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沧溟集卷二十　　　　　明　李攀龙　撰
　　传
　　　总督蓟辽右都御史兼兵部左侍郎王公传
王公忬者苏州太仓人也其先始兴文献公导迁江东
至宋左司諌缙徙分水至元梦声为昆山学正因家焉
故昆山改太仓梦声之孙琳生辂武宗时王倬以进士
显名为南京兵部右侍郎即辂子也倬生忬举进士选

御史属皇太子当出阁疏上重师道检宫僚戒淫戏者
三事世宗纳焉又中贵人宋兴行万金求领东厂公论
罢之出监河东盐法岁馀以疾归间复为御史按湖广
至辄劾方岳郡守贪不职者一人不及代也时中贵人
廖斌填承天公谓曰贵人所不鱼肉吾百姓者吾请事
贵人贵人所不知而舍人子鱼肉吾百姓者吾请为百
姓治之不以及贵人凡吾有所裁终始全贵人耳还复
按天顺八月敌数万犯古北口公具闻上请屯京城而

身往守通州已而敌果大入至通竟不能渡河而西上
谍诸辅通独完乃超为佥都御史经略通州以东诸军
会虏退众议欲补京军公又独请汰之岁可减漕粟数
十万得沿边数万壮士及请筑京城外郭设蓟辽总督
置通涿昌密为四镇奏上各次第覆如指何公栋既总
督辽蓟与大将军仇鸾调诸边兵数十万卫京师而公
兼治饷鸾挟上愒公以军兴法公若为不悟而身历诸
要害为伏刍粟即鸾所遣骑异道至咸取给焉乃上请

得三千骑与臣因粮车为战守可以无乏军兴顷之归
治饷户部召还京鸾竟诎而公得无以贿免壬子巡抚
山东凡三月巡视浙闽提督军务亡何改巡视为巡抚
请诛赏便宜行事南会二广北会江左诸镇掎角应援
也属倭贼王直徐学毛勋辈袭我公夜纵狼土兵括苍
少年以俞大猷汤克宽击之卤获倭生口百四十三首
百五十级焚而溺杀者数百人军大振以尹凤将闽兵
徼于表头北茭诸洋又卤斩百馀级夺生口二百馀后

先以捷闻是时贼党萧显率劲倭四百馀屠吴郡南沙
还逼淞江淞江守告急公曰吾向所请掎角者非此乎
以别将卢镗掩击大破之斩萧显馀众溃入浙中大猷
诸将徼杀无孑遗是役也越境而歼之且陆胜贼矣因
行部凡二十馀县计倭所由道次第毕城之独慈溪谢
不可公去一岁而慈溪破始就城相诮不蚤听王公言
公在浙闽可二岁凡一十馀捷功次三千馀所得沿海
大猾为倭内主者系之覆其家数十人贼自是无与乡

导往往食尽遁矣甲寅移巡抚大同先是敌入大同没
大将覆其师抚臣坐失律下狱议置代未决上谕相嵩
中外臣谁真忠者嵩惶恐不知所对上曰吾向所自拔
者王忬耳遂下手敕吏部朕念大同须得人其以忬往
故事唯置相用手敕盖异数也比至镇上书具言岁侵
乏军兴状请大司农金钱十馀万赈之活者万计会敌
复入边与总督许公某合兵徼破之捕首级百馀卤马
牛羊称是捷闻进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明年蓟辽

总督杨公博入为兵部尚书议置代上度次用公进兵
部左侍郎兼右副都御史既代而敌帅把都儿黄台吉
打来孙等数万骑入犯古北喜峰冷口诸隘公悉发兵
拒走之条上八事报可乃分遣诸大将赵卿辈以马步
兵十馀万守诸隘游兵佐之与宣大督臣约诸地在宣
大而险在内者移宣大兵为内守地在蓟保而险在外
者移蓟保兵为外守九月敌悉众屯怀来川攻南塘黑
冲峪已又攻大石沟公各发兵拒走之捷闻进右都御

史兼兵部左侍郎如故奏减诸路防秋骑兵马六千馀
匹曰守利步不利骑奈何以二战士食供一马非筴也
敌先后侵辽阳所发兵败之首级数百又招徕番汉一
千五百户丙辰上欲用为兵部尚书辄不果时大举讨
倭发兵五千人以禆帅尹秉衡往有功九月打来孙等
又犯喜峰一片石诸处公督兵拒走之明年敌阑入滦
河颇有所杀掠复督兵力战走之诏切责夺一官为右
侍郎兼佥都御史馀如故会兵部员外郎继盛疏嵩父

子为所陷抵罪公冤之公子世贞又为护继盛丧嵩父
子益衔之矣明年把都儿辛爱打来孙俺眼他皮各以
十馀万欲分犯马兰义院诸口谋有备不敢发诏复所
夺官明年戊午敌入辽左我师一岁凡三捷九月敌王
文土蛮黑石炭诸部十馀万骑驻大碱场以精骑七千
犯界领箭捍领以大将欧阳安马芳等拒走之数万骑
入黑谷领以摽中军张伦等破走之而练兵之议起矣
是时兵岁益壮可省调发十之六七大司农省军兴刍

粟称是见以为名美而戍卒多选耎不习战所勾募取
充数而已诸将计不敢任而调发如故公乃为疏具列
十三事请以三岁举之明年敌又入辽阳以杨照大破
之获首级八百有奇卤马牛羊夷器以千计故事获首
虏至二百即以捷闻至四百以大捷闻今至八百以嵩
故顾无有为上言之者故事春防所调发兵视秋省十
之五至是以练兵故复汰其二而敌辛爱数万骑挟朵
颜帅影入侵孩为向导谋入寇我我所遣谍多被杀公

乃请援兵不听敌竟入潘家口我以轻骑绕出其前凡
三日引去尾击之捕首级百事闻上乃知前所请援兵
非谬第录诸将欧阳安辈下狱而御史以嵩风旨且论
杀安会御史方辂受草都御史鄢懋卿言公病悸不任
事负上恩当罢状遂逮制狱论杀公隆庆改元世贞守
阙下白父冤状以诏复原职公好称说经术而长于吏
事凡三为巡按一经略一提督三巡抚一总督所推毂
贤士大夫遍天下也赞曰大臣之处成功难言哉庚戌

虏犯京师中外汹汹公先策必至以闻而身守通州使
不得西渡河严邑翼翼辅以无恐肃皇帝张皇备边左
顾右眄念无可与所立一总督一大将军而公以督饷
参间并见倚重寻视闽浙旋移大同敌遄已则奉而南
倭遄已则奉而北非不欲任久之以听厥成而天子励
精方称缓急图辄效喜自拔士号为大同得人异数宠
之以逼帷幄之臣度次蓟辽而公拒走大敌者六至有
一岁三捷者奈何不免嵩父子文致之也自练兵之议

起而间以生奈何比年治师不中调发自期三岁也所
疏十三事具是矣天子方喜自拔士号得人度次以蓟
辽乃有上言不任事负国恩当罢则谁为之者激极而
反大臣之处成功难言哉余观世贞上疏追讼父前功
曰敌入辽左臣父忬以总督督总兵杨照辈便宜发兵
击破之斩首八百馀级策定城池功施边境嵩父子嗾
削臣父功状并薄照赏而壅先帝拊髀之明成化间总督
王越潜师出塞至威宁海杀首级四百馀级封为列侯

臣以为比罪则辽阳为肘掖之地于我为必应量敌则
掠出榆林塞于敌为惰归用师则杨照一部将计胜则
首功过当威宁者多而惩其深入者悛虑败则潜师出
塞劫以取捷者危越封而臣父不录令当先帝之世
无以春秋耀军士而示天下以非常功不知辽左之役
见以为狎战而嵩得持之威宁以汪直与俱出塞气奋
人主同功一体者乎将相不调和自古患之矣
　　　王中丞廷小传

中丞初以大司徒主事分曹太仓与宦者奉秭米相持
也既声闻朝廷改监察御史而领度支宦者奉寻罢亡
何疏尚书鋐治大冢宰不奉职状忤旨谪亳州稍徙昆
山令昆山故相某视县令家监尔即所欲令为之不欲
属之虽属之公弗与为之故给事中某者公不与为之
矣虽欲属焉不能也及两人皆闻知各自失也相巨室
大臣给事中虽废然揣上意从私家祠有所祈不领于
天子之祝官岁时闻上觊复收我者为之乃相与持一

令短长何不至也而公即又来守吴郡则吴人欲之矣
郡别驾某所治逋租者狱才一牍尔坐在戍籍当遣者
六十人捕夫得者又三百人公趋谓御史君曰异哉如
以檄大司马府中岂无令主伍吏望见籍而走乎戍者
一人主送至戍所者二人捕未得者妻子一人捕者一
人是千人之狱也御史君勃然寝之矣徐某者既以其
赀为太学生而复持其兄某阴事署而揭之途御史君
又以其署按其兄使在遣中公廉知其为署某阴事者

某也曰兄不义而秽于家弟不讳而播诸国其兄已髡
钳对主伍吏某安得俨然因以为利大冠若箕日沾沾
父老前也乃夺其太学生郡岁以籍钱九千缗市尚方
物输少府而司寇某者其子欲之公不与也往求毗陵
郡钱六千缗与之已而给事中举奏司寇免之并夺毗
陵郡与者官吴郡尚方物至今有司者市之遂为令自
公始也可谓不畏疆禦哉
　　　霍长公传

霍长公者西河人也既少孤而母太淑人李年二十馀
岁以故失不为儒太淑人常恨之公曰往而不可返者
亲乎悬而不可知者禄乎昔在襁抱以有今日即使不
肖孤列鼎而祭先君子孰与竭力耕田之逮太淑人存
也且为儒不成必难中弃而妨迁业孤岂敢薄诸生独
以白首乡校犹日呻佔如病妪之就蓐使其父母匏瓜
畜之而进退维谷坐自朽腐是为从吾所好耳公犹是
稍治产所致太淑人丼毳之馀亡何施予遍族党矣无

何桥梁之役遍四境矣而产犹治也盖公自计其力足
以供甘毳则推及施予不使有一日之积云公素坦率
濡与群处然耻夸毗虽狎必以义无大小无敢忿争
即忿争曲直一听公无后言者人以此益附公公既贵
有舆马且年七十馀不以乘也每出入安步里闬中无
异布衣时曰吾幸未惫庶几与里门故旧遇诸涂何可
使其引避而辙迹畏人将无挟儿辈尊宠于车上舞哉
有司乡饮酒公尝一当大宾后辄谢不往曰吾始不图

得从父母之邦见唐虞养老以燕飨甚盛典也一之为
冒而复抗礼邑长吏以烦官府仆仆起居乎公是时已
封御史进中丞少司马凡三命故自谓将无于车上舞
云郭太淑人亦年七十以公之家而犹不辍粗粝之食
曰吾与君子同事李太淑人糟糠不餍若将终身虽今
暴贵亡十馀矣何能异为妇时也岂以吾儿为不能事
我者乎其夫妇同德如此赞曰史谓孔子数称介山子
然者岂之推之后邪晋之多贤由来远矣子夏既居西

河之上序诗教授所与友田子方段干木其人也霍长
公家食不辍粗粝安步里闬不以舆马非故让也方其
布衣时晨出夜入自以性之恒啜菽茹藿自以味之极
一旦使之俟驾而后行式闾而后过苦矣品列而后御
味备而后举厌矣不然则一以抑损岂谓坦率乎西河
之俗盖犹有蟋蟀代檀之风焉其论为儒非独疾夫不
成也之推之母固曰身既隐矣焉用文之然以有激将
来使假儒之名以自好者非效于世不得藉口耳公之

意盖因以为训也既已三命乃乡饮酒则谢不往其出
处大义迫斯可见虽曰未学谓之学矣其斯以谓质行
君子哉得其子而益显也
　　　长兴徐公敬之传
公名柬始居约时游邑诸生间莫能厚遇久之授弟子
室里中非其好也则曰嗟乎大丈夫生不能游大人以
成名即当效鲁仲连布衣而排患解纷令千里诵义尔
终安能呕呕为章句师坐帷中日夜呻其佔毕从群儿

取糈自食乎会邑富人许公女年二十不嫁欲求贤夫
如公者公是时年三十矣乃脱身游女家女家素长者
里中少年多侮之即妻公又皆来侮以尝公公问许公
岂负是属而欲报之然此易高耳今我在也而彼皆籍
吾家令我不维是子婿行皆鱼肉之矣亡何微知少年
家阴事以令里中里中皆谓少年彼不上书告君即利
剑刺君矣少年家顾且因许翁奉百金愿交驩公公乃
以所奉百金益市牛酒更召外家宗人及里中父老日

高会数问其金馀尚有几所趣卖共具曰里中少年岂
不多豪然无奈此牛酒共具我何公既已脱辽阳大贾
某氏之阨而某氏日操百金将进公及见公侍酒至暮
口不忍献百金邑有豪亭父朱某者好众辱人公一日
从旁数之曰朱君太横哉朱乃瞑目视公曰客何为者
居邑屋至不见敬于若乎乃大挫公公佯不问一日袖
四十斤铁椎谓朱曰不闻信陵客椎杀晋鄙事乎朱跪
曰吾始以先生为庸人乃今知之遂相举饮谢而去时

江南大饥斗米千钱而公门下多蒯缑之士然岁入实
不足以奉宾客至鬻宅子钱家不令知也公始与诸兄
同居及往许翁家诸兄皆听公去不收十年之中公盖
再致千金即诸兄匍匐来称贷公又未尝以无为解焉
公尝谓何知积著好行其德者为享利吾予人若弃之
假人若忘之即有偿者是自实其义吾不忍为也公盖
慕吴监门卒之为人而游于酒哉朋友相觌欢然道故
饮可五六斗而醉二三客前奏琴未尝不为鼓一再行

而据地歌矣即长兴令召公公又谢病不能往公虽布
衣然见邑中长老好问民所疾苦尝谓长兴西从方山
来可百里所故不多为陂诚得潴水高下更相受溉可
令亩一钟何忧暵哉城南诸田即患苕水暴至然以堤
善溃尔筑令广一二丈所何虑不障又可树桑千亩因
掘地为池可养千石鱼即虽污邪且不失茭牧其中独
奈何弃百世之利不为乎公既口画县中事县长吏愈
益重公门外时时以干旄来然其时民治渠少烦苦不

欲也今年公七十有九矣尚善饭遇客无所敢失即有
从季子中行来者与许夫人为夜洒扫早帐具至旦不
倦盖中行未游京师所交已多大父行知名之士矣余
为郎署中时中行尝语余曰吾尝谏家大人至笃行即
所言邑长吏治渠事烦苦不为也以大人之义与邑中
长老共数百顷田何不成也家大人谢曰吾闻兴百世
之利以亲附百姓者邑长吏之事也且吾邑长老居閒
者终不语今长吏幸而听我我又奈何从邑中夺贤长

吏权乎其为长者如此
　　　杜长公传
杜长公常者鄞人也以文无害试补奉化县功曹在家
人时尝称诗贻厥孙谋以燕翼子曰信斯言也予幸逮
事王父母又以勤父母予奚赖焉其为王父母供具一
视父镐供具曰王父母固安大人供具矣所执王父母
丧父镐无不如己自尽者而不知其所由办也长公既
收弟仲于维扬而为季有室以托姊子然后嫁从女者

三如其女葬不能丧者如其弟仲筐篚赙赗至无暇日
不为厌焉长公出入邑屋少年辄自避过而与之言则
趋妇姑勃溪不出梱阈亦自曰将谓杜长公何同曹掾
某患疫诸曹掾举以其妾故引去且止长公长公曰废
朋友疾病相扶持大义而借小嫌以自解何以称同舍
兄弟人孰无急难而坐弃之也每往必有所与俱执火
竟夕身傅匕剂其妾顾以此无间处众始服长公达节
云再补兰溪县功曹兰溪令谓奉化令曰大邑多君子

今安得有杜掾其人哉奉化令曰其人故奉化功曹也
其取重如此先是长公值橐中装于兰溪之涂举以微
亡者亡者至谓长公曰橐中装都科也将输县而先门
假寐道左属县官出辟客仓卒遗之盖五十金举者远
矣然此其地也长公曰此其地固在索之岂远乎即举
以畀亡者亡者捐十金谢长公长公曰十金孰与五十
金尔岂以我无所置之也遽辞而往章公居仁尝谓长
公虽在功曹中质行不可及矣寻授广西龙江驿丞有

以藤自毒杀者其家诬怨家杀之郡太守谓怨家实杀
之也以具狱宪司则移长公长公覆而辄见其冤状大
守恶其反也而笞之长公曰宪司岂少廉武吏而移之
驿而乃挠于成案重辱命也笞之不犹愈于杀人以免
乎属征蛮之役幕府檄从军疾作而卒于邸后五十年而
孙思举进士迁青州太府方为良二千石云赞曰越之
俗禨贤者惑焉同曹掾疫长公不惮躬调护之可与立
哉及观所畀亡者橐中语其调笑疏于叱詈举五十金

若亡者自取之望望然惟恐得我又何可啖以利也有
是驿吏不难于不阿郡太守意有是宪臣不难以杀人
大狱属驿吏者今无矣夫令无矣夫
　　　晋阳王次翁传
次翁子使君名道行弱冠擢进士给事尚书大司寇省
中余时为郎亡何使君补邓州余寻出为钜鹿郡明年
使君迁魏郡比二千石往来二御史台若部刺史必直
使君与使君相劳也雅已闻次翁为人翁名尚智字哲

夫阳曲人尝补郡弟子员不就以赀假干掾省中十馀
年除蓟之义丰驿焉驿于京师东北诸边为孔道次翁
乃簿正厨传箠使诸走约客至当御者往盖三年所车
马捷于羽檄使者应乎烽火未尝一日诣对幕府矣再
迁北地之北峡关北汉障塞尉讥客出入明年弃官归
太原属使君已举于乡视笥中俸才二金笑曰腆矣一
抱关吏何功于上也寻从使君邓州使君问政未尝为
质焉旁引成事而已及使君迁大名乃辄不敢复问政

曰吾何能从儿子辈数数操郡长吏事乎翁魁梧美髯
长者少不视产而长翁乃善贾乃翁抚长翁子则无不
若己出语人曰兄子某病吾则终夜不能寐然有过又
未尝不谯让之岂为第五氏哉即晋阳长老亦言翁俶
傥状视仇家若不可解者卒如初不著于睚眦里中缓
急翁辄与居閒然计画之耳不必人人尝施焉以故里
中曲听翁请言事不䫁金矣余犹记使君在邓尝使人
于诸郡微当候太岳祠官者状时祠官方贵幸余所为

候辄不与诸郡同人以报使君则使君从钜鹿之所为
次翁属在邓也后使君从大名迁凤翔太守移苏州太
守禦倭于城下寇竟失利去称治行第一云次翁虽不
视产即在驿塾诸驿在关塾诸关一日越人裘生者传
过之罢矣翁辄奇焉延使使君卒业为之有室盖三年
以装去次翁所为使君亡虑十数师类如此以故弱冠
举进士不十年三为大郡视曩俸笥中二金实腆矣廉
吏何不可为哉余惟世之君子重与人为善也诚日莫

途穷夺然后罢逐然后去斯笑之矣至无所为而弃官
则又从而极之曰是先夺而图罢先逐而图去计之狡
者也是计画无复用之而窃轻富贵为名高者也是恐
卒不可测姑以自避以缓人之迹我而将以复进者也
不知计即狡亦徒为罢去耳身已隐矣安用名高愈避
迹愈著夫又遑恤我后乎是三者故皆不出于患失何
世之君子重与人为善也余观次翁弃官归时年未五
十一抱关吏耳此三者何以称焉

　　　何季公传
何季公者名积字良庆故姓徐系偃王后子孙稍迁歙
之傅溪元末有万亿者始易姓何再迁休宁凡五世为
兆义兆义生政景皇帝时用盐筴起应诏输粟塞下值
虏大入猝获良马以免顾橐中装百金耳乃即归而废
著以复是瓦解之术也何以称少有斗智即百金不犹
当奇胜邪遂返塞下居数岁果再致万金政生耀耀生
季公公生逮壮而伯若仲长已各倍公乃兄弟与俱遍

游江淮吴楚间所至雍容为闾里率相矜以贾咸谓季
公有家约也先是公父举明经授长河丞公劝之往盖
三年以循吏称载在邑乘矣二兄之亡也公慨然曰曩
吾以爱弟奉二兄江淮吴楚间举橐中装托我我今乃
令诸孤无息业哉盖终其身无私藏亡何御史君受宁
远令又劝之往曰无念尔祖使我得称长河循吏子更
能得称宁远循吏父乎自是宁远君卒以卓异闻召拜
南台御史也公因就南台觇御史君所为治状独持大

体矣乃趣还休宁营万安里而老焉县大夫举宾射必
迎公公彊为出竟不再然闾里期功待公举火者十数
家未尝以居常谢客为解也公以季子金孺人以季子
妇得当父母驩公自折节伯仲间事如长河丞所何得
孺人亦以身下二姒事如姑汪如孺人所也其夫妇孝
友如此御史君上绩书公与孺人同封年各八十有一
岁已孙五人曾孙四人矣御史名其贤今为南京某部
郎中云于鳞氏曰季公之贤也身治生而父若子皆以

仕显长河丞官薄耳其邑纪列焉御史贵倨矣辄谢虽
宾射不再出彼窃借宠灵以炫闾里者何限乃季公所以
先后父若子以仕显者有道哉岂所谓得势而益彰者
乎惟孝友于兄弟子孙修业而息之所谓施于有政者
也
　　　汪从龙传
汪从龙者歙人也名云其先汪华者隋末以豪起据六
州称号吴王唐兴授总管六州军事歙州刺史封越国

公至宋赠金紫光禄大夫叔敖者始自绩溪徙邑之潜
川叔敖生若虚于江南经制使若海为从兄若虚十二
世生道寿道寿生十有八岁而其父士诚卒于客讣至
辄往僦而挽以行尽僦乃焚榇襮诸椟锡相袭也橐而
负渡江乃中流有光属于舟龙辄夹绕舟舟相覆者数
矣众计无所出则遍索舟中诸非常物为解有髹几泽
可以鉴者十具以沈犹是也有丹沙焕如熛火者一斛
以沈犹是也而众愈益恐时道寿偎伏莫敢动即再索

舟中念与椟俱沈耳寻失光所在汔济众弗察其所负
者枯骨矣道寿生庚应庚应生政和令贤贤生文暵文
暵生从龙从龙家自道寿以来四世同居从龙尝为叔
文晫行质子钱家治其婚既已责遂并举其母所遗箧
中装授焉缄识如故也盖晫七岁而孤其父以箧中装
二千金属文暵比授之日已十有八岁晫不知之也再
从叔炳议且异产而疑文暵私焉乃索四世所遗者四
千金于从龙从龙视其遗实无金而众愈益噪乃徐发

其橐中书数剂以示众某之产若干所某所之值若干
金凡八千五百馀金人人倍其遗也众复恐从龙却取
其倍者辄举抵于从龙然恶又不能二千金从龙曰先
君子业已领家政而产幸人人倍今举抵以难我不为
先君子受此抵即公等何以明不私初道寿与其兄同
产而兄辄自鬻于程氏擅不与值吴孺人请则引锸而
断孺人鼻终不与值后程氏复以售诸其祖贤今所举
抵故断鼻之情岂论其不能二千金乎乃受抵而众遂

异产盖百有五十岁而后备四世之业以报断鼻之怨
成孝子慈孙之志云尝于京口夜梦僧而旦得钟百金
易之归而置之邑时为郡诸生即守若令无不长者遇
之矣顷之以太学生为山东布政司理问尝㩁税泰山
供客间太山馆人各以其客自占至不敢匿一算由是
不踰月而税万金上宫之役并计诸祠时以监者覆视
计簿簿构具诸祠凡数十所计杉竹数千值万金乃尽削
之止计上宫构具署才数十金而已属有司行祠事严

诸工啧啧谓分作便也从龙固不许辄构上宫而撤其
构构诸祠凡数十所转相为用即诸祠次第举矣与其
分作而观望孰若合力之致期是役也有程材无淫物
有称事无谲工埏人为火齐瓦而鋈焉诸家所不习执
齐上下漫无可稽从龙一日而得其技则相与谢不敢
为奸虽察察务得情然实无它肠歙俗俭视公费如出
诸囊中耳凡四年徙为益王府审理有五子各以一经
为诸生云李于鳞曰观从龙自少与其父俱见苦为生

虽家累万金知财所从来及起为吏𣙜税太山行诸祠
监者重有所弃计其干裁不下钜万诚有所不能忍者
也以是得意耳虽欲学吾术岂告之哉能试有所长非
苟而已也
　　　张隐君传略
隐君张冲者其先钟离人徙金陵再徙吴门家世服贾
云隐君即尝挟筴里中学一先生之言然略大体终不
欲数数佔毕间弱冠往试视业则息钱恒什倍喜曰万

货之情可得而观已然我则不暇顷之乃如京师与燕
赵游间公子为富贵容从诸佳丽人鼓瑟跕屣踏鞠六
博翩翩未厌也及观宫阙之盛官仪之美与所交贤豪
间长者之游私且慕之曰所谓隐居岩穴之士设为名
高者安归乎非深谋廊庙论议朝廷何以称焉而胡为失
当年之至乐不自肆于一时盖期年属父元平公病则
隐君心动趋归家抵毗陵遇盗请橐中装隐君悬橐覆
诸地顾主记记诸故人所赍问遗其家者某若干并委

之无吝色盗以君雍容俾倪故久立微察君君亦恐有
它谓之曰吾既已装单橐举矣无已迹将在眉睫焉不
腆千金由将不足以免之即逢蒙视诎要挠腘身质以
谢追吏小礼何所用而斫我为客则一何暴乎贼乃引
去君抵家元平公亦愈所记故人赍问遗者其家往视
君被创不敢问也君则自谓橐中亡恙矣然实已请去
创起视记偿之为损千金焉乃益治产折节为俭与用
事僮仆同苦乐不啻若自其手指出三十年间三致千

金尝曰不时散失无所藏之以故身所尝施若所已责
不可胜数然终不为德而少年附之辄争为用属有天
幸斗智智胜争时时会繇是兄滂弟津以儒术起而隐
君用侠闻矣居閒田池之乐岁时祭祀进醵饮食被服
自通也起塾于家曰洒扫治具度可供十人者使三子
侍酒于前庶几贤豪长者适我哉晚尤好山水往往在
虎邱石湖间为厨传废一于舟废一于车至即其方返
即其期盖繇是不窥市井矣李于鳞氏曰王生往为余

谈隐君家仲子献翼兄弟故奇士也久之仲子以诸君
所为隐君者列传言属余余观所论次隐君者梅子真
皋伯通之伦与亡论刲股荐毋称笃行君子即弱冠游
京师自肆于一时斯亦诚理所取焉乌氏裸一鄙牧长
今安得抗礼万乘事及称倭夷犯郡时隐君倾身佐县
官之急以比于任氏之义公事不毕不得饮酒食肉以
为闾里率大体如此吾必谓之学矣日治具庶几贤豪
长者适我仲子故奇士其所由来远哉

　　　武母太恭人传
武母井陉人姓毕氏处士宗伊季女也其先莒州学正
忘其名以直言显湖广参议鸾孝行表里门临漳训导
居仁称经师也母自以世家女通内则孝经大义归邑
处士用之遗腹三月而用之亡年才二十有四既弥月
生子砺甫凡三十二年而砺甫举进士除长清县令入
为吏部主事凡十二年而母封太安人又三年迁郎中
而母封太宜人又一年擢太常少卿而母封太恭人是

时母年七十有一五年而王用三锡盖殊遇也先是砺
甫在诸生中母年五十有司上言节妇状先帝命表母
里门矣攀龙曰余观程婴杵臼之烈杀身相劝也托孤
为难焉一寡妇人而提六尺之孤义不辱则毁发肤以
杜求者无已感慨经沟渎自谓永讫计画无复之耳无
论形亏而行立之为无以自全即身亡而孤存亦为无
以自免也受其孤而使有所不可知犹为重遗之矣既
阻荐饥匍匐拮据更依父兄辄贻不淑夭所不能夺也

众方用暴以孤为辞是非示之以有累之形而诲图之
哉将何所不至也乃武母故自有母才云砺甫又为余
言母家代自有节妇盖其天性也
　　　钱塘节妇凌太安人传赞
以余观于凌太安人何世之论节者之固哉可相劝而
成也可相劝而成亦可相靡而败乌在其为天性哉方
太安人抚遗孤才五月一老姑相依至戚也姑而姑讽
更嫁之讽更嫁之矣乃岁凶复不能具饘粥共养如姑

意骂詈日满室曰妇何家不可居而自苦若是如就嫁
之者不嫁也日所恃族长者而族长者讽更嫁之作使
豪奴益肆侵侮惟产之睥睨而藐诸是图危矣不以扶
助德美为华宠也曰妇何家不可居而自苦若是如就
嫁之者不嫁也孰不爱女太安人尚亦有父在父而父
讽更嫁之至令踰年废归宁礼以自绝而犹未置焉往
曰女何藏之深也则操梃劫之至令头抢地触几案血
流被衰绖而犹未置焉至令断发毁形以相视有父而

悖如此者乎曰女何家不可居而自苦若是如就嫁之
者不嫁也人情为其子以妇为其子之孤以妇自为以
妇而姑不然矣人情族有孤收之以其母有妇庇之以
其身而族长者不然矣人情欲其女有令名亦欲己有
令名于其女而父不然矣是三者所遇皆非人情太安
人可以影响自解何家不可居何家之无姑何家不可
居何家之无子举产而授族长者属姑焉委之以不可
知之子而且令父自绝于所适何负夫也难者曰姑且

老可俟藐诸之谓何则季子业以孤寄之矣曰是犹相
劝而成也三者所遇皆非人情而太安人卒能事姑立
子今圣天子明下诏厥高行见褒朱轓而守建昌者孤
邪是靡之而勿败则非可相劝而成明矣今谓太安人
自存以存其子太安人假无子将为一讫计乎劝之势
缓靡之势急缓急非所论此余所以谓天性矣故语节
而待子无以处夫无子者也
　沧溟集卷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