎。仕宦不贵,治产不富,凿沟遇湛、伐薪逢虎之类也。有才不得施,有智不得行,或施而功不立,或行而事不成,虽才智如孔子,犹无成立之功。世俗见人节行高,则曰:贤哲如此,何不贵。见人谋虑深,则曰:辩慧如此,何不富。贵富有命福禄,不在贤哲与辩慧。故曰:富不可以筹筴得,贵不可以才能成。智虑深而无财,才能高而无官。怀银纡紫,未必稷、契之才;积金累玉,未必陶朱之智。或时下愚而千金,顽鲁而典城。故官御同才,其贵殊命;治生均知,其富异禄。禄命有贫富,知不能丰杀;性命有贵贱,才不能进退。成王之才不如周公,桓公之知不若管仲,然成、桓受尊命,而周、管禀卑秩也。案古人君希有不学于人臣,知博希有不为父师。然而人君犹以无能处主位,人臣犹以鸿才为厮役。故贵贱在命,不在智愚;贫富在禄,不在顽慧。世之论事者以才高当为将相,能下者宜为农商,见智能之士官位不至,怪而訾之曰:是必毁于行操。行操之士亦怪毁之曰:是必乏于才知。殊不知才知行操虽高,官位富禄有命。才智之人,以吉盛时举事而福至,人谓才智明审;凶衰祸来,谓愚闇。不知吉凶之命,盛衰之禄也。白圭、子贡,转货致富,积累金玉,人谓术善学明。主父偃辱贱于齐,排摈不用;赴阙举疏,遂用于汉,官至齐相。赵人徐乐亦上书,与偃章会,上善其言,徵拜为郎。人谓偃之才,乐之慧,非也。儒者明说一经,习之京师,明如匡稚圭,深如赵子都,初阶甲乙之科,迁转至郎博士,人谓经明才高所得,非也。而说若范雎之于秦明,封为应侯;蔡泽之说范雎,拜为客卿,人谓雎、泽美善所致,非也。皆命禄贵富善至之时也。孔子曰:死生有命,富贵在天。鲁平公欲见孟子,嬖人臧仓毁孟子而止。孟子曰:天也。孔子圣人,孟子贤者,诲人安道,不失是非,称言命者,有命审也。《淮南书》曰:仁鄙在时不在行,利害在命不在智。贾生曰:天不可与期,道不可与谋,迟速有命,焉识其时。高祖击黥布,为流矢所中,疾甚。吕后迎良医,医曰:可治。高祖骂之曰:吾以布衣提三尺剑取天下,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虽扁鹊何益。韩信与帝论兵,谓高祖曰:陛下所谓天授,非智力所得。扬子云曰:遇不遇,命也。太史公曰:富贵不违贫贱,贫贱不违富贵。是谓从富贵为贫贱,从贫贱为富贵也。夫富贵不欲为贫贱,贫贱自至;贫贱不求为富贵,富贵自得也。春夏囚死,秋冬旺相,非能为之也;日朝出而暮入,非求之也,天道自然。代王自代入为文帝,周亚夫以庶子为条侯,此时代王非太子,亚夫非适嗣,逢时遇会,卓然卒至。命贫以力勤致富,富至而死;命贱以才能取贵,贵至而免。才力而致富贵,命禄不能奉持,犹器之盈量,手之持重也。器受一升,以一升则平,受之如过一升,则满溢也;手举一钧,以一钧则平,举之过一钧,则踬仆矣。前世明是非归之于命也,命审然也。信命者,则可幽居俟时,不须劳精苦形求索之也。犹珠玉之在山泽,天命难知,人不耐审,虽有厚命,犹不自信,故必求之也。如自知,虽逃富避贵,终不得离。故曰:力胜贫,慎胜祸。勉力勤事以致富,砥才明操以取贵;废时失务,欲望富贵,不可得也。虽云有命,当须索之。如信命不求,谓当自至,可不假而自得,不作而自成,不行而自至。夫命富之人,筋力自彊;命贵之人,才智自高,若千里之马,头目蹄足自相副也。有求而不得者矣,未必不求而得之者也。精学不求贵,贵自至矣:力作不求富,富自到矣。富贵之福,不可求致;贫贱之祸,不可苟除也。由此言之,有富贵之命,不求自得。信命者曰:自知吉,不待求也。天命吉厚,不求自得;天命凶厚,求之无益。夫物不求而自生,则人亦有不求贵而贵者矣。人情有不教而自善者,有教而终不善者矣,天性,犹命也。越王翳逃山中,至诚不愿。自冀得代,越人熏其穴,遂不得免,彊立为君。而天命当然,虽逃避之,终不得离。故夫不求自得之贵欤。《命义篇》
墨家之论,以为人死无命;儒家之议,以为人死有命。言有命者,见子夏言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言无命者,闻历阳之都,一宿沉而为湖;秦将白起坑赵降卒于长平之下,四十万众,同时皆死;春秋之时,败绩之军,死者蔽草,尸且万数;饥馑之岁,饿者满道;温气疫疠,千户灭门,如必有命,何其秦、齐同也。言有命者曰:夫天下之大,人民之众,一历阳之都,一长平之坑,同命俱死,未可怪也。命当溺死,故相聚于历阳;命当压死,故相积于长平。犹高祖初起,相工入丰、沛之邦,多封侯之人矣,未必老少男女俱贵而有相也,卓砾时见,往往皆然。而历阳之都,男女俱没,长平之坑,老少并陷,万数之中,必有长命未当死之人。遭时衰微,兵革并起,不得终其寿。人命有长短,时有盛衰,衰则疾病,被灾蒙祸之验也。宋、卫、陈、郑同日并灾,四国之民,必有禄盛未当衰之人,然而俱灾,国祸陵之也。故国命胜人命,寿命胜禄命。人有寿夭之相,亦有贫富贵贱之法,俱见于体。故寿命修短,皆禀于天;骨法善恶,皆见于体。命当夭折,虽禀异行,终不得长;禄当贫贱,虽有善性,终不得遂。项羽且死,顾谓其徒曰:吾败乃命,非用兵之过。此言实也。实者项羽用兵过于高祖,高祖之起,有天命焉。国命系于众星,列宿吉凶,国有祸福;众星推移,人有盛衰。人之有吉凶,犹岁之有丰耗,命有衰盛,物有贵贱。一岁之中,一贵一贱;一寿之间,一衰一盛。物之贵贱,不在丰耗;人之衰盛,不在贤愚。子夏曰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而不曰死生在天,富贵有命者,何则。死生者,无象在天,以性为主。禀得坚彊之性,则气渥厚而体坚彊,坚彊则寿命长,寿命长则不夭死。禀性软弱者,气少泊而性羸窳,羸窳则寿命短,短则蚤死。故言有命,命则性也。至于富贵所禀,犹性所禀之气,得众星之精。众星在天,天有其象。得富贵象则富贵,得贫贱象则贫贱,故曰在天。在天如何。天有百官,有众星。天施气而众星布精,天所施气,众星之气在其中矣。人禀气而生,含气而长,得贵则贵,得贱则贱;贵或秩有高下,富或赀有多少,皆星位尊卑小大之所授也。故天有百官,天有众星,地有万民,五帝、三王之精。天有王梁、造父,人亦有之,禀受其气,故巧于御。传曰:说命有三,一曰正命,二曰随命,三曰遭命。正命,谓本禀之自得吉也。性然骨善,故不假操行以求福而吉自至,故曰正命。随命者,戮力操行而吉福至,纵情施欲而凶祸到,故曰随命。遭命者,行善得恶,非所冀望,逢遭于外而得凶祸,故曰遭命。凡人受命,在父母施气之时,已得吉凶矣。夫性与命异,或性善而命凶,或性恶而命吉。操行善恶者,性也;祸福吉凶者,命也。或行善而得祸,是性善而命凶;或行恶而得福,是性恶而命吉也。性自有善恶,命自有吉凶。使命吉之人,虽不行善,未必无福;凶命之人,虽勉操行,未必无祸。孟子曰: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性善乃能求之,命善乃能得之。性善命凶,求之不能得也。行恶者祸随而至。而盗蹠、庄蹻横行天下,聚党数千,攻夺人物,断斩人身,无道甚矣,宜遇其祸,乃以寿终。夫如是,随命之说,安所验乎。遭命者,行善于内,遭凶于外也。若颜渊、伯牛之徒,〈一有何谓乎字〉如何遭凶。颜渊、伯牛,行善者也,当得随命,福祐随至,何故遭凶。颜渊困于学,以才自杀;伯牛空居而遭恶疾。及屈平、伍员之徒,尽忠辅上,竭王臣之节,而楚放其身,吴烹其尸。行善当得随命之福,乃触遭命之祸,何哉。言随命则无遭命,言遭命则无随命,儒者三命之说,竟何所定。且命在初生,骨表著见。今言随操行而至,此命在末,不在本也。则富贵贫贱皆在初禀之时,不在长大之后,随操行而至也。正命者,至百而死;随命者,五十而死。遭命者,初禀气时遭凶恶也,谓妊娠之时遭得恶也,或遭雷雨之变,长大夭死。此谓三命。亦有三性:有正,有随,有遭。正者,禀五常之性也;随者,随父母之性;遭者,遭得恶物象之故也。故妊妇食兔,子生缺唇。《月令》曰:是月也,雷将发声。有不戒其容者,生子不备,必有大凶,瘖聋跛盲。气遭胎伤,故受性狂悖。羊舌似我初生之时,声似豺狼,长大性恶,被祸而死。在母身时,遭受此性,丹朱、商均之类是也。性命在本,故《礼》有胎教之法:子在身时,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非正色目不视,非正声耳不听。及长,置以贤师良傅,教君臣父子之道,贤不肖在此时矣。受气时,母不谨慎,心妄虑邪,则子长大,狂悖不善,形体丑恶。素女对黄帝陈五女之法,非徒伤父母之身,乃又贼男女之性。人有命,有禄,有遭遇,有幸偶。命者,贫富贵贱也;禄者,盛衰兴废也。以命当富贵,遭当盛之禄,常安不危;以命当贫贱,遇当衰之禄,则祸殃乃至,常苦不乐。遭者,遭逢非常之变,若成汤囚夏台,文王厄羑里矣。以圣明之德,而有囚厄之变,可谓遭矣。变虽甚大,命善禄盛,变不为害,故称遭逢之祸。晏子所遭,可谓大矣。直兵指胸,白刃加颈,蹈死亡之地,当剑戟之锋,执死得生还。命善禄盛,遭逢之祸,不能害也。历阳之都,长平之坑,其中必有命善禄盛之人,一宿同填而死。遭逢之祸大,命善禄盛不能却也。譬犹水火相更也,水盛胜火,火盛胜水。遇其主而用也。虽有善命盛禄,不遇知己之主,不得效验。幸者,谓所遭触得善恶也。获罪得脱,幸也。无罪见拘,不幸也。执拘未久,蒙令得出,命善禄盛,夭灾之祸不能伤也。偶也,谓事君也。以道事君,君善其言,遂用其身,偶也。行与主乖,退而远,不偶也。退远未久,上官录召,命善禄盛,不偶之害不能留也。故夫遭遇幸偶,或与命禄并,或与命离。遭遇幸偶,遂以成完;遭遇不幸偶,遂以败伤,是与命并者也。中不遂成,善转为恶,若是与命禄离者也。故人之在世,有吉凶之性命,有盛衰之祸福,重以遭遇幸偶之逢,获从生死而卒其善恶之行,得其胸中之志,希矣。《偶会篇》
命,吉凶之主也。自然之道,适偶之数,非有他气旁物厌胜感动使之然也。世谓子胥伏剑,屈原自沉,子兰、宰嚭诬谗,吴、楚之君冤杀之也。偶二子命当绝,子兰、宰嚭适为谗,而怀王、夫差适信奸也。君适不明,臣适为谗,二子之命,偶自不长。二偶三合,似若有之,其实自然,非他为也。夏、殷之朝适穷,桀、纣之恶适稔,商、周之数适起,汤、武之德适丰。关龙逢杀,箕子、比干囚死,当桀、纣恶盛之时,亦二子命讫之期也。任伊尹之言,纳吕望之议,汤、武且兴之会,亦二臣当用之际也。人臣命有吉凶,贤不肖之主与之相逢。文王时当昌,吕望命当贵;高宗治当平,傅说德当遂。非文王、高宗为二臣生,吕望、傅说为两君出也。君明臣贤,光耀相察;上修下治,度数相得。颜渊死,子曰天丧予。子路死,子曰天祝予。孔子自伤之辞,非实然之道也。孔子命不王,二子寿不长也。不王不长,所禀不同,度数并放,适相应也。二龙之祅当效,周厉适闿椟;褒姒当丧周国,幽王禀性偶恶。非二龙使厉王发孽,褒姒令幽王愚惑也。遭逢会遇,自相得也。僮谣之语当验,斗鸡之变适生;鸲鹆之占当应,鲁昭之恶适成。非僮谣致斗竞,鸲鹆招君恶也。期数自至,人行偶合也。尧命当禅舜,丹朱为无道;虞统当传夏,商均行不轨。非舜、禹当得天下,能使二子恶也;美恶是非适相逢也。火星与昴星出入,昴星低时火星出,昴星见时火星伏,非火之性厌服昴也,时偶不并,度转乖也。正月建寅,斗魁破申,非寅建使申破也,转运之衡,偶自应也。父殁而子嗣,姑死而妇代,非子妇代代使父姑终殁也,老少年次自相承也。世谓秋气击杀谷草,谷草不任,凋伤而死。此言失实。夫物以春生夏长,秋而熟老,适自枯死,阴气适盛,与之会遇。何以验之。物有秋不死者,生性未极也。人生百岁而终,物生一岁而死,死谓阴气杀之,人终触何气而亡。论者犹或谓鬼丧之。夫人终鬼来,物死寒至,皆适遭也。人终见鬼,或见鬼而不死;物死触寒,或触寒而不枯。坏屋所压,崩崖所坠,非屋精崖气杀此人也。屋老崖沮,命凶之人,遭适履。月毁于天,螺消于渊。风从虎,云从龙。同类通气,性相感动。若夫物事相遭,吉凶同时,偶适相遇,非气感也。杀人者罪至大辟。杀者罪当重,死者。命当尽也。故害气下降,囚命先中;圣王德施,厚禄先逢。是故德令降于殿堂,命长之囚,出于牢中。天非为囚未当死,使圣王出德令也,圣王适下赦,拘囚适当免死。犹人以夜卧昼起矣,夜月光尽,不可以作,人力亦倦,欲壹休息;昼日光明,人卧亦觉,力亦复足。非天以日作之,以夜息之也,作与日相应,息与夜相得也。雁鹄集于会稽,去避碣石之寒,来遭民田之毕,蹈履民田,喙食草粮。粮尽食索,春雨适作,避热北去,复之碣石。象耕灵陵,亦如此焉。传曰:舜葬苍梧,象为之耕。禹葬会稽,鸟为之佃。失事之实,虚妄之言也。丈夫有短寿之相,娶必得早寡之妻;早寡之妻,嫁亦遇夭折之夫也。世曰:男女早死者,夫贼妻,妻害夫。非相贼害,命自然也。使火燃,以水沃之,可谓水贼火。火适自灭,水适自覆,两名各自败,不为相贼。今男女之早夭,非水沃火之比,适自灭覆之类也。贼父之子,妨兄之弟,与此同召。同宅而处,气相加凌,羸瘠消单,至于死亡,何谓相贼。或客死千里之外,兵烧厌溺,气不相犯,相贼如何。王莽姑姊正君,许嫁二夫,二夫死,当适赵而王薨。气未相加,遥贼三家,何其痛也。黄公取邻巫之女,卜谓女相贵,故次公位至丞相。其实不然。次公当贵,行与女会;女亦自尊,故入次公门。偶适然自相遭遇,时也。无禄之人,商而无盈,农而无播,非其性贼货而命妨也。命贫,居无利之货,禄恶,殖不滋之也。世谓宅有吉凶,徙有岁月。实事则不然。天道难知,假令有命凶之人,当衰之家,治宅遭得不吉之地,移徙适触岁月之忌。一家犯忌,口以十数,坐而死者,必禄衰命泊之人也。推此以论,仕宦进退迁徙,可复见也。时适当退,君用谗口;时适当起,贤人荐己。故仕且得官也,君子辅善;且失位也,小人毁奇。公伯寮愬子路于季孙,孔子称命。鲁人臧仓谗孟子于平公,孟子言天。道未当行,与谗相遇;天未与己,恶人用口。故孔子称命,不怨公伯寮;孟子言天,不尤臧仓,诚知时命当自然也。推此以论,人君治道功化,可复言也。命当贵,时适平;期当乱,禄遭衰。治乱成败之时,与人兴衰吉凶适相遭遇。因此论圣贤迭起,犹此类也。圣主龙兴于仓卒,良辅超拔于际会。世谓韩信、张良辅助汉王,故秦灭汉兴,高祖得王。夫高祖命当自王,信、良之辈时当自兴,两相遭遇,若故相求。是故高祖起于丰、沛,丰、沛子弟相多富贵,非天以子弟助高祖也,命相小大,适相应也。赵简子废太子伯鲁,立庶子无恤,无恤遭贤,命亦当君赵也。世谓伯鲁不肖,不如无恤;伯鲁命当贱,知虑多泯乱也。韩生仕至太傅,世谓赖倪宽。实谓不然,太傅当贵,遭与倪宽遇也。赵武藏于胯中,终日不啼,非或掩其口,阏其声也;命时当生,睡卧遭出也。故军功之侯,必斩兵死之头;富家之商必夺贫室之财。削土免侯,罢退令相,罪法明白,禄秩适极。故厉气所中,必加命短之人;凶岁所著,必饥虚耗之家矣。《初禀篇》
人生性命当富贵者,初禀自然之气,养育长大,富贵之命效矣。文王得赤雀,武王得白鱼赤乌。儒者论之,以为雀则文王受命,鱼乌则武王受命;文、武受命于天,天用雀与鱼乌命授之也。天用赤雀命文王,文王不受,天复用鱼乌命武王也。若此者,谓本无命于天,修己行善,善行闻天,天乃授以帝王之命也,故雀与鱼乌,天使为王之命也。王所奉以行诛者也。如实论之,非命也。命,谓初所禀得而生也。人生受性,则受命矣。性命俱禀,同时并得,非先禀性,后乃受命也。何以明之。弃事尧为司马,居稷官,故为后稷。曾孙公刘居邰,后徙居邠。后孙古公亶甫三子:太伯、仲雍、季历,季历生文王昌。昌在襁褓之中,圣瑞见矣。故古公曰:我世当有兴者,其在昌乎。于是太伯知之,乃辞之吴,文身断发,以让王季。文王受命,谓此时也,天命在人本矣,太王古公见之早也。此犹为未,文王在母身之中已受命也。王者一受命,内以为性,外以为体。体者,面辅骨法,生而禀之。吏秩百石以上,王侯以下,郎将大夫,以至元士,外及刺史太守,居禄秩之吏,禀富贵之命,生而有表见于面,故许负、姑布子卿辄见其验。仕者随秋迁转,迁转之人,或至公卿,命禄尊贵,位望高大。王者尊贵之率,高大之最也。生有高大之命,其时身有尊贵之奇,古公知之,见四乳之怪也。夫四乳,圣人證也,在母身中,禀天圣命,岂长大之后,修行道德,四乳乃生。以四乳论望羊,亦知为胎之时已受之矣。刘媪息于大泽,梦与神遇,遂生高祖,此时已受命也。光武生于济阳宫,夜半无火,内中光明。军下卒苏永谓公曹史充兰曰:此吉事也,毋多言。此时已受命。独谓文王、武王得赤雀、鱼乌乃受命,非也。上天壹命,王者乃兴,不复更命也。得富贵大命,自起王矣。何以验之。富家之翁,赀累千金。生有富骨,治生积货,至于年老,成为富翁矣。夫王者,天下之翁也,禀命定于身中,犹鸟之别雄雌于卵壳之中也。卵壳孕而雌雄生,日月至而骨节彊,彊则雄,自率将雌。雄非生长之后,或教使为雄,然后乃敢将雌,此气性刚彊自为之矣。夫王者,天下之雄也,其命当王。王命定于怀妊,犹富贵骨生,有鸟雄卵成也。非唯人,鸟也,万物皆然。草木生于实核,出土为栽檗,稍生茎叶,成为长短巨细,皆由实核。王者,长巨之最也。朱草之茎如针,紫芝之栽如豆,成为瑞矣。王者禀气而生,亦犹此也。或曰:王者生禀天命,及其将王,天复命之。犹公卿以下,诏书封拜,乃敢即位。赤雀鱼乌,上天封拜之命也。天道人事,有相命使之义。自然无为,天之道也。命文以赤雀,武以白鱼,是有为也。管仲与鲍叔分财取多,鲍叔不与,管仲不求。内有以相知,视彼犹我,取之不疑。圣人起王,犹管之取财也。朋友彼我无有授与之义,上天自然,有命使之验,是则天道有为,朋友自然也。当汉祖斩大蛇之时,谁使斩者。岂有天道先至,而乃敢斩之哉。勇气奋发,性自然也。夫斩大蛇,诛秦杀项,同一实也。周之文、武受命伐殷,亦一义也。高祖不受命使之将,独谓文、武受雀鱼之命,误矣。难曰:《康王之诰》曰:昌闻于上帝,帝休,天乃大命文王。如无命史,经何为言天乃大命文王。所谓大命者,非天乃命文王也,圣人动作,天命之意也,与天合同,若天使之矣。《书》方激劝康叔,勉使为善,故言文王行道,上闻于天,天乃大命之也。《诗》曰:乃眷西顾,此惟予度。与此同义。天无头面,眷顾如何。人有顾睨,以人效天,事易见,故曰眷顾。天乃大命文王,眷顾之义,实天不命也。何以验之。夫大人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不违,后天而奉天时。如必须天有命,乃以从事,安得先天而后天乎。以其不待天命,直以心发,故有先天后天之勤。言合天时,故有不违奉天之文。《论语》曰:大哉。尧之为君。唯天为大,唯尧则之。王者则天不违,奉天之义也。推自然之性,与天合同,是则所谓大命文王也,自文王意,文王自为,非天驱赤雀,使告文王,云当为王,乃敢起也。然则文王赤雀,及武王白鱼,非天之命,昌炽祐也。吉人举事,无不利者。人徒不召而至,瑞物不招而来,黯然谐合,若或使之。出门闻告,顾睨见善,自然道也。文王当兴,赤雀适来;鱼跃乌飞,武王偶见:非天使雀至、白鱼来也,吉物动飞,而圣遇也。白鱼入于王舟,王阳曰:偶适也。光禄大夫刘琨,前为弘农太守,虎渡河。光武皇帝曰:偶适自然,非或使之也。故夫王阳之言适,光武之曰偶,可谓合于自然也。《新论》《通塞》
命有否泰,遇有屈伸,否与泰相翻,屈与伸殊贯。邀泰遇伸,不尽睿智。遭否会屈,不专肤蔽。何者否泰。由命屈伸在遇也。命至于屈,才通理壅。遇及于伸,才壅迹通。通之来也,非其力所招壅之至也。非其智所回势,苟就壅则口目双掩,遇必属通,则声眺俱明。故处穴大呼,声郁数仞,顺风长叫,响通百里。入井望天,不过圆盖。登峰眺目,极于烟际。向在井穴之时,声非卒嘎,目非暴昧,而闻见局者,其势壅也。及其乘风蹈峰,声非孟贲,目非离娄,而响彻眺远者,其势通也。买臣忍饥而行歌,王章苦寒而坐泣,苏秦握锥而愤懑,班超执笔而慷慨,当彼四子势屈之时,容色黧黑,神情沮忸,言为瓦砾,行成狂狷,发露心忧,影销貌悴,引叹而雷,转喷气则云涌。如骐骥之伏于盐车,元猿之束于笼圈。非无千里之駃,万仞之捷,然而不异羸钝者,无所肆其巧也。何异处穴而望,声彻入井,而欲睇博哉。及其势伸志得,或佩锦而还乡,或声玉于廊庙,或合纵于六国之内,或悬旌于昆崙之外。当斯之时也。容彩光焲,神气开发,言成金玉,行为世则乘肥衣,轻怡然自得,漂若轻鸥之汎,长波沛若吞舟之飏。大壑何异,顺风而纵声,登峰而长矖,人犹是也。而昔如彼,今如此者,非谓昔愚而今贤,故丑而新美壅之与通也。水之性清,动壅以堤则波纽,而气腐决之使通,循势而行,从涧而转,虽有朽骸烂卉,不能污也。非水之性异,通之与壅也。人之通犹水之通也。德如寒泉,假有沙尘,弗能污也。以是观之,通塞之路,与荣悴之容,相去远矣。《命相》
命者生之本也。相者助命而成者也。命则有命,不形于形。相则有相,而形于形。有命必有相,有相必有命,同禀于天,相须而成也。人之命相,贤愚贵贱,修短吉凶,制气结胎,受生之时。其真妙者,或感五帝三光,或应龙迹气梦,降及凡庶,亦禀天命,皆属星辰。其值吉宿则吉,值凶宿则凶。受气之始,相命既定,即鬼神不能移,改而圣智,不能回也。华胥履大人之迹,而生伏羲女娲,感瑶光贯日而生。颛顼庆都,与赤龙合而生唐尧握登见大虹而生,虞舜修纪见洞流星而生,夏禹夫都见白气,贯月而生。殷汤太妊梦见长人而生。文王颜徵,感黑帝而生。孔子刘媪,感赤龙而生。汉祖薄姬,感苍龙而生。文帝微子,感牵牛星,颜渊感中台星,张良感狐星,樊哙感狼星,老子感火星,若此之类,皆圣贤受天瑞相而生者也。相者或见肌骨,或见声色,贤愚贵贱,修短吉凶,皆有表诊。故五岳崔嵬,有峻极之势,四渎皎洁,有川流之形。五色郁然,有云霞之观。五声铿然,有钟磬之音。善观察者,犹风胡之别。刃孙阳之相马,览其机妙不亦难乎。伏羲日角,黄帝龙颜,帝喾戴肩,颛顼骿骭,尧眉八采,舜目重瞳,禹耳三漏,汤肩二肘,文王四乳,武王齿,孔子返宇,颜回重瞳,皋繇乌喙,若此之类,皆圣贤受天殊相而生者也。舜目重瞳,是至明之相。而项羽、王莽亦目重瞳,子越王句践长颈乌喙,非善终之象。而夏禹亦长颈乌喙,王莽之重瞳,譬驽马有骥之一毛,而不可谓之骥也。句践长颈乌喙,犹蛇有龙之一鳞,而不可谓之龙也。爰及众庶,皆有诊相,故谷子丰下,叔兴知其有后。卫青方颡,黥徒明其富贵。亚夫纵理,许负见其饿死。羊鲋声豺,叔姬鉴其灭族。命相吉凶悬之于天。命当贫贱,虽富贵犹有祸患。命当富贵,虽欲杀之犹不能害。夏孔甲畋于箕山,大风晦暝入于人家,主人方乳或占之曰:后来而产,是子不胜终必有殃。孔甲取之曰:苟以为余子,谁敢殃之。子长折薪斧,斩其左足,遂为大阍。孔甲曰:呜呼。有疾命矣。夫汉文以梦而宠,邓通相者,占通当贫饿死。帝曰:能富在我,何谓贫乎。与之铜山,专得冶铸。后假衣食寄死人家子文之生妘,子弃之,虎乃乳之。遂收养焉。卒为楚相褒离,国王侍婢,有娠王欲杀之。婢曰:气从天来,故我有娠。及子之产,捐猪圈中,猪以气嘘之,弃马枥中,马复嘘之。故得不死,卒为夫馀之王。故善恶之命,若从天堕,若从地出,不得以理数推,非可以智力要。今人不知命之有限,而妄觊于分愿,命在于贫贱,而穿凿求富贵。命在于短折,而临危求长寿。皆惑之甚者也。《文中子》《立命篇》
文中子曰:命之立也,其称人事乎。故君子畏之,无远近高深,而不应也。无洪纤曲直,而不当也。故归之于天。易曰:乾道变化,各正性命。魏徵曰:书云惠迪,吉从逆凶,惟影响诗云。不戢不难,受福不那,彼交匪傲,万福来求,其是之谓乎。子曰:徵其能自取矣。董常曰:自取者,其称人耶。子曰:诚哉。惟人所召。贾琼进曰:敢问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何谓也。子曰:召之在前,命之在后。斯自取也。庸非命乎。噫。吾末如之何也巳矣。琼拜而出,谓程元曰:吾今而后,知元命可作,多福可求矣。程元曰:敬佩玉音服之无斁。《册府元龟》《达命》
孔子罕言,命者以其几微奥妙,寡能及之。非可容易而谭也。又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盖非君子人者,不得与于斯矣。中古以还英伟间,出乃有。遭死生之变。而泊然。无挠遘艰虞之会,而毅然有守。不溺于私爱,不徇于拘忌,蒙谤毁而不自明。婴祸患而不苟免。咎徵集而不戚凶。怪至而自屏,斯皆宅纯粹于心府,宴得丧于道枢。安时处顺以全其真,穷理尽性而达于命者也。《运命》
老子曰:命不可变。仲尼曰:其如命何故。圣人之罕言,君子所以安之者也。若夫穷达之数,修短之运,岂有真宰持之者焉。至乃德叶,人望才堪世,用将遭奇遇。而不克享。功宣定策,忠存官次。宜膺显报而不能及。形朝廷之叹息,增后来之慨慕。斯因命与时,戾事与愿乖,非可以究其所繇者已。《侯城杂识》《安命》
士不可以不知命,人之所志,无穷而所得有涯者,命也。使智而可得富贵,则孔孟南面矣。使德而可以致富远祸,则羑里匡人之厄无从至矣。使君子必为人所尊,则贤者无不遇矣。命不与人谋也,久矣安之,故常有馀违之,故常不足。《清暑笔谈》《论命》
世之言者曰:君相不言命。又曰:君相造命。此言君相处时位之得,为凡事几得失治,忽理乱,当责成于己,不可诿命于天。非若制于时位者之可以言命也。若曰:威福予夺,自恣而吾能。陶铸人以是为造命而肆然,物上则谬解矣。人不能以胜,天力不可以制。命故寿夭,通塞丰约,自其堕地之初,大分已定。如瓶罂釜盎,各有分量。非人所能置,力增损君子。惟慎德修业以听,其自至若曰:我命在天,措人事于不修,则又非修身,俟之之谓也。故曰:君子不以在我者为命,而以不在我者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