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珊瑚网卷四十八
　　　　　　　　　　　　明　汪砢玉　撰
　画继
　　序
自昔赏鉴之家留神绘者多矣著之传记何止一书独
唐张彦远总括画人姓名而第之自轩辕时史皇而下
至唐会昌元年而止著为历代名画记本朝郭若虚作

图画见闻志又自会昌元年止神宗皇帝熙宁七年名
人艺士亦复编次两书既出他书为赘矣予虽生承平
时自少归蜀见故家名胜避难于蜀者十五六古轴旧
图不期而聚而又先所藏殊尤绝异之品散在一门往
往得免焚劫犹得披寻故性情所嗜心目所寄出于情
深不能移夺每念熙宁而后游心兹艺者甚众迨今九
十四春秋矣无复好事者为之纪述于是稽之方册益
于见闻参诸自得自若虚所止之年逮乾道之三祀上

而王侯下而工技凡二百一十九人或在或亡悉数毕见
又列所见人家奇迹爱而不能忘者为铭心绝品及凡
绘事可传可载者裒成此书分为十卷目为画继若虚
虽不加品第而其论气韵生动以为非师可传多是轩
冕才贤岩穴上士高雅之情之所寄也人品既已高矣
气韵不得不高气韵既已高矣生动不得不至不尔虽
竭力巧思止同众工之事虽曰画而非画嗟夫自昔妙悟
精能取重于世者必凯之探微摩诘道子等辈彼佣工

俗𨽻车载斗量何敢望其青云后尘耶或谓若虚之论
为太过吾不信也故今于类特立轩冕岩穴二门以寓
微意焉鉴裁明当者须一肯首是年闰旦华国邓椿公
寿序
　　论圣艺
徽宗皇帝天纵将圣艺极于神即位未几因公宰奉清
閒之宴顾谓之曰朕万几馀暇别无他好惟好画耳故
秘府之藏充仞填溢百倍于先朝又取古今名人所画

上自曹弗兴下至黄居采集为一百帙列十四门总一
千五百件名之曰宣和睿鉴集盖前世图籍未有如是
之盛者也于是圣鉴周悉笔墨天成妙体众形兼备六
法独于翎毛尤为注意多以生漆点睛隐然豆许高出
纸素几欲活动众史莫能也政和初尝写仙禽之形凡
二十题曰筠庄纵鹤图或戏上林或饮太液翔凤跃龙
之形擎露舞风之态引吭唳天以极其思刷羽清泉以
致其㓗并立而不争独行而不倚閒暇之格清迥之姿

寓于缣素之上各极其妙而莫有同者焉已而又制奇
峰散绮图意匠天成工夺造化妙外之趣咫尺千里其晴
峦叠秀则阆风群玉也明霞舒綵则天汉银河也飞观
倚空则仙人楼居也至于祥光瑞气浮动于缥缈空明
之间使览之者欲跨汗漫登蓬瀛飘飘焉峣峣焉若投
六合而隘九州也五年三月上已赐宰臣以下燕于琼
林侍从皆预酒半上遣中使持大杯劝饮且以龙翔池
鸂图并题序宣示群臣凡预燕者起立环观无不仰

圣文观奎画赞叹乎天下之至神至精也其后以太
平日久诸福之物可致之祥凑无虚日史不绝书动物
则赤乌白鹊天鹿文禽之属扰于禁籞植物则桧芝珠
莲金柑骈竹瓜花来禽之类连理并蒂不可胜纪乃取
其尤异者凡十五种写之丹青亦目曰宣和睿鉴册复
有素馨末利天竺娑罗种种异产究其方域穷其性类
赋之于咏歌载之于图绘为第二册已而玉芝竞秀于
宫闼甘露宵零于紫篁阳乌丹免鹦鹉雪鹰越裳之雉

玉质皎洁鸑鷟之雏金色焕烂六目七星巢莲之龟盘
螭翥凤万岁之石并干双叶连理之蕉亦十五物作册
第三又凡所得纯白禽兽一一写形作册第四增加不
已至累千册各命辅臣题跋其后寔亦冠绝古今之美
也宣和四年三月辛酉驾幸秘书省讫事御提举厅事
冉宣三公宰执亲王使相从官观御府图画既至上起
就书按徙倚观之左右发箧出御书画两轴于是上顾
蔡攸分赐从官以下各得御画兼行书草书一纸又出

祖宗御书及宸笔所模名画如展子虔作北齐文宣幸
晋阳等图灵台郎奏辰正宰执以下逡巡而退是时既
恩许分赐群臣皆断佩折巾以争先帝为之笑此君臣
庆会又非特币帛筐篚之厚也始建五岳观大集天下
名手应诏者数百人咸使图之多不称旨自此之后益
兴画学教育众工如进士科下题取士复立博士考其
艺能当是时臣之先祖适在政府荐宗迪犹子子房以
当博士之选是时子房笔墨妙出一时咸谓得人所试

之题如野水无人渡孤舟尽日横自第二人以下多系
空舟岸侧或拳鹭于舷间或栖鸦于篷背独魁则不然
画一舟人卧于舟尾横一孤笛其意以谓非无舟人止
无行人耳且以见舟子之甚閒也又如乱山藏古寺魁
则画荒山满幅上出幡竿以见藏意馀人乃露塔尖或
䲭吻往往有见殿堂者则无复藏意矣乱后虽有画院
旧史流落于蜀者二三人尝谓臣言某在院时每旬日
蒙恩出御府图轴两匣命中贵押送院以示学人仍责

军令状以防溃坠渍污故一时作者咸竭尽精力以副
上意其后宝箓宫成绘事皆出画院上时时临幸少不
如意即加漫垩别令命恩虽训督如此而众史以人品
之限所作多泥绳墨未脱卑凡殊乖圣王教育之意也
　　论远
画者文之极也故古今之人颇多著意张彦远所次历
代画人冠裳大半唐则少陵题咏曲尽形容昌黎作记
不移毫发本朝文忠欧公三苏父子两晁兄弟山谷后

山宛丘淮海月岩以至漫仕龙眠或评品精高或挥染
超拔然则画者岂独艺之云乎难者以为自古文人何
止数公有不能且不好者将应之曰其为人也多文虽
有不晓画者寡矣其为人也无文虽有晓画者寡矣
画之为用大矣盈天地之间者万物悉皆含毫运思曲
尽其态而所以曲尽者止一法耳一者何也曰传神而
已矣世徒知人之有神而不知物之亦有神此若虚深
鄙众工谓虽曰画而非画者盖止能传其形不能传其

神也故画法以气韵生动为第一而若虚独归于轩冕
岩穴有以哉
自昔鉴赏家分品有三曰神曰妙曰能独唐朱景真撰
唐贤画录三品之外更增逸品其后黄休复作益州名
画记乃以逸为先而神妙能次之景真虽云逸格不拘
常法用表贤愚然逸之高岂得附于三品之末未若休
复首推之为当也至徽宗皇帝专尚法度乃以神逸妙
能为次

予尝取唐宋两朝名臣文集凡图画记录考究无遗故
于群公略能察其鉴别独山谷最为精严元章心眼高
妙而立论有过中处少陵东坡两翁虽注意不专而天
机本高一语之确有不期合而自合者杜云妙绝动宫
墙则壁传人物须动字始能了请公放笔为真干则千
丈之姿于用笔之际非放字亦能不辨至东坡又曲尽
其理如始知真放本细微不比狂华生客慧当其下笔
风雨快笔所未到气已吞非前身顾陆安能道此等

语耶
予作此录独推高雅二门馀则不苦立褒贬盖见者方
可下语而闻者岂容轻议尝考郭若虚论成都应天孙
位景朴天王曰二艺争锋一时壮观倾城士庶看之阗
噎予尝按图熟观其下则知朴务变怪以效位正如杜
默之诗学卢仝马异也若虚未尝入蜀徒因所闻妄意
比方岂为欧阳炯之误耶然有可恕者尚注幸显之论
谓朴不及位远甚盖亦以传为疑也此予所以少立褒贬

郭若虚所载往往遗略如江南之王凝花鸟润州僧修
范湖石道士刘贞白松石梅雀蜀之童祥许中正人物
仙佛丘仁庆花王延嗣鬼神皆名笔也俱是熙宁以前
人物
山水家画雪景多俗尝见营丘所作雪图峰峦林屋皆
以淡墨为之而水天空处全用粉填亦一奇也予每以
告画人不愕然而惊则莞尔而笑足以见后学之下也
李营丘多才足学之士也少有大志屡次不第竟无所

成故放意于画其所作寒林多在岩穴中裁劄俱露以
兴君子之在野也自馀巢植尽生于平地亦以兴小人
在位其意微矣宇文龙图季蒙云宣和御府曝书往往
预观李成大小山水无数轴今臣庶之家各自谓其所
藏山水为李成吾不信也
画之六法难于兼全独唐吴道子本朝李伯时始能兼
之耳然吴笔豪放不限长壁大轴出奇无穷伯时痛自
裁损只于澄心纸上运奇布巧未见其大手笔非不能

也盖寔矫之恐其或近众工之事
米元章云伯时病臂三年予始画虽似推避伯时然自
谓学顾高古不使一笔入吴生专为古忠贤像其木强
之气亦不容立伯时下矣
鸟兽草木之赋状也其在五方自各不同而观画者独
以其方所见论难形似之不同以为或小或大或长或
短或丰或瘠互相讥笑以为口舌非善观者也
蜀虽僻远而画手独多于四方李方叔载德隅斋画而

蜀笔居半德麟贵公子也蓄画至数十函皆留京师所
载止襄阳随轩绝品多已如此蜀学其盛矣哉
画之逸格至孙位极矣后人往往益为狂肆石恪孙太
古犹之可也然未免乎粗鄙至贯休云子辈则又无所
忌惮者也意欲高而未尝不卑寔斯人之徒欤
蜀之罗汉虽多最称卢楞伽其次杜楷丘文播兄弟耳
楞伽所作多定本止坐立两样至于侍卫供献花石松
竹羽毛之属悉皆无之不足观杜丘虽各有此笔意不

甚清高俱愧长沙之武也
旧说杨惠之与吴道子同师道子学成惠之耻与齐名
转而为塑皆谓天下第一故中原多惠之塑山水壁郭
希见之又出新意遂令圬者不用泥掌止以手抢泥于壁
或凹或凸俱所不问乾则以墨随其形迹晕成峰峦林
壑加之楼阁人物之属宛然天成谓之影壁其后作者
甚盛此宋复古张素败壁之馀意也
大抵收藏古画往往不对或断缣片纸皆可珍惜而又

高人达士耻于对者十中八九而俗眼遂以不成器目
之夫岂知古画至今多至五百年少至二三百年那得
复有完物断金碎玉皆可宝也
荣楫子邕酷好图画务广藏畜每三伏中曝之各以其
类循次开展遍满其家每一种日日更换旬日始了好
事家鲜其比也闻之故老曰承平时有一不肖子质画
一匣于人家凡十馀图每图止各有其半或横或竖当
中分剪如维山戴特徐熙芙蓉桃花崔白翎毛无一全

者盖其家兄弟不义之甚凡物皆如是分之不如是则
不平也诚可伤叹
　　论近
徽宗建龙德宫成命待诏图画宫中屏壁皆极一时之
选上来幸一无所称独顾壶中殿前柱廊栱眼斜枝月
季花问画者为谁寔少年新进上喜赐绯褒锡甚宠皆
莫测其故近侍尝请于上上曰月季鲜有能画者盖四
时朝暮花蕊叶皆不同此作春时日中者无毫釐差故

厚赏之
宣和殿前植荔枝既结实喜动天颜偶孔雀在其下亟
召画院众史令图之各极其思华彩烂然但孔雀欲升
藤墩先举右脚上曰未也众史愕然莫测后二日冉呼
问之不知所对则降旨曰孔雀升高必先举左众史骇
服
宣和殿御阁有展子虔四载图最为高品上每爱玩或
终日不舍但恨只有三图其水行一图特补遗耳一日

中使至洛忽闻洛中故家有之亟告留守求观既见则
愕然曰御阁中正欠此一图登时进入所谓天生神圣
物必有会合时也
闻之薛志曰明达皇后閤初成左廊有刘益所画百猿
后志于右画百鹤对之举动各无相犯颇称上旨赏赉
十倍也
政和间每御画扇则六宫诸邸竞相临仿一样或至数
百本其间贵近往往有求御宝者

先大父在枢府日有旨赐第于龙津桥侧先君侍郎作
提举官仍遣中使监修所有画壁皆院人所作翎毛花
竹及家庆图之类一日先君就视之见背工以旧绢山
水揩拭几案取观乃郭熙笔也问其所自则云不知又
问中使乃云此出内藏库退材所也昔神宗好熙笔一
殿专皆熙作上即位后易以古图退入库中不止此耳
先君云幸奏知若只得此退画足矣明日有旨尽赐且
命舆至第中故第中屋壁无非郭画诚千载之会也

政和间有外宅宗室不记名多蓄珍图往往王公贵人
令其别识于是遂与常卖交通凡有奇迹必用诡计勾
至其家即时临摹易其真者其主莫能别也复以真本
厚价易之至有循环三四者故当时号曰便宜三
勾处士不记其名在宣和间鉴赏第一眷宠甚厚凡四
方所进必令定品欲命以官谢而不为止赐处士之号
令待诏画院
画院界作最工专以新意相尚尝见一轴甚可爱玩画

一殿廊金碧熀耀朱门半开一宫女半露身于户外以
箕贮果皮作弃掷状如鸭脚荔枝胡桃榧栗榛芡之属
一一可辨各不相因笔墨精微有如此者
祖宗旧制凡待诏出身者止有六种如摹勒书丹装背
界作种飞白笔描画栏界是也徽宗虽好画如此然不
欲玩好辄假名器故画院得官者止依仿旧制以六种
之名而命之足以见圣意之所在也
本朝旧制凡以艺进者虽服绯紫不得佩鱼政宣间独

许书画院出职人佩鱼此异数也又诸待诏每立班则
画院为首书院次之如琴院棋玉百工皆在下又画院
听诸生习学凡系籍者每有过犯止许罚直其罪重者
亦听奏裁又他局工匠日支钱谓之食钱惟两局则谓
之俸直勘旁支给不以众工待也睿思殿日命待诏一
人能杂画者宿直以备不测宣唤他局皆无之也
图画院四方召试者源源而来多有不合而去者盖一
时所尚专以形似苟有自得不免放逸则谓不合法度

或无师承故所作止众工之事不能高也
凡取画院人不专以笔法往往以人物为先盖召对不
时恐被顾问故刘益以病赘异常虽供御画而未常得
见终身为恨也
高丽松扇如节板状其土人云非松也乃水柳木之皮
故柔腻可爱其纹酷似松柏故谓之松扇东坡谓高丽
白松理直而疏折以为扇如蜀中织棕榈心盖水柳也
又有用纸而以琴光竹为柄如市井所制摺叠扇者但

精致非中国可及展之广尺三四合之止两指许所画
多作士女乘车跨马踏青拾翠之状又以金银屑饰地
面及作星汉星月人物粗有形似以其来远磨擦故也
其所染青绿奇甚与中国不同专以空青海绿为之近
年所作尤为精巧亦有以绢素为团扇特柄长数尺为
异耳山谷题之云会稽内史三韩扇分送黄门画省中
海外人烟来眼界全胜博物注鱼虫蘋汀游女能骑马
传道蛾眉画不如宝扇真成集陈隼史臣今得杀青书

倭扇以松板两指许砌叠亦如折叠扇者其柄以铜黡
钱环之黄丝绦甚精妙板工罨画山川人物松竹花草亦
可喜竹山黄王公轩惠恭后家尝作明州舶官得两柄
西天中印度那阑陁寺僧多画佛及菩萨罗汉像以西
天布为之其佛相好与中国人异眼目稍大口耳俱怪
以带挂右肩裸体坐立而已先施五藏于画背乃涂五
彩于画面以金或朱红作地谓皮胶为触故用桃胶合
柳枝水甚坚清中国不得其诀也邵太史知黎州尝有

僧自西天来就公廨令画释迦今茶马司有十六罗汉
　　张彦远论收藏鉴识购求阅玩
夫识书人多识画自古蓄聚宝玩之家固亦多矣则有
收藏而未能鉴识鉴识而不阅玩者阅玩而不能装禠装
禠而殊亡铨次者此皆好事者之病也贞观开元之代
自古盛时天子神圣而多才士人精博而好艺购求至
宝归之如云故内府图书谓之大备或有进献以获官
爵或有搜访以获锡赉又有从来蓄聚之家自号图书

之府蓄聚既多必有佳者妍𡟎浑杂亦在铨量是故非
其人虽近代亦朽蠹得其地则远古亦完全其有晋宋
名迹焕然如新者已历数百年纸素彩色未甚败何故
开元天宝间纵或以散耗良由宝之不得其地也夫金
出于山珠产于渊取之不已为天下用图画岁月既久
耗散将尽名人艺士不复更生可不惜哉夫人不善宝
玩者动见劳辱卷舒失所者操揉使损不解装禠者随
手弃捐遂使其迹渐少不亦痛哉非好事者不可妄传

书画近火烛不可观书画向风日正餐饮唾涕不洗手
并不可观书画昔桓玄爱重图书每示宾客有非好事
者正餐寒具以手捉书画大点污玄惋惜移时自后每
出法书辄令洗手人家要置一平安床褥拂拭舒展观
之大卷轴宜造一架观则悬之凡书画时时舒卷即免
蠹湿予自弱年鸠集遗失鉴玩装理昼夜精勤每获一
卷遇一幅必孜孜葺缀竟日宝玩可致者必货弊衣减
粝食妻子僮仆切切嗤笑或曰终身为无益之事竟何

补哉既而叹曰若复不为无益之事则安能悦有涯之
生是以爱好愈笃近于成癖每清晨阅景竹匆松轩以
千乘为轻以一瓢为倦身外之累且无长物惟书与画
犹未忘情既颓然以忘言又怡然以观阅常恨不得窃
观御府之名迹以资书画之广博又好事家难以假借
况少真本书则不得笔法不能结字已坠家声为终身
之痛画又迹不逮意但以自娱与夫熬熬汲汲名利交
战于胸中不亦犹贤乎昔陶隐居启梁武帝曰遇固博

涉思未能精苦恨无书愿作主书令史晓爱楷𨽻又羡
典掌之人人生数纪之内识解不能周流天壤区区惟
恣五欲寔可愧耻每以得为才鬼犹胜顽仙此陶隐居
之志也由是书画皆为精妙况余凡鄙于二道能无癖
好哉
　郭若虚图画见闻志云彦远字爱宾河东人能文字
　学𨽻书外多喜作八分书其家乃富有典刑而落笔
　不愧作者著法书要录一十卷历代名画记十卷自

　序其右云得此二书则书画之事毕矣　绣里平阳
　氏忠魁世裔家藏本
　　米襄阳画学
大抵画今人眼生者即以古人向上名差配之似者即
以正名差配之好事者与赏鉴家为二等赏鉴家谓其
笃好遍阅记录又复心得或自能画故所收皆精品近
世人或有资力元非酷好意作标韵至假耳目于人此
谓之好事者置锦囊玉轴以为珍秘开之或笑倒余辄

抚案大叫曰惭惶杀人
无名人画甚佳今人以无名为有名不可胜数故谚云
牛即戴嵩马即韩干鹤即杜荀象即章得是也
今人绝不作故事者由所为之人不考古衣冠皆使人
发笑古人皆云某图是故事也蜀人有晋唐遗风国初
以前多作之人物不过一指虽乏气骨亦秀整林木皆
用重色清润可喜今绝不复见矣
唐初画举人必鹿皮冠缝掖大袖黄衣短至膝长白裳

也萧翼御史至越见辨才云著黄衣大袖如山东举子
用證未软裹白襕也李白像鹿皮冠大袖黄袍服亦其
制
鉴阅佛像故事图以观戒为上其次山水有无穷之趣
尤以烟云雾景为佳其次竹木水石其次花草至于士
女翎毛贵游戏阅殊不入清玩家具眼
大抵人物牛马一摸便似山水摹皆不成也山水心自匠
得处高也

余少收画见奇巧皆不录以为不应如是及长官于桂
阳阳朔山始知有笔力不能到者向所不录翻恨不巧
矣因知范至能所谓平地苍玉崛起为天下伟观第一
者真非虚语也
京西工拙其屏风上山林木奇古坡岸皴如董源乃知
人称江南盖自顾以来皆一样隋唐及南唐至巨然不
移至今池州谢氏亦作此体
坦然明白易辨者顾陆吴周昉人物滕边徐唐竹花竹

翎毛荆李关董范巨然刘道士山水戴牛曹韩马韦马
亦复难辨盖相似众也
苏氏种瓜图绝画故事蜀人多作此等画工甚非阎立
本笔立本画皆著色而细销银作月色布地今人收得
便谓之李将军思训皆非也江南李主多有之以内合
同印集贤院印印之盖收远物或是珍贵
孙知微作星辰多奇异不类人间所传信异人也然是
逸格造次而成平淡而生动虽清拔笔皆不圆学者莫

及然自有怀古圆劲之气画龙有神气不俗也杨朏学
吴生点睛髭发有意衣纹差圆尚为孙知微逸格所破
武岳学吴有古意子洞清元作佛像罗汉善战掣笔作
髭发尤工天人画壁发彩生动然绢素画以粉点眼久
皆先落使人惜之南岳后殿壁天下奇笔
傅古龙如蜈蚣董羽龙如鱼
东丹王胡环蕃马见七八本虽好然非斋室清玩
滕昌右边鸾徐熙徐崇嗣皆如生黄筌惟莲差胜虽富

艳皆俗
黄筌画不足收易摹徐熙画不可摹
易元吉徐熙后一人而已善画草木叶心翎毛如唐徐
后无人继世但以獐猿称可叹或云画孝严殿壁画院
人妒其能只令画獐猿竟为人所鸩
锦峰白莲居士又称种峰隐者皆李崇光画自题号意
钟山隐居耳每自画必题曰钟隐笔上著内殿图书之
印及押用内合同集贤院黑印有此印者是典于文房

物也内合同乃其玺唐时皆用内合同为御印至梁高祖
始用御前之印也钱氏以内院仿之封函曰制姓名曰
制公某人可某官官上用此印日月用国印
李王山水唐希雅黄筌之伦翎毛小笔人收甚众好事
家必五七本不足深论
唐希雅作林竹韵清楚但不合多作禽鸟又作疏林间
战笔小竹非善是效其主李重光耳
江南周文矩士女面一如昉衣纹作战笔此盖布文也

惟以此为别昉秀润匀细
董源平淡天真多唐无此品在毕宏上近世神品格高
无与比也峰峦显晦云雾出没不装巧趣皆得天真岚
色郁苍枝干劲挺咸有生意溪桥渔浦洲渚掩映一片
江南也
董源峰头不工绝涧危径幽壑荒迥多真意
巨然师董源今世多有本岚气清润布景得天真多巨
然少年时多作矾头老来平淡趣高刘道士亦江南人

与巨然同师巨然画则僧在主位刘画则道士在主位
以此为别
荆浩善为云生山顶四面峻厚
关仝人物俗石本出于毕宏有枝无干
李成师荆浩未见一笔相似师关仝则树相似范宽师
荆浩浩自称洪谷子王诜尝以二画相送题勾龙爽画
因重背入水于右边石上有洪谷子荆浩笔字在合绿
色抹石之下后数年丹徒僧房有一轴山水与浩一同

而笔乾不圆于瀑水边题华原范宽乃是少年所作却
以常法较之山顶好作密林自此趋枯老水际作突兀
大石自此趋硬信荆之弟子也
李成淡墨如梦雾中如云动多巧少真意范宽势虽雄
杰然深暗如暮夜晦暝土石不分物象之幽雅品固在
李成上
范宽山水嶪嶪如恒岱远山多正面折落有势晚年用
墨太多土石不分本朝自无人出其右者溪出深虚水

若有声其作雪山全师世所谓王摩诘
王瑞学关仝人物益入俗
道士牛戬笔墨粗豪纵放亦不俗格固在艾宣惠崇宝
觉张经之上也
礼部侍郎燕穆之司封郎宋迪直龙图阁刘明复皆师
李成复古此二公特细秀作松枝而无向背荆楚细甚
秀
赵昌王友之流如无才而善佞士初甚可恶终须怜而

收录装堂遮壁亦不弃
赵昌王友镡黉辈得之可遮壁无不为少程坦崔白侯
封马贲张自方之流皆能污壁茶坊酒店可与周越仲
翼草书同挂不入吾曹议论得无名古笔差排犹足为
尚友
江南刘常花气格清秀有生意在赵昌王友之上
江南陈常以飞白笔作树石有清逸意人物不工折枝
花亦以逸笔一抺为之以色乱点花欲夺造化本朝妙

工也
李甲华亭逸人作逸笔翎毛有意外趣木不佳
苏子尝作墨竹从地一直起至顶余问何不逐节分曰
竹生时何尝逐节生运思清拔出于文同与可自谓与
文拈一瓣香以墨深为面淡为背自与可始也作成林
竹甚精子瞻作枯木枝干虬屈无端石皴硬亦怪怪奇
奇无端如其胸中盘郁也吾自湖州从事过黄州初见
公酒酣曰君贴此纸壁上观音纸也即起作两枝竹一

枯树一怪石见与后晋卿借去不复还王铣举李成皴
法以金绿为之似古今观音宝陁山状作小景亦墨作
平地皆李成法也
嗣濮王宗汉作芦雁有佳思
大夫蒋长源作著色山水顶似荆浩松身似李成叶取
真松为之如栗鼠尾大有生意石不甚工作凌霄花缠
松亦佳作
章友直善画蛇龟以篆笔画亦有意又能以篆笔画棋

盘笔笔相似其女并能之
伯时病右手予始作画以李常师吴生终不能去其气
余乃取顾齐古不使一笔入吴生又李笔神彩不高余
为睛目面文骨木自是天性非师而能惟作古忠贤像
也
知音求者只作横挂三尺轴惟宝晋斋中悬双幅咸对
长不过三尺标出乃不为椅所蔽又行过肩汗不著
凡收画必先收唐希雅徐熙等雪图巨然或范宽山水

图齐整相对者装堂遮壁乃于其上渐渐挂名笔绢素
大小相当成对者又渐渐挂无对者盖古画大小不齐
铺挂不必端正若晋笔须第二重挂唐笔为衬乃可挂
也观此知昔人好尚今则无须如此
古画至唐初皆生绢至吴生周昉韩干后来皆以熟汤半
热入粉搥如银版故作人物精彩入笔今人收唐画必
以绢辨见文粗便云不是唐非也张僧繇阎令画世所
存者皆生绢南唐画皆粗绢徐熙绢或如布

真绢色淡虽百破而色明白精神彩色如新惟佛像多
经香烟薰损本色
绢素百破必好画裂纹各有辨长幅横卷裂纹横横幅
直卷裂纹直各随轴势裂也直断不当一缕岁久卷自
两头苏开断不相合不作毛槄亦苏不可伪作其伪者
快刀直过当缕两断依旧生作毛起槄文坚纫也湿染
者色缕缕间乾薰者烟臭上深下浅
古画若不之脱不须背褾若不佳换褾一次背一次坏

屡更矣深可惜盖人物精神发彩花之秾艳蜂蝶尺在
约略浓淡之间一经背多或失之也
檀香辟湿气画必用檀轴有益开匣有香而无糊气又
辟蠹也若玉轴以古檀为身檀身重今却取两片刳中
空合柄轴凿乃轻轻不损画常卷必用桐杉佳也轴重
损绢轴不宜金银既俗且招盗若桓灵宝不然水晶作
画挂幅必两头坠性重蜀青圆分双莺锦最俗不可背
古画只背今人装堂亦俗也

苏木为轴以石灰汤转色岁久愈佳又性轻角轴引虫
又开轴多有湿臭气檀犀同匣共发古香纸素既古自
有古香也
寻常画多中损者縳破故也线褊绦阔指半丝细如绵
者略略縳之勿用力
余家书画最上品者用姓名字印审定真迹字印神品
字印平生真赏印米芾秘箧印宝晋书印米姓翰墨印
鉴定法书之印米姓秘玩之印玉印六枚辛卯米芾米

芾之印米芾氏印米芾印米芾元章印米芾氏已上六
枚白字有此印者皆绝品玉印惟著于书帖其他用米
姓清玩之印者皆次也无下品者其他字印有百枚虽
参用于上品印也自画古贤惟用玉印
余家晋唐方帖千轴盖散一百轴矣今维绝精只有十
轴有奇书亦续续去矣晋画必可宝盖缘数晋物命所
居为宝晋斋身到则挂之当世不复有矣
书画不可论价士人难以资取所以通书画博易自是

雅致今人收一物与性命俱大可笑人生适目之事看
久即厌时易新玩两适其欲乃是达者
　太平清话画者六书像形之一故古人金石钟鼎𨽻
　篆往往如画而画家写山水写兰写竹写梅写葡萄
　多兼法书正是禅家一合相也画用焦墨生气韵书
　用淡墨生古色此又禅家宾主法也　苔石一人乐
　卿氏组述
　画史清裁

　　吴画
曹弗兴古称善画人物衣纹皴皴画家谓曹衣出水吴
带当风宣和内府刻意搜访不过兵符图一卷余尝见
于钱唐人家上有绍兴题印笔意神彩疑是唐末宋初
人所为也
　　晋画
卫协晋人也唐名画记品第在顾凯之上世不多见其
迹画谱所传高士图刺虎余并见之乃唐末五代人所

为耳真迹不可见矣
顾凯之画如春蚕吐丝初见甚平易且形似时或有失
细视之六法兼备有不可以语言文字形容者曾见初
平起石图夏禹治水图洛神赋小身天王笔意如春云
浮空流水行地皆出自然傅染人物容貌以浓色微加
点缀不求晕饰唐吴道子早年尝摹凯之画位置笔意
大能仿佛宣和绍兴便题作真迹览者不可不察也
　谢赫云凯之画迹不迨意声过其寔近见唐人摹本

　果得其说
　　六朝画
陆探微与凯之齐名余平生止见文殊降虚真迹部从
人物共八十人飞仙四皆各有妙处内亦有番僧手持
髑髅盂者盖西域俗然此卷行笔𦂳细无纤毫遗恨望
之神彩动人真希世之宝也今藏秘府后维摩像皆不
迨之张彦远谓体运遒举风力顿挫一点一拂动笔新
奇非虚言也

展子虔画山水大抵唐李将军父子多宗之画人物描法
甚细随以色晕开余见故寔人物山水人马等图又见
北齐后主幸晋阳宫图人物面部神彩如生意度具足
下为唐画之祖
六朝人画鲁义姑图一兵士持戈作勇猛之势义姑作
安详荅问之态弃所生子于地作畏惧怖急挽母衣之
状而所抱之子以两手抱义姑之项回视兵士一一如
生笔法细润傅色鲜明望而知其非唐画旧藏申屠大

用家今归义兴王氏王藏古画至三百轴此为最也
　　唐画
阎立本画三清像异国人物职贡图传法太上像五星
像皆宣和明昌物余并见之及见步辇图画上宫人三十
馀舆辇皆曲眉丰颐神彩如生一朱衣髯官执笏引班
后有赞普使者服小团花衣及一从者赞皇李卫公小
篆题其上唐人八分书赞普辞婚事宋高宗题印完真
奇物也

王芝子庆家收阎令画西域图为画第一赵集贤子昂
题其后云画惟人物最难器服举止又古人所特留意
者此一一备尽其妙至于发彩生动有欲语状盖虚无
之间真神品也
吴道子笔法超妙为百代画圣早年行笔差细中年行
笔磊落挥霍如莼菜条人物有八面生意活动方圆平
正高下曲直折算停分莫不如意其傅采于焦墨㾗中
略施微染自然超出缣素世谓之吴装当时弟子甚多

如卢棱伽杨庭光其尤者也五代朱繇亦能彷佛终不
甚似览者当自得之尝见道子荧惑像烈焰中神像威
猛笔意超动使人骇然上有金章宗题印秘在内府又
见善人二灯摩利诸天像帝释像木纹天尊像及行道
观音托塔天王毗沙门神等像行笔甚细恐其弟子辈
所为耳
王右丞维工人物山水笔意清润画罗汉佛像甚佳平
生喜作雪景剑阁栈道骡纲晓行捕鱼雪渡村墟等图

其画辋川图世之最著者也盖其胸次潇洒意之所至
落笔便与庸史不同
周昉善贵游人物又喜写真作仕女多秾丽丰肥有富
贵气
李思训画著色山水用金碧辉映为一家法其子昭道
变父之势妙又过之故时人号为大李将军小李将军
至五代蜀人李升工画著色山水亦呼为小李将军宋宗
室伯驹字千里复仿效之妩媚无古意余尝见神女图明

皇御苑出游图皆思训平生合作也又见昭道海岸图
素绢百碎粗存神采观其笔墨之源皆出展子虔辈也
曹霸画人马笔墨沉著神采生动余平生凡四见真迹
一奚官试马图在申屠侍御家一调马图在李士弘家
并宋高宗题印其一下槽马图一黑一骝色圉人背立
见须眉髣髴甚奇其一余所藏人马图红衣美髯奚官
白玉面骍绿衣阉官牵照夜白笔意神采与前三画同
赵集贤子昂尝题云善画马者甚众而曹韩为之最盖

其命意高古不求形似所以出众工之右耳此卷曹笔
无疑圉人太仆自有一种气象非世俗所能知也集贤
当代赏识岂欺我哉
韦偃画马松石更佳世不多见其笔法磊落挥霍振动杜
子美诗所谓戏拈秃笔扫骅骝倏见骐驎出东壁者余
尝收红鞯覆背骢马图笔力劲健騣尾可数如颜鲁公
书法往岁鲜于伯机见之惊叹累日尝赋诗曰渥洼产
马如产龙韦偃画马如画松奇文也惜不成章而卒

韩干初师陈闳后师曹霸画马得骨肉停匀法遂与曹
韦并驰争先及画贵游人物各其妙至于傅染色入
缣素余尝见其人马图在钱唐王氏二奚官引连钱骢
燕支骄又见一卷朱衣白帽人骑骝五明马四蹄破碎
如行水中乃李伯时旧藏在京师见明皇舞马图三马
图调马图五陵游侠图照夜白粉本上有干自书内供
奉韩干照夜白粉本十字要知唐人画马虽多如曹韩
特其最者后世李公麟伯时专师之亦可谓优入圣域

者也
戴嵩专画牛为韩晋公滉幕客专师法于韩而青出于
蓝者不惟画牛至于川原树石牧子樵童亦各臻妙余凡
七见真迹一在扬州司德用家二牛相斗毛骨竦然一
在四明士人家一牛引犊奇甚又见三牛图渡水牛图
归牧图皆合作也古人云牛畜非文房清玩若其笔意
清润开卷古意勃然有田家原野气象余于嵩有取焉
韩晋公滉画人物及牛图尝见其田家移居图村童蚁

戏图醉客图鼓腹图醉学士图及牛图数本人物源流
顾陆牛图是其所长戴嵩得其绪馀有名于世是盖人
物不及而牛特过之也
陈闳开元中人画人物得名明皇幸蜀作金桥图人物
闳主之余见其照夜白马图笔法细润在曹韩之下
唐人花鸟边鸾最为驰誉大抵精于设色秾艳如生其
他画者虽多且有得失历五代而得黄筌资集诸家之
善山水师李升隺师薛稷龙水师孙位至于花竹翎毛

超出众史筌之可齐名者惟江南徐熙熙志趣高尚画
草木虫鱼妙夺造化非世之画工所可及也熙画花落
笔颇重中略施丹粉生意勃然黄之子居宝居采熙之
孙崇嗣崇矩各得家学熙之下有唐希雅亦佳多作颤笔棘针
是效其主李重光书法后有长沙易元吉作花果禽畜
尤长于獐猿多游山林窥猿狖禽鸟之乐图其天趣若
赵昌惟以傅染为工求其骨法气韵稍劣也又如滕昌
祐丘庆馀葛守昌崔白艾宣丁贶之徒皆得其绪馀以

成一家要之花鸟一科唐之边鸾宋之徐黄为古今规
式所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是也
尉迟乚僧外国人作佛像甚佳用色沉著堆起绢素而
不隐指平生凡四见真迹要不在卢棱伽之下
杨庭光学吴生行笔甚细而不弱画佛像多在山林中
杂画一一臻妙
裴宽画小马宣和所藏一卷余尝见之作山林间小马
十数萧散閒适笔甚閒雅真奇作也

张璪松石清润可爱平生尝见四本并佳后得山堂琴
会图赵子昂见之欲得不与因题云张璪松人间最少
此卷幽深平远如行山阴道中诚宝绘也
翟琰师吴生笔法大不及惟得傅色法尝见孔雀明皇
像甚佳
周古言画在周昉之下文矩之上有夜游图传之于世
张萱工仕女人物尤长于婴儿不在周昉之右平生几
见十许本皆合作画妇女朱晕耳根以此为别览者不

可不知也
王洽泼墨成水烟云操淡脱去笔墨畦汀余少年见一
帧甚有意度今日思之始知为洽画冉不可见也
汤子升画人物极妙江南人家有铸镜图真希世之物
也
卢鸿画传世不多余见宋人摹其草堂图笔意位置清
气袭人真迹可知其妙也
范长寿醉道士图曾成二本皆直轴笔法𦂳实可爱用

色亦佳
蜀人画山水人物皆以孙位为师龙水尤位所长者也
世言孙位画水张南本画火水火本无情之物二公深
得其理尝见孙位水官图鱼龙出没于海涛神鬼变灭
于云汉览之凛凛然真杰作也
唐世名画至多要皆望而知唐人别有一种气象非宋
人所可比也
荆浩山水为唐宋之冠关仝常师之浩自号洪谷子作

山水诀为范宽辈之祖
陆晃画人物极工元章画史称其庶人章余常从同里
叶氏见之描法甚细而有力又有解厄天官像等数图
皆粗恶可厌盖晃画自有二种细者为上
　　五代画
左礼与韩虬同名画像入妙曾见画十六身小罗汉坐在
岩石中笔意甚工不在韩虬之下
关仝雾锁山关图差嫩是早年真迹在京师人家

董源天真烂漫平淡多奇唐无此品在毕宏上此米元
章议论唐画山水至宋始备如元章又在诸公之上树
石幽润峰峦清胜早年矾头颇多暮年一洗旧习余以秘
府见春龙出蛰图孔子哭虞丘子春山图溪岸图秋山
图及窠石二帧于人间约见二十本皆其平生得意合
作源之后有钟陵僧巨然及刘道士刘与巨然同时画亦
同但刘画则以道士在左巨然则以僧在左以此为别
耳要皆各得源之一体至米氏父子用其遗法别出新

意自成一家然则源之正传者巨然为最也董源山水
有二种一样水墨矾头画林野树远树平远幽深山石作
麻皮皴一样著色皴纹甚少用色秾古人物多用红青
衣人面亦粉素者二种皆佳作也
周文矩画人物宗周昉但多颤掣笔是学其主李重光
书法如此至画仕女则无颤笔李后主命周文矩顾弘
中图韩熙载夜宴图余见周画二本于京师弘中笔与
周事迹稍异有史魏王浩题字并绍兴印文房清玩亦

可谓淫乐之惑耳
徐熙画花果多在澄心纸上至于画绢绢文稍粗元章谓
徐熙绢如布也
唐希雅弟忠祚花鸟亦入妙品在易元吉之下若用墨
作金针易不能及之也
李升画山水长见之至京师见西岳降灵图人物百馀
体势生动有未填面目者是其藁本上有绍兴题印无
之则唐人藁本也

道士牛戬信笔作寒鹊野雉甚佳
宣和画谱载唐李渐画马笔和气调今古无俦及见三
马图与所闻甚不逮然自有一种气韵不可以形似求
之也
支仲元画神仙人物多作奕棋之势笔法师顾陆𦂳细
有力人物清润不俗每见高宗题作晋六朝高古名笔
者多仲元所作当有知者赏余言
唐画龙图在东浙钱氏家绢十二幅作一帧其高下称

是中止画一龙头一左臂云气腾涌墨痕如臂大笔迹
圆劲沉著如印一鳞如二尺盘大不知当时用何笔如
此峻利上有吴越钱王大书曰感应祈雨神龙并书事迹
旧题作吴道子要之唐人无疑也
尝见纸上画一人一骑甚佳后题永徽年月日太原王
弘画不知弘为何人遍考不出信知唐人能画者固多
纪录不能尽也
仕女之工在于得其闺阁之态唐周昉张萱五代杜霄

周文矩下及苏汉臣皆得其妙不在施朱傅粉镂金佩
玉于腰带中目视指爪情意凝贮知其有所思也又见
文矩画高僧试笔图在钱唐民家一僧攘臂挥翰旁观
数士人咨嗟啧啧之态如闻有声真奇笔也
董源夏山图见在史崇文家天真烂漫拍塞卷轴不为
虚歇烘锁之意而幽深古润令人神情爽朗古人行山
阴道上应接不暇岂意数尺败素亦能若是
顾德谦萧翼赚兰亭图在宜兴岳氏作老僧自负自藏

之意口目可见后有米元晖毕少董诸公跋少董毕良
史也跋云此画能用朱砂石粉而笔力雄健入本朝
诸人皆所不能比丘麈柄指掌非盛称兰亭之美则力
辞以无萧君袖手营度瑟缩其意必欲得之皆是妙处
画必贵古其说如此又山西童藻跋云对榻僧靳色可
掬旁亦复不悦僧物果难取哉
唐人画李百妺产黄庭经图曾于司德用家见一本万
山中一白衣妇人踞地临溪洗一本经经之毫光烛天

殊不知其意也
胡瑰画番部人马用狼毫制笔疏渲騣尾𦂳细有力至
于室庐什物各尽其妙司德用家啖鹰图真妙品也
阮郜画人物仕女极工且秀美见而爱玩钱唐人家有
贤妃盥手图尤佳绝
五代妇人童氏画六隐图见于宣和谱今藏山阴王子
才监簿家乃画范蠡至张志和等六人乘舟而隐者山
水树石人物如豆许亦甚可爱

黄筌画枯木信笔涂抹画竹如斩钉截铁至京见二幅
信天下奇笔也
卫贤五代人作界画可观余尝收其盘车水磨图佳甚
又见王子庆驴鸣图亦佳但树木古拙皴文不老耳
胡翼工画人物关仝画山水人物非其所长多使翼为
之僧贯休画罗汉高僧不类世俗貌
郭乾晖画鹰鸟得名于时钟隐亦有重名自谓不及乃
变姓名受佣于郭经年得其笔意求去冉拜陈所以郭

怜其诚尽以传授故与齐名古人之用心如此
郭澄画马甚俗尝见人马图不过一工人所为殊无古意
上有宣和题印又曾见滚尘马图后有篆文曰金陵
郭澄极妙知是两手又见马图亦俗始悟滚尘马图是
无名人妄加篆文以取重不知反累画也
陆瑾江南人画捕鱼图大抵宗王右丞妩媚过之又尝
见溪山风雨图尤佳
厉归真五代人画牛甚妙尝见牧牛图大幅远山清润

人牛閒适后有八分书羽士厉归真笔旧藏乔仲山家
今不知在何处
张符画牛得名于唐曾见渡水牛一卷甚平常在戴嵩
之下符自号烟波子
曹仲元三官及五方如来像予曾见之闻江南王氏家
有白衣观音像未见大抵曹师吴生不得其法晚自作
细笔画以自别为一家
孙梦卿松石闷禅图在钱唐人家一松清润一僧甚閒

雅一士人作问荅尊师礼意笔法精妙称为孙吴生名
不虚得也
僧傅古龙体势胜董羽作水甚不逮仆平生于龙画最
多留心看览叶公之迹不可复见秘阁曹弗兴龙首于
传有之张僧繇吴道子辈所作不传于世唐画曾见钱
氏所藏十二幅绢素作一首一臂五代傅古龙约看十
四五本亦曾收过二三本大抵得蜿蜒升降之态而尤
未免于画法且看马图要识神骏龙图要识变化故画

龙马最难盖一主于变化出没必流于戏墨于画法甚
亏若拘于画法则又乏变化之意故能画尤难董羽专
门之学亦不拘于形似元章云董羽龙似鱼傅古龙似
蜈蚣真知言哉常见董源龙数本皆清奇可爱源之长
政不在是姑置勿论近世陈容公储本儒家者流画龙
深得变化之意泼墨成云噀水成雾醉馀大叫脱巾濡
墨信手涂抹然后以笔成之升者降者俯而嘘者怒而
视者踞而瓜石者相向者相斗者乘云跃雾战沙出水

以珠为戏而争者或全体发见或一臂一首隐约而可
名状者曾不经意而皆得神品岂胸中自有得于天者
耶
五代袁曦宋徐白善画鱼及观其迹不过刀几间物耳
使人起羹脍之兴独文臣刘家画山水中风萍水荇观
之活动至于鳞尾性情游潜回泳皆得其妙平生尝观
其画近见落花游鱼图红桃一枝飞花数片一赤鲤漾
轻波吹落英深得诗人之意

僧运能五代人善画佛像得唐人法有古意
　　宋画
武宗元宋之吴生也画人物行笔如流水神彩活动尝
见朝元仙仗图作五方帝君部从服御眉目顾眄一一
如生前辈甚称赏之
营丘李成世业儒胸次磊落有大志寓意于山水凡云
烟变灭水石幽閒平远险易之形风雨晦明之态莫不
曲尽其妙议者以为古今第一传世虽多真者极少元

章平生只见二本至欲作无李论盖成平生所画秪自
娱耳既势不可逼利不可取宜传于世者不多宣和御
府所藏一百五十九卷真伪果能辨耶翟院深临摹彷
佛乱真若论神气则霄壤也宋复古李公年王诜陈用
志皆宗师之得其遗意亦足名一世郭熙其弟子之最
著者也
范宽名仲立以其豁达大度人故以宽名之画山水初
师李成既乃叹曰与其师诸人不若师诸造化乃脱旧

习游秦中遍观奇胜落笔雄伟老硬真得山骨宋三家
山画超绝唐世者董源李成范宽三人而已尝许之董
源得山之神气李成得山之体貌范宽得山之骨法故三
家照耀古今为百代师法宽尤长雪山见之使人凛
凛其弟子黄怀玉纪真商训然黄失之工纪失之似商
失之拙各得其一若怀玉刻意临摹其雪山遇得意处
浅意未易断也
郭熙河阳人师李成善得烟云出没峰峦隐显之态尝

论画山曰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秋山明
净而如伏冬山惨淡而如睡观其意论可以知其画矣
余平生见真迹约五十本然绝佳者不过一二十轴而
已然山顶峻险学者苟失其意竟成匾薄无林深云密
之态后世杨士贤顾凉皆学之
许道宁初卖药长安市中画山水以集众故早年画俗
恶太甚至中年成名稍自检束至细微处始入妙理传
世甚多佳本极少峰头直峻而下是其得意笔也

王诜字晋卿学李成山水清润可爱又作著色山水师
唐李将军不今不古自成一家内臣冯瑾摹其笔墨临
仿乱真高宗竟题作王诜观者不可不察也然余能望
而知之
李伯时宋画人物第一专师吴生照映千古者也画马师
韩干不为著色独用澄心纸为之惟临摹古画用绢素
著色笔法如云行流水有起倒作天王佛像全法吴生
士人乔仲常专师伯时彷佛乱真至南渡吴兴僧梵隆

亦师伯时但人物多作山水纹稍乏神气若画马则全
不能也伯时暮年作画苍古字亦老成余常见徐神翁
像笔墨草草神气烱然上有二绝句亦老笔所书佳作
又常见伯时摹韩干三马神气突出缣素今在杭州人
家使韩干生亦恐不能复甚过也
王端画人物古拙无神气
石恪画戏笔人物惟面部手足用画法衣文粗笔成之
武岳长沙人工画人物尤长于天神星像用笔纯熟其

子洞清能世其学过父远甚凡世间星像天神药王等
像传流甚多神妙不俗大抵与武宗元相上下而神彩
胜之宗元朝元仙仗图昔藏张君锡家今归杭人崔氏
尽一疋绢作五帝朝元人物仙仗背项相倚大抵如写
草书然
王士元画山水屋木宣和画谱止于山水部收山阁图
一卷至称其兼有诸家之妙人物师周昉山水师关仝
屋木师郭忠恕凡所下笔皆极精微却于宫室议论中

贬之云如王士元辈可以皂𨽻目之议论相及者有如
此
高克明画山水虽工不免画人之习无深厚高古之气
赵干画山水多作江南景风致平俗杭人藏秋牧图上
有宣和题印甚佳
翟院深学李成画山水临摹逼真自作多佳世所有成
画多此人为之
王齐翰画佛像神仙山水笔法虽佳不免近俗若入细

者固胜
易元吉徐熙后一人而已画花鸟如生人但以獐猿名
之
裴文晲工画有声然形似有之古意不足也
燕文季作山水清润可爱然取其气骨无有也
李伯时摹李将军海岸图虽摹昭道法至于笔意水痕
林丛处不能脱其习此帧在京师人家
孙太古湖滩水石图在浙右民家双幅长轴中画一石

高数尺湍流激注飞涛走雪听之似觉有声黄筌不能
过也
徽宗性嗜画作花鸟山石人物入妙品作墨花墨石间
有入神品者历代帝王能画者至徽宗可谓尽意当时
设建画学诸生试艺如取程文等高下为进身之阶故
一时技艺皆臻其妙尝命学人画孔雀升墩障屏大不
称旨复命馀子次第呈进有极尽工力亦不得用者乃
相与诣阙陈请所谓旨曰凡孔雀升墩必先左脚卿等

所图俱先右脚验之信然群工遂服其格物之精类此
当时承平久四方贡献珍异之物奇花异果无虚日徽
宗乃作册图写每一枝二叶十五版作一册名宣和睿
览集累至数百及千馀册余度其万几之馀安得工暇
至此要是当时画院诸人仿效其作特题印之耳然徽
宗亲作者余自可一望而识之
郓王徽宗第二子也能画花鸟克肖圣艺墨花入能品
常见一卷后题年月日臣某画进呈徽宗御批其后曰

览卿近画似觉稍进但用墨粗欠生动耳后作当谨之
以此知一时诸王留心于画者皆如此也
张敦礼汴梁人画人物师六朝笔意哲宗婿也尝见其
论画曰画之为艺虽小至于使人鉴恶劝善耸人观听
为补岂可侪于众工哉敦礼画人物贵贱美恶容貌可
见笔墨𦂳细神采如生江南见陈元达锁树冻图其忠
义之气突出缣素在京师见阮孚蜡屐图人物山水树
石并仿顾陆后有敦礼所受追赠太师告命是其家藏

之物子孙就以告命附其后真奇品也
文与可竹真者甚少平生只见五本伪者三十本往见
张受益古斋泥屏上倒垂枝上题熙宁二年己酉冬至
日巴郡文同与可戏墨真奇作也后有绢画三本一一
如此题笔墨皆相似天地间未之见者尚多岂与可一
日间能作此数本耶然真伪一见自可辨之
东坡先生文章翰墨照耀千古复能留心墨戏作墨竹
师与可枯木奇石时出新意余平生曾见谪黄州于路

途民家鸡栖豕牢间有丛竹木石因图其状作木叶亦
细纹甚缕及在秘监得见拳石老桧巨壑海松二帧奇
怪之甚墨竹凡见十四卷大抵写意不求形似仆曾收
枯木竹石图上有元章一诗今为道士黄可玉所有矣
米芾元章天姿高迈书法入神宣和立书画学擢为博
士初见徽宗进所画楚山清晓图大称旨命书周官篇
于御屏书毕掷笔于地大言曰一洗二王恶札照耀皇
宋万古徽宗潜立于屏风后闻之不觉步出纵观称赏

元章冉拜求索所用端砚因就赐之元章喜拜置之怀
中墨汁淋漓朝服帝大笑而罢其为豪放类若此作画善
写古贤像山水其源出董源天真发露怪怪奇奇枯木
松石时出新意然传世不多耳其子友仁字元晖能传
家学作山水清致可掬亦略变其尊人所为成一家法
烟云变灭林泉点缀生意无穷平生亦珍重不易与人
当时翟耆年有诗云善画无根树能描朦云如今身
贵也不肯与閒人其为世贵重如此余平生凡收数卷

散失不存今但有一横披纸画上题数百字全师董源
真元晖第一品也其弟友知亦善画亦善书元章云幼
儿友知代吾名书碑文及大字更无辨门下许侍郎尤
爱其小楷云每示简可使令嗣书谓友知也
华亭李甲字景元作翎毛有天趣树木不佳仆屡见其
画树木甚拙禽鸟佳处多
宋宗室如千里希远皆得丹青之妙如大年小景墨雁
杂禽又出寻常宗室笔墨之妙者也嗣濮王宗汉墨雁

可入神品
宋迪字复古师李成清甚士大夫画中最佳不在李公
年之下其犹子子房亦得家法
刘泾字巨济与元章为书画友作枯木有奇意
周怡者画院人宣和末承应摹仿唐画有可观
崔白芦雁之类虽清致余平生不喜见之独有一大轴
绢阔一丈许长二尺许中浓墨涂作八大雁尽飞鸣宿
食之态东坡先生大字题诗曰扶桑之蚕如盆盎天女

织绡云汉上往来不遣凤衔梭谁能鼓臂三千丈云云
真白之得意笔也
李伯时十六小马图至京师始见之纸素数尺中作山
林十六马饮水龁草乐天趣于其间神骏可爱伯时小
字题其后今在郝大参家
徽宗自画梦游化城图人物如半小指累数千人城郭
宫室旌旄鼓乐仙嫔真宰云霞霄汉禽畜龙马凡天地
间所有之物色色具备为工甚致观之令人起神游八

极之想不复知有人间世奇物也今在嘉兴陈氏又见
其临李昭道摘瓜图旧在张受益家今闻在京师某人
处画明皇骑三骏照夜白马出栈道飞仙岭下乍见小
桥马惊不进远地二人摘瓜后有数骑渐至奇迹也
程坦元章时人善杂画往往见之张受益收松竹障八
幅颇佳而人物甚俗城南李氏收钟馗小妹二帧甚恶
元章谓程坦能污茶坊酒肆壁者此论真是
花光长老以墨晕作梅如花影然别成一家政所谓

写意者也传世不多仆平生止见四五本子昂学其枝
条花用别法
宋南渡士人多有善画者如朱敦儒希真毕良史少
董江参贯道皆能画山水窠石若画院诸人得名者若李
唐周曾马贲下至马远夏圭李迪李安忠楼观梁楷之
徒仆于李唐差加赏阅其馀诸人亦不能尽别也
毕少董能画山水不在朱希真之下仆常见之故表异
以语后人

马和之作人物甚佳行笔飘逸时人目为小吴生更能
脱去习俗留意高古亦人未易到也
池州画工作九华秋浦图元章云甚有清趣师董源余
见凡有七八本其工致甚多信元章之说不妄
杨补之墨梅甚清绝水仙亦奇自号逸禅老人
汤叔雅江右人墨梅甚佳大抵补之别出新意水仙兰
亦佳
赵孟坚子固墨兰最得其妙其叶如铁花茎亦佳作

石用笔轻拂如飞白书状前人无此作也画梅竹水仙
松枝墨戏皆入妙品水仙为尤高子昂专师其兰石览
者当自知其高下
近世牧溪僧法常作墨戏用墨粗少古法
廉布字仲宣画枯木丛竹奇石清致不俗本学东坡青
出于蓝自号射泽老人画松柏亦奇兼善山水清润甚
佳杭州龙井寺板壁画松石古木二真得意之笔
王清叔画枯木竹石仿廉布法亦能乱真但笔墨少粗

乏生意耳
常州太平寺佛龛后壁有徐友画水名清济贯河中有
一笔寻其端末长四十尺观者异之友之妙岂在是哉
笔法既老波浪起伏得其水势相对活动愈看愈奇
兵火间寺屋尽焚而此殿巍然独存岂水能厌之耶
　　金画
王庭筠字子端画枯木竹石山水往往见之独京口石
民瞻家幽竹枯槎图武陵刘进甫家山林秋晚图上逼

古人不在元章之下也
杨秘监画山水全师李成
任询字君谟草书入能品画山水亦佳在王子端之下
金显宗章宗父也画墨竹俗恶章宗每题其签金人
画马极有可观惜不能尽知其姓名
　　国朝
龚圣予先生名开淮阴人身长八尺硕大美髯读书为
文能成一家法画马专师曹霸得神骏之意但用笔颇

粗此为不足耳画人物亦师曹韩画山水师米元晖梅
菊花卉杂师古作卷后必题诗或赞跋皆新奇常自画
瘦马题诗曰一从云雾降天关空尽先朝十二闲今日有
谁怜骏骨夕阳沙岸影如山此诗脍炙天下人口真有
盛唐风致尝作云山藁五册传于世余常见之乃平生所
临画藁亦奇物也
江南画工陈琳字仲美其先本画院待诏琳能师古凡
山水花竹禽鸟皆称其妙见画临摹彷佛古人子昂相

与讲明多所资益故其画不俗宋南渡二百年工人无此
手也
外国画高昌国画用金银箔子及朱墨点点如雨消洒
在纸上画翎毛如中国花草亦佳高丽画观音像甚工
其源出唐尉迟乙僧笔意流而至于纤丽
　　杂画
古人作画皆有生意运思落笔各有所主况名下无虚
士相传既久必有过人处

画之六法得其一二者尚能名世又得其全者可知也
今人看画不经师授不阅记录但合其意者为佳不合
其意者为不佳及问其如何是佳则茫然失对
余十七八岁便有迂阔之意见图画爱不去手见鉴赏
之士便加礼问遍借记录彷佛成诵详味其言历观名
迹恭考古说始有少悟若不留心不过为听声随影终
不精鉴也
人物于画最为难工盖拘于形似位置则失神韵气象

顾陆之迹世不多见唐名手至多吴道子画家之圣也
照映千古
宋李公麟伯时一出遂可与古作者并驱争先得伯时
画三纸可敌吴生画一二纸得吴生画二纸可易顾陆
一纸其为轻重相悬类若此
古人以画得名者必有一科是其所长如唐之郑虔蜀
之李升并以山水名宣和画谱皆入人物等部画目称
其能画山水而所收止人物神仙耳其他不可枚举余

凡欲条宣和画谱者数矣惜未得遂所欲也宋高宗每
搜访至书画必命米友仁鉴定题跋往往有一时附会
迎合上意者尝见画数卷颇未佳而题识鉴者不可不
知也
世人收画必欲盛饰以金玉不知金玉乃诲盗之端前
贤事迹可鉴
灯下不可看画醉馀酒边亦不可看画俗客尤不可示
之卷舒不得其法最为害物至于庸人谬子见画必看

妄加雌黄品藻本不识物乱订真伪令人短气耳
看画本士大夫适兴寄意而已有力收购有目力鉴赏
遇胜日有好怀彼此出示较量高下政欲相与誇奇斗
异博物耳今之轻薄子则不然纵目力略知一二见人
好物故贬剥疵颣用心计购至于必得倘不得则生造
毁谤必欲此物名誉身价不彰若鉴赏高尚之士固不
待破说平尝目力未定者或为所惑已收一物性命与
俱妄自称誉人或欲之必作说难阻得善价而后已此

皆心术不正不可不鉴
看画之法不可一途而取古人命意立迹各有其道岂
可拘以所见绳律古人之意哉
初学看画不可不讲明要妙观阅记录否则纵鉴精熟
见画便知何能便识美恶之由茫然无对虽妄加议论
支吾一时言吐俗谬识见浅短为知者所哂不可不学
也
人家子弟不可不留心看书画盖留心不于此则于彼

所益非一端前辈名人钜公未有不游意于此者陈
无已诗云老知书画真有益却悔岁月来无多读之
可为浩叹
古人画稿谓之粉本前辈多宝蓄之盖其草草不经意
处有自然之妙宣和绍兴所藏之粉本多有入神妙者
宋人赏鉴精妙无出于米南宫元章然此公天姿极
高立论时有过处当时刘巨济薛道祖林中子苏志东
兄弟皆不及之后有黄伯思长睿者出著法帖刋误专

攻米公之失余从而为辨析甚详作此法帖正误一卷
专指长睿之得失当使元章复生不易吾言也
俗人论画不知笔法气韵之神妙但先指形似者形似
者俗子之见也
古人论画之神妙有云画十二辰图有十二游蜂循环
飞动画妇人则有回身转头之异不可枚举此皆迂谬
其说以求奇非正论也
今之人看画多取形似不知古人最以形似为末节如

李伯时画人物吴道子后一人而已犹未免于形似之
失盖其妙处在于笔法气韵神彩形似末也东坡先生
有诗云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均作诗必此诗定知非诗
人余平生不惟得看画法于此诗至于作诗之法亦由
此悟
唐人画绢多用碧绫剜背当时名士于兰道上题字自
经宣和绍兴装饰尽用拆去古迹邈不可得已
唐人裱手卷多有紫绫作标首至有红绫作引首用珊

瑚为小轴如今藏经之状
宋末士大夫不识画者多纵得赏鉴之名亦甚苟且盖
物尽在天府人间所存不多动为豪势夺去贾似道擅
国柄留意收藏当时趋附之徒尽心搜访以献今往往
见其所有真伪相半岂当闻见不广抑似道目力不高
一时附会致然也
古人作画有得意者多冉作如李成寒林范宽雪山王
诜烟江叠障之类不可枚举

画梅谓之写梅画竹谓之写竹画兰谓之写兰何哉盖
花卉之至清画者当以意写之不在以形似耳陈去非
诗云意足不求颜色似前身相马九方皋其斯之谓欤
画有宾主不可使宾胜主谓如山水则山水是主云烟
树石人物禽畜楼观皆是宾且如一尺之山是主凡宾
者近远折算须要停均谓如人物是主凡宾皆随其远
近高下布景可以意推也
染绢上深下淡薰绢上黑颜色黯淡搥碎者文理不真

丝乱断惟是画佳者绢黑而丹青自明看画不必以丝
素明闇为辨
看画如看美人其风神骨相在肌体之外者今人看古
迹必先求形似次及傅染次及事寔殊非赏鉴之法也
元章谓好事家与赏鉴家自是两等家多资力贪名好
胜遇物收置不过听声此谓好事若赏鉴则天姿高明
多阅传录或自能画或深画意每得一图终日宝玩如
对古人虽声色之奉不能夺也

收画之法释道为上盖古人用功于此欲览者生敬慕
爱礼之意其次人物可为鉴戒其次山水有无穷之趣
其次花鸟其次画马可以阅神骏若仕士番族虽精妙
非文房所可玩者此元章之论也
今人收画多贵古而贱近如山水花鸟宋之数人超越
昔人但取其神妙勿论世代可也
只如本朝赵子昂金国王子端宋南渡二百年间无此
作元章收晋六朝唐五代画至多在宋朝名笔亦收置

称赏若以世代远近不看画之妙否非真知者也
观画之法先观气韵次观笔意骨法位置傅染然后形
似此六法也若观山水墨竹梅兰枯木奇石墨花墨禽
等游戏翰墨高人胜士寄兴写意者慎不可以形似求
之先观天真次观意趣相对忘笔墨之迹方为得趣
今人观画不知六法开卷便加称赏或人问其妙处则
不知所荅皆是平生偶耳看熟或附会一时不知其源
深可鄙笑

收画在山水花竹窠石等作挂轴文房舒挂若故寔人
物必须得横卷为佳
画之为物有不言之妙古人命意如此须有具眼辨之
方得其理若赏阅不精又不观记录知其源流纵对顾
陆名笔不过为鼠窃金以自宝奚贵其知味也哉
山水之为物禀造化之秀阴阳晦冥晴雨寒暑朝昏昼
夜随行改步有无穷之趣自非胸中丘壑汪汪洋洋如
万顷波未易摹写

六朝至唐画者虽多笔法位置深得古意自王维张璪
毕宏郑虔之徒出深造其理五代荆关又别出新意一
一洗前习迨于宋朝董源李成范宽三家鼎立前无古
人后无来者山水之法始备三家之下各有入室弟子
二三人终不迨也
世俗论画必曰画有十三科山水打头界画打底故人
以界画为易事不知方圆曲直高下低昂远近凹凸工
拙纤丽梓人匠氏有不能尽其妙者况笔墨规尺运

思于缣楮之上求其法度准绳此为至难古人画诸科
各有其人界画则唐尽无作者历五代始得郭忠恕
一人其他如王士元赵忠义三数人而已如卫贤高
充明抑又次焉近见赵集贤子昂教其子雍作界画云
诸画或可杜撰瞒人至界画未有不用工合法度者此
为知言也
大凡观画未精多难为物此上下通病也余小年见神
妙之物稍不合所见便目为伪今则不然多闻阙疑古

人之所以传世者也必有其实
　元人汤采真画评议论甚高精于赏鉴乐閒外史
　玉水氏爱而辑之画史
　画法
　　山水诀(见宋郭思林泉高/致或云李成作)
凡画山水意在笔先丈山尺树寸马豆人此其格也远
人无目远树无枝远山无皴远与云齐远水无波隐隐
似眉此其式也山要云塞石壁泉塞道路人塞楼台树

塞石分三面路别两歧树看顶𩕳水看岸基此其诀也
凡画山水峻拔者峰平夷者岑峭壁者崖通穴者岫形
圆者峦两山夹路者壑两山夹水者涧水注者溪泉通
川者谷路下土平曰坡似土而高者曰坂若能辨别乎
此则知山水之彷佛矣观者先看气像次辨清浊定众
峰之揖拱列群岫之威仪多则乱少则慢不多不少要
分远近远山不可连近山远水不可连近水山要回抱
水要萦洄茂林古木寺观可安断岸颓堤小桥可置有

路处人行无路处林木岸绝处古渡山绝处荒村水阔
处征帆林密处店舍悬崖古木根露而藤缠临流怪石
嵌空而水痕凡作林木远则疏平近则高密有叶者枝
柔无叶者枝硬松皮似鳞柏皮缠身生于土者修长而
丛(一作/劲)直生于石者拳曲而伶仃古木节多而半死寒
林扶疏而萧森凡画山水须按四时春景则雾锁烟笼
树木多隐隐远水拖蓝山色渐青夏景则林木蔽天绿
芜平坡倚云瀑布近水幽亭秋景则水天一色霞鹜齐

飞雁横烟塞芦渚沙汀冬景则积地为雪水浅沙平冻
云黯淡酒旗孤村客舟倚岸樵者负薪风雨则不分天
地难辨东西行人伞笠渔父蓑衣有风无雨枝叶斜披
有雨无风枝叶下垂雨霁则云收天碧薄霭依稀山光
浅翠网晒斜晖晓景则千山(一作/门)欲曙轻雾霏霏朦胧
残月气像熹微暮景则山衔落日吠犬疏篱僧投远寺
帆卸江湄行人归急半掩柴扉或烟斜雾横或远岫云
归或秋江古渡或荒冢断碑或洞庭春色或潇湘雾迷如

此之类谓之画题笔法布置更在临时山形不得犯重
树头不得整齐树藉山而为骨山藉树以为衣树不可
繁要见山之秀丽山不可乱要显树之光晖若能留意
于此者须心会于玄机
　　形理论
余尝论画以为人禽宫室器用皆有常形至于山石竹
木水波烟云虽无常形而有常理常形之失人皆知之
常理之不常虽晓画者有不知故凡可以欺世而取名

者必托于无常形者也虽然常形之失止于所失而不
能并其全若常理之不当则举废之矣以其形之无常
是以其理不可不谨也世之工人或能曲尽其心而至于
其理非博士逸才不能辨与可知于竹石枯木真可谓
得其理者矣如是而生如是而死如是而挛拳瘠蹙
如是而条达遂茂根茎节叶牙角脉缕千变万化未始
相袭而各当其处合于天造厌于人意盖达士之所寓
也欤昔岁常画两丛竹于净因之方丈其后出守陵阳

而西也余与之偕别长老道臻师又画两竹梢一枯木
于唭东亝臻方治四壁于法堂而请与可与可既许之
矣故余并为记之必有明于理而深观之者然后知言
之不妄　元丰三年端阳月八日眉山苏轼于净因方
丈书之
东坡先生以雄文直节高一代而其英伟秀杰之气发
为翰墨者姿态横生峰颖遒劲尤非时人之所能及此
帖文简意足不易得也好事者宜宝藏之　至正十九

年龙集己亥四月既望后学双文宇文公谅谨题
急雨苕溪小系船手披翰墨忆坡仙故家人物今煨烬
抚卷题诗一慨然　吴成龙
文忠公画记有形理之说真能发古人未言之微惜湖
州公竹枝不与俱传俾今之画家不得观其自惜哉然
文忠此记之妙似不专于画即书家亦然点画肥瘦者
形也结构圆融者理也形具而显理隐而微形非理弗
备犹文非理弗宣今作画之求于形似其不能况理乎

书亦惟于形又鲜得其似若语于理无不懵然以为诞
矣文忠书本二王帖中来故机轴成家学者罕到中间妙
处理形相传非漫然涂抹已也此卷姑置画而重其书
自当与文忠公并称宇内神物矣　丙戌冬日张静题
　此苏文忠公行书画记真迹卷在楮上宜入法书部
　因论画之形理有会故留斯便览
　　写竹说(馀见余竹史扬松法见余/松麈晕梅法见余梅花供)
吴仲圭云墨竹之法作干节枝叶而已而叠叶为至难

于此不工则不得为佳画矣昔见于息斋学士谱中谓
须宗文与可下笔要劲节实按而虚起一抹便过少迟
留则不钝厚不铦利矣法有所忌学者当知粗似桃叶
细如柳叶孤生并立如又如井太长太短蛇形鱼腹手
指蜻蜓等状均疏均密偏重偏轻之病使人厌观必使
疏不至冷繁不至乱翻正向背转侧低昂雨打风
翻各有法度不可一例涂去如染皂绢然也汝求予墨
竹以为法切不忌吾言之谆谆

　　董玄宰论画
尝谓右军父子之书至齐梁而风流顿尽自唐初虞褚
辈一变其法乃不合而合右军父子殆如复生此言大
易会盖临摹最易神会难传故也巨然学北苑元章学
北苑倪瓒学北苑学一北苑耳而各各不相似使俗人
为之与临本同若之何能传世也
画家以古人为师进此当以天地为师每朝起看云气
变幻绝近画中山山行见奇树须四面取之树有左看

不入画而右看入画前后亦尔看得熟自然传神传者
必以形形与心手相凑而相忘神之所托也树岂有不
入画者将画史收之生绢中茂密而不繁峭而不寒即
是一家眷属耳
画家之妙全在烟云变中米虎儿谓王维画见之最多
皆如刻画不足学也惟以云山为戏此语虽似过正然
山水中当著意生云不用描染当以墨渍出令云气蒸
蒸冉冉欲堕乃可称生动之韵

云山不始于米元章盖自唐时王洽泼墨便已有其意
董北苑好作烟景烟云变没即米画也余以米虎儿潇
湘白云图悟墨戏三昧故以写楚山
李思训画海外山董源画江南山米元晖写南徐山李
唐写中州山马远夏圭写钱塘山吴兴赵子昂写苕霅
山黄子久写海虞山若夫方壶蓬阆必有羽人传照余
以意为之未知是否
山之轮郭先定然后皴之从碎处积为大山此最是病

古人运大轴只三四大分合所以成章虽其中细碎甚
多要之取势为主吾有元人论画米高二家山书正先
得吾意
古人云有笔有墨笔墨二字人多不晓画岂有笔墨者
但有轮郭而无皴法即谓之无笔有皴法而不分轻重
向背明晦即谓之无墨古人云石分三面此语即是笔
亦是墨
凡诸家皴法自唐及宋皆有门庭如禅灯五家宗派使

人闻片语单词可定其为何派儿孙
画家右丞如书家右军盖大家神上品必于皴法有奇
大年虽俊爽不耐多皴遂谓无笔此得右丞一体者也
画家以皴法为第一义皴法中以破网解索为难惟赵
吴兴得董巨正传要用此皴法脱画院庸史之习气
幽亭秀木古人常绘世无解其意者余为下注脚曰亭
下无俗物谓之幽亭不拥肿经霜变黄者谓之秀木昌
黎云坐茂树以终日当作嘉树则四时皆宜霜松雪竹

虽凝寒亦堪目对
画树之窍惟在多曲虽一枝一节无有可直之理其向
背俯仰皆于曲中取之或曰然则诸家不有直树乎曰
树虽直必有生枝发节必不直也董北苑树作劲挺之
状特曲处简耳李营丘则千屈万曲无复直笔矣枯树
最不可少时于茂林中间见乃奇古茂树惟桧柏杨柳
桂槐要郁森其妙处在树头与四面参差一出一入一
肥一瘦处古人以木灰画圈随围而点之正为此也

画树本各有分别如画潇湘图意在荒远灭没即不当
大树及近景丛木如园亭景可作杨柳梧竹及古桧青
松若以园亭景树移之山居便不称矣若重山复嶂树
木又别当直干直枝多有攒点彼此相藉望之模糊
郁匆似入林有猿啼虎啸者乃称至如春夏秋冬风
晴雪雨又不在言也
董北苑画树多不作小树者如秋山行旅是也又有
作小树但只远望之似树其实凭点缀以成形者此

即米氏落茄之原委盖小树最要淋漓约略简于枝
柯而繁于形影欲如文君之眉与黛色相恭合则是高
手也
宋人多写垂柳又有点叶柳垂柳不难画只要分枝头
得耳点叶柳之难在树头圆铺处只以汁绿渍出又要
森萧有迎风摇飏之意其枝头须半明半暗又春二三
月柳未垂条秋九月柳已衰飒俱不可混设色亦须体
此意

禅家有南北宗唐时始分画之南北二宗亦时分也但
其人非南北也北宗则李思训父子著色山水流传而
为宋之赵干赵伯驹伯骕以至马夏辈南宗则王摩
诘始用縇淡一变钩妍之法其传为张藻荆郭董巨
米家父子以至元之四大家亦六祖之后有马驹云
峰石迹迥出天机笔意纵横恭乎造化者东坡赞吴
道子王维画壁亦曰吾于维也无间然知言哉
山水孤烟远村天边独树高原非右丞工于画道不

能得此句米元晖尝谓右丞画如刻画故余以米家山
写韵
赵大年画平远绝似右丞秀润天成真宋之士夫画
此一派又传倪云林云林工致不敌而荒率苍古胜
矣今作平远及扇头小景一以此二人为宗使人玩之
不穷味外有味也
令穰写湖天森遫之景极不多皴虽云学王维而维
画正有细皴者乃于重山叠嶂有之赵未能得其妙

也
元镇自题狮子林图余此画真得荆关遗意非王蒙
辈所能梦见也其高自标置如此又张伯两题云林画
云无画史纵横习气顾谨中题云林画云初以董源为
宗及乎晚年画益精而书法漫矣盖倪书绝工致晚乃
失之而专精于画一变古法以天真幽淡为宗要亦所
谓渐老渐熟者若不从北苑筑基不容易到尔纵横习
气即黄子久未断幽澹两言则赵吴兴犹逊迂翁其胸

次自别也
画之道所谓宇宙在乎手者眼前无非是生机故其人
往往多寿至于刻画细碎为造物役者乃能损寿盖无
生机也黄子久沈石田文徵仲皆大耋仇英短命赵吴
兴止六十馀仇与赵品格虽不殊皆习者之流非以画
为寄以画为乐者也寄乐于画自黄公望始开此门庭
耳
　向余集董太史画论一卷今题跋内有者删半矣

　　绘事名目
染(不描采色涂染出/)　　渲(翎毛谓之染渲/)
界(界画屋宇/)　　　　　描(白描人物/)
临(看真本对临/)　　　　摸(用纸拓影/)
传(对面传/)　　　　　　写(花果草木禽兽写生/)
　　画则
白描　　　　　　　　水墨
浅绛色　　　　　　　轻笼薄罩

五色干淡　　　　　　吴装
大著色
　　古今描法(一十八等/)
高古游丝描(十分尖笔如/曹衣纹)琴弦描(如周举类/)
铁线描(如张叔厚/)　　　行云流(水描/)
马蝗描(马和之顾兴裔类/一名兰叶描)钉头鼠尾(武洞清/)
混描(人多描/)　　　　　撅头描(秃笔也马远夏圭/)
曹衣描(魏曹不兴/)　　　折芦描(如梁尖头细长撇纳/也)

橄榄描(江西颜辉也/)　　枣核描(尖大笔也/)
柳叶描(似吴道子观音笔/)竹叶描(笔肥短撇纳/)
战笔(水纹描/)　　　　　减笔(马远梁楷之类/)
柴笔描(粗大减笔也/)　　蚯蚓描
　　皴树法
松皮如麟皴(写针有鼠尾蝴蝶车轮瓜离等名/)
柏皮如绳皴　　　　　柳身皴如交叉麻皮皴
梅身要点擦横皴　　　梧桐树身稀二三笔横皴

　　树枝四等
丁香(范宽/)　雀瓜(郭熙/)　火焰(李遵道/)　拖枝(马远/)
　　树叶二十七等(静存处士续增十七等备写形状/在绘事指蒙内)
描叶(有八等/)墨叶(一等/)　著色叶(一十八等/)
　　皴石法(会集诸名家论/)
麻皮皴(董源/)　(巨然笔麻/皴)直擦皴(关仝李成/)
雨点皴(范宽/)　(俗名芝麻皴诸家皴法俱备赖头山丁/香树芝麻点掇皴)
小斧劈皴(李将军刘松年/)大斧劈皴(李唐马远夏圭/)

长斧劈皴(许道宁颜晖是也名曰雨淋墙头/)
巨然短笔皴(江贯道师巨/然)泥里拔钉皴(夏圭师李唐/)
米元晖拖泥带水皴(先以水遍抺山形坡石大小之处/然后蘸焦墨横笔拖之)
又有乱云皴　弹涡皴　　鬼面皴　　骷髅皴
马牙勾(如李将军赵千里先勾勒成山却以大青绿著/色方同螺青苦绿碎皴染兼泥金石脚)
　　写石二十六种
飞白(无色竹兰上/用)云母(中等/)　　山字(大青石/)
太湖(大黑石/)　　盘陀　　　　石笋(上尖下大/)

佛座(大石/)　　　卧虎(同上/)　　骷髅(与上同/)
狮子(可石大/)　　马鞍(半大石/)　羊肚(白色小石植/竹蒲盆中)
马牙(勾描/)　　　蚌蛤(小石/)　　鹅子(小碎石/)
鹰座(大石/)　　　弹窝(大石/)　　牡砺(如云母/)
虾蟆　　　　　插剑(细长如剑/)浆脑(白粉点出小/石亦可置盆)
笔架(势如山/)　　鬼面　　　　坡脚(乱石/)
灵碑(青黑石仕女/竹木上用)勾勒(白描/)
　　点苔

古多有不用苔者恐覆山脉之巧障皴法之妙今人画
不成观必须丛点不免有媸女添痂之诮若攒苔如仲
圭渴苔如叔明乃得个中之旨
　　染云
云要涌起势如飞动著色云头要现云脚要淡无踪影
为妙董源山水上深墨描成云淡苦绿逐染马夏用秃
笔淡描指甲云亦以淡苦绿逐染若元晖彦敬山水上
积染出懵懂云借绢地而成云也至青绿山水深墨细

描白云或粉染出或粉细细丝省
　　破墨
唐伯虎云作画破墨不宜用井水性冷凝故也温汤或
河水皆可洗砚磨墨以笔压开饱浸水讫然后蘸墨则
吸上匀畅若先蘸墨而后蘸水被水冲散不能运动也
　　浓淡
徐充暖姝由笔山水中凡画山峰青色露尖上浓下淡
此何理也因极意观审久验其不然上下浓淡须一色

乃得但为云所掩隔腰脚者则变换耳前人未常言及
　　去取
丹青志画山不画小画水不画均画石不画巧画树不
画孤画路不画直画境不画重画贵不画丑画贱不画
清画错不画俗画古不画今
　　兼擅
画者六法象形之一故古人金古钟鼎𨽻篆往往如画
而画家写兰写竹写葡萄写梅多兼书法或画用焦

墨生气韵书用淡墨生古色
　　好尚
唐喻凫曰我诗无罗绮铅粉宜不售画亦同之尝见黄
子久山水一幅上有句曲张雨诗由来老笔荆关辈施
粉施朱笑后生
米南宫海岳图陈方叔常寄云林简云此图拙古俗眼
罕识前辈尝评其画云大米造妙入无言云林胸次
清旷笔意萧远当咄咄逼真矣暇日能寄小幅否耶

倪迂画在胜国时可称逸品昔人以逸品置神品之上
历代惟张志和卢鸿可无愧色宋人中米襄阳在蹊径
之外馀皆从陶铸而来元之能者虽多然承率宋法稍
加萧散耳吴仲圭欠有神气黄子久特妙风格王叔明
奄有前规而三家未洗纵横习气独云林古淡天然米
痴后一人而已
孝庙时直画史钟钦礼王吹王谔善山水吹尝画万里
长江图进上孝庙悦之别索绢令画十幅至三四而死

其吴伟善人物尝为皇太后传神孝宗手捧绢格从旁
跪览焉吕纪善翎毛艺冠一世张珍善花果尺寸之楮
人辄贵之林良芦雁即古人亦不能及边景照花鸟细
巧工致为当时独步云见左辅王维祯掠閒遂录
　　钤记
郭熙画于角有小熙字印赵大年永年则有大年某年
笔记萧照以姓名作石古文书崔顺之书姓名于叶下
易元吉书于石间宋思陵有御书之宝印书后有御书

瓢印王晋卿家藏则有宝绘堂方寸印米元章有米
氏审定真迹等印或用团印中作米芾字如蛟形江
南李主所藏则有建业文房之印内合同印陈简斋则
有无住道人印记苏武功家则有许国后裔苏耆国
老等印东坡则用一寸长形印文曰赵郡苏轼图籍吴
傅朋曰延州吴悦曰吴悦私印
　　功助
余观画之术非细也图山林岩壑则使人忘嚣尘志淡

薄图川泽河海使人心胆疏通神气浩荡图宫室则能
营计毫釐布指高下使人身如可居状若可入图鬼神
威貌则使人启敬图父子提携则使人知孝图君臣上
下节义则使人知忠图昆弟夫妇而友爱之情深图宾
主而揖逊之仪见以至为兵为刑而愚人孺子见而亦
知惕惧善感恶劝入之深劝之易吾谓他无如也是将
可与文章并齿其助道之功岂浅浅乎美哉斯术之可
尚者如此

　
　
　
　
　
　
　
　珊瑚网卷四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