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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东坡全集卷七十二    宋 苏轼 撰
  书十一首
   上梅直讲书
某官执事某每读诗至鸱鸮读书至君奭常窃悲周公
之不遇及观史见孔子厄于陈蔡之间而弦歌之声不
绝颜渊仲由之徒相与问答夫子曰匪兕匪虎率彼旷
野吾道非邪吾何为于此颜渊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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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莫能容虽然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夫子油然
而笑曰回使尔多财吾为尔宰夫天下虽不能容而其
徒自足以相乐如此乃今知周公之富贵有不如夫子
之贫贱夫以召公之贤以管蔡之亲而不知其心则周
公谁与乐其富贵而夫子之所与共贫贱者皆天下之
贤才则亦足与乐乎此矣轼七八岁时始知读书闻今
天下有欧阳公者其为人如古孟轲韩愈之徒而又有
梅公者从之游而与之上下其议论其后益壮始能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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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文词想见其为人意其飘然脱去世俗之乐而自乐
其乐也方学为对偶声律之文求斗升之禄自度无以
进见于诸公之间来京师逾年未尝窥其门今年春天
下之士群至于礼部执事与欧阳公实亲试之诚不自
意获在第二既而闻之人执事爱其文以为有孟轲之
风而欧阳公亦以其能不为世俗之文也而取焉是以
在此非左右为之先容非亲旧为之请属而向之十馀
年间闻其名而不得见者一朝为知巳退而思之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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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苟富贵亦不可以徒贫贱有大贤焉而为其徒则
亦足恃矣苟其侥一时之幸从车骑数十人使闾巷小
民聚观而赞叹之亦何以易此乐也传曰不怨天不尤
人盖优哉游哉可以卒岁执事名满天下而位不过五
品其容色温然而不怒其文章宽厚敦朴而无怨言此
必有所乐乎斯道也轼愿与闻焉
   上韩太尉书
轼生二十有二年矣自七八岁知读书及壮大不能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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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时事独好观前世盛衰之迹与其一时风俗之变自
三代以来颇能论著以为西汉之衰其大臣守寻常不
务大略东汉之末士大夫多奇节而不循正道元成之
间天下无事公卿将相安其禄位顾其子孙各欲树私
恩买田宅为不可动之计低回畏避以苟岁月而皆依
仿儒术六经之言而取其近似者以为口实孔子曰恶
居下流而讪上恶讦以为直刘歆谷永之徒又相与弥
缝其阙而缘饰之故其衰也靡然如蛟龙释其风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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势而安于豢畜之乐终以不悟使其肩披股裂登于匹
夫之俎岂不悲哉其后桓灵之君惩往昔之弊而欲树
人主之威权故颇用严刑以督责臣下忠臣义士不容
于朝廷故群起于草野相与力为险怪惊世之行使天
下豪俊奔走于其门得为之执鞭而其自喜不啻若卿
相之荣于是天下之士嚣然皆有无用之虚名而不适
于实效故其亡也如人之病狂不知堂宇宫室之为安
而号呼奔走以自颠仆昔者太公治齐举贤而尚功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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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曰后世必有篡弑之臣周公治鲁亲亲而尊尊太公
曰后世浸微矣汉之事迹诚大类此岂其当时公卿士
大夫之行与其风俗之刚柔各有以致之邪古之君子
刚毅正直而守之以宽忠恕仁厚而发之以义故其在
朝廷则士大夫皆自洗濯磨淬戮力于王事而不敢为
非常可怪之行此三代王政之所由兴也曾子曰上失
其道民散久矣天下之人幸而有不为阿附苟容之事
者则务为倜傥矫异求如东汉之君子惟恐不及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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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已轼自幼时闻富公与太尉皆号为宽厚长者然终
不可犯以非义及来京师而二公同时在两府愚不能
知其心窃于道涂望其容貌宽然如有容见恶不怒见
善不喜岂古所谓大臣者欤夫循循者固不能有所为
而翘翘者又非圣人之中道是以愿见太尉得闻一言
足矣太尉与大人最厚而又尝辱问其姓名此尤不可
以不见今已后矣不宣轼再拜
   上富丞相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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轼闻之进说于人者必其人之有间而可入则其说易
行战国之人贪天下之士因其贪而说之危国之人惧
天下之士因其惧而说之是故其说易行古之人一说
而合至有立谈之间而取公相者未尝不始于战国危
国何则有间而可入也居今之世而欲进说于明公之
前不得其间而求入焉则亦可谓天下之至愚无知者
矣地方万里而制于一姓极天下之尊而尽天下之富
不可以有加矣而明公为之宰四夷不作兵革不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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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公无贪于得而无惧于失也方西戎之炽也敌人乘
间以跨吾北中国之大不畏而畏明公之一词是明公
之勇冠于天下也明公居于山东而倾河朔之流人父
弃其子夫弃其妻而自归于明公者百馀万明公人人
而食之旦旦而抚之此百万人者出于沟壑之中而免
于乌鸢豺狼之患生得以养其父母而祭其祖考死得
以使其子孙葬埋祭祀不失其故常是明公之仁及于
百世也勇冠于天下而仁及于百世士之生于世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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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足矣今也处于至足之势则是明公无复有所羡慕
于天下之功名也五帝三代之事百家之书莫不尽读
礼乐刑政之大小兵农财赋之盛衰四海之内地理之
远近山川之险易物土之所宜莫不尽知当世之贤人
君子与夫奸伪崄诈之徒莫不尽究至于曲学小数茫
昩惝恍而不可知者皆猎其华而咀其英泛其流而涉
其源虽自谓当世之辩不能傲之以其所不知则是明
公无复有所畏惮于天下之博学也名为天下之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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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贵为天子之宰无贪于得而无惧于失无羡于功名
而无畏于博学是其果无间而可入也天下之士果不
可以进说也轼也闻之楚左史倚相曰昔卫武公年九
十有五犹日箴儆于国曰自卿以下至于官师苟在朝
者无谓我老耄而舍我朝夕以交戒我犹以为未也而
作诗以自戒其诗曰抑抑威仪惟德之隅夫卫武公惟
居于至足而日以为不足故其没也谥之曰睿圣武公
嗟夫明公岂以其至足而无间以拒天下之士则士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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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说者亦何必其间之入哉不然轼将诵其所闻而明
公试观之夫天下之小人所为奔走辐辏于大人之门
而为之用者何也大人得其全小人得其偏大人得其
全故能兼受而独制小人得其偏是以聚而求合于大
人之门古之圣人惟其聚天下之偏而各收其用以为
非偏则莫肯聚也是故不以其全而责其偏夫惟全者
之不可以多有也故天下之偏者惟全之求今以其全
而责其偏夫彼若能全将亦为我而已矣又何求焉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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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夫子廉洁而不为异众之行勇敢而不为过物之操
孝而不徇其亲忠而不犯其君凡此者是夫子之全也
原宪廉而至于贫公良孺勇而至于斗曾子孝而徇其
亲子路忠而犯其君凡此者是数子之偏也夫子居其
全而收天下之偏是以若此巍巍也若夫明公其亦可
谓天下之全矣廉而天下不以为介直而天下不以为
讦刚健而不为强敦厚而不为弱此明公之所得之于
天而天下之所不可望于明公者也明公居其全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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效其偏其谁曰不可异时士大夫皆喜为卓越之行而
世亦贵狡悍之才自明公执政而朝廷之间习为中道
而务循于规矩士之矫饰力行为异者众必共笑之夫
卓越之行非至行也而有取于世狡悍之才非真才也
而有用于天下此古之全人所以坐而收其功也今天
下卓越之行狡悍之才举不敢至于明公之门惧以其
不纯而获罪于门下轼之不肖窃以为天下之未大治
兵之未振财之未丰天下之有望于明公而未获者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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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由此也欤昔范公收天下之士不考其素苟可用者
莫不咸在虽其狂獧无行之徒亦自效于下风而范公
亦躬为诡特之操以震之夫范公之取人者是也其自
为者非也伏惟明公以天下之全而自居去其短而袭
其长以收功于无穷轼也西南之匹夫求斗升之禄而
至于京师翰林欧阳公不知其不肖使与于制举之末
而发其猖狂之论是以辄进说于左右以为明公必能
容之所进策论五十篇贫不能尽写而致其半观其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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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幸甚
   上曾丞相书
轼闻之将有求于人而其说不诚则难以望其有合矣
世之奇特之士其处也莫不为异众之行而其出也莫
不为怪诡之词比物引类以摇撼当世理不可化则欲
以势劫之将以术售其身古之君子有韩子者其为说
曰王公大人不可以无贫贱之士居其下风而推其后
大其声名而久其传虽其贵贱之阔绝而其相须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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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啻若左右手呜呼果其用是说也则夫世之君子所
为老死而不遇者无足怪矣今夫扣之者急则应之者
疑其辞夸则其实必有所不副今吾以为王公大人不
可以一日而无吾也彼将退而考其实则亦无乃未至
于此耶昔者汉高未尝喜儒而不失为明君卫霍未尝
荐士而不失为贤公卿吾将以吾之说而彼将以彼之
说彼是相拒而不得其欢心故贵贱之间终不可以合
而道终不可以行何者其扣之急而其词夸也鬻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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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璧者不之于肆而愿观者塞其门观者叹息而主人
无言焉非不能言知言之无加也今也不幸而坐于五
达之衢又呶呶焉自以为希世之珍过者不顾执其裾
而强观之则其所鬻者可知矣王公大人其无意于天
下后世者亦安以求为也苟其不然则士之过于其前
而有动于其目者彼将褰裳疾行而搂取之故凡皇皇
汲汲者举非吾事也昔者尝闻明公之风矣以大臣之
子孙而取天下之高第才足以过人而自视缺然常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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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足安于小官而乐于恬淡方其在太学之中衣缯饭
糗若将终身至于德发而不可掩名高而不可抑贵为
天子之少宰而其自视不加于其旧之锱铢其度量宏
达至于如此此其尤不可以夸词而急扣者也轼不佞
自为学至今十有五年以为凡学之难者难于无私无
私之难者难于通万物之理故不通乎万物之理虽欲
无私不可得也已好则好之已恶则恶之以是自信则
惑也是故幽居默处而观万物之变尽其自然之理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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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之于中其所不然者虽古之所谓贤人之说亦有所
不取虽以此自信而亦以此自知其不悦于世也故其
言语文章未尝辄至于公相之门今也天子举直谏之
士而两制过听谬以其名闻窃以为与于此者皆有求
于吾君吾相者也故辄有献其文凡十篇而书为之先
惟所裁择幸甚
   应制举上两制书
轼闻古者有贵贱之际有圣贤之分二者相胜而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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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相参其势然也治其贵贱之际则不知圣贤之为高
行其圣贤之分则不知贵贱之为差昔者子思孟轲之
徒不见诸侯而耕于野比闾小吏一呼于其门则摄衣
而从之至于齐鲁千乘之君操币执贽因门人以愿交
于下风则闭门而不纳此非苟以为异而已将以明乎
圣贤之分而不参于贵贱之际故其摄衣而从之也君
子不以为畏而其闭门而拒之也君子不以为傲何则
其分定也士之贤不肖固有之矣子思孟轲不可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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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而求之然而贵贱之际圣贤之分二者要以不可不
知也世衰道丧不能深明于斯二者而错行之施之不
得其处故其道两亡今夫轼朝生于草茅尘土之中而
夕与于州县之小吏其官爵势力不足较于世亦明矣
而诸公之贵至与人主揖让周旋而无间大车驷马至
于门者逡巡而不敢入轼也非有公事而辄至于庭求
以宾客之礼见于下执事固已获罪于贵贱之际矣虽
然当世之君子不以其愚陋而使与于制举之末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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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上不以其疏贱而使奏其猖狂之论轼亦自忘其不
肖而以为是两汉之主所孜孜而求之亲降色辞而问
之政者也其才虽不足以庶几于圣贤之间而学其道
治其言则所守者其分也是故踽踽然而来仰不知明
公之尊而俯不知其身之贱不由绍介不待辞让而直
言当世之故无所委曲者以为贵贱之际非所以施于
此也轼闻治事不若治人治人不若治法治法不若治
时时者国之所以存亡天下之所最重也周之衰也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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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莫不苟媮而不立周虽欲其立而不可得也故周亡
秦之衰也时人莫不贪利而不仁秦虽欲其仁而不可
得也故秦亡西汉之衰也时人莫不柔懦而谨畏故君
臣相蒙而至于危东汉之衰也时人莫不矫激而奋厉
故贤不肖不相容以至于乱夫时者岂其所自为邪王
公大人实为之轼将论其时之病而以为其权在诸公
诸公之所好天下莫不好诸公之所恶天下莫不恶故
轼敢以今之所患二者告于下执事其一曰用法太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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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不求情其二曰好名太高而不适实此二者时之大
患也何谓用法太密而不求情昔者天下未平而法不
立则人行其私意仁者遂其仁勇者致其勇君子小人
莫不以其意从事而不困于绳墨之间故易以有功而
亦易以乱及其治也天下莫不趋于法不敢用其私意
而惟法之知故虽贤者所为要以如法而止不敢于法
律之外有所措意夫人胜法则法为虚器法胜人则人
为备位人与法并行而不相胜则天下安今自一命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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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至于宰相皆以奉法循令为称其职拱手而任法曰
吾岂得自由哉法既大行故人为备位其成也其败也
其治也其乱也天下皆曰非我也法也法之弊岂不亦
甚矣哉昔者汉高之时留侯为太子少傅位于叔孙之
后而周昌亦自御史大夫为诸侯相天下有缓急则功
臣左迁而不怨此亦知其君臣之欢不以法而相持也
今天下所以任法者何也任法生于自疑自疑生于多
私惟天下之无私则能于法律之外有以效其智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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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自信明也夫唐永泰之间奸臣执政政以贿成德宗
发愤而用常衮衮一切用法四方奏请莫有获者然天
下否塞贤愚不分君子不以为能也崔祐甫为相不至
期年而除吏八百多其亲旧或者以为讥祐甫曰不然
非亲与旧则安得而知之顾其所用如何尔君子以为
善用法今天下泛泛焉莫有深思远虑者皆任法之过
也何谓好名太高而不适实昔者圣人之为天下使人
各致其能以相济也不一则不专不专则不能自尧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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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时而伯夷后夔稷契之伦皆不过名一艺办一职以
尽其能至于子孙世守其业而不迁夔不敢自与于知
礼而契不敢自任于播种至于三代之际亦各输其才
而安其习以不相犯躐凡书传所载者自非圣人皆止
于名一艺办一职故其艺未尝不精而其职未尝不举
后世之所希望而不可及者由此故也下而至于汉其
君子各务其所长以相左右故史之所记武宣之际自
公孙魏邴以下皆不过以一能称于当世夫人各有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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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各有小大大者安其大而无忽于小小者乐其小而
无慕于大是以各适其用而不丧其所长及至后世上
失其道而天下之士皆有侈心耻以一艺自名而欲尽
天下之能事是故丧其所长而至于无用今之士大夫
其实病此也仕者莫不谈王道述礼乐皆欲复三代追
尧舜终于不可行而世务因以不举学者莫不论天人
推性命终于不可䆒而世教因以不明自许太高而措
意太广太高则无用太广则无功是故贤人君子布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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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而事不立听其言则侈大而可乐责其效则汗漫
而无当此皆好名之过深惟古之圣贤建功立业兴利
捍患至于百工小民之事皆有可观不若今世之因循
卤莽其故出于此二者欤伏惟明公才略之宏伟度量
之宽厚学术之广博声名之炜烨冠于一时而振于百
世百世之所望而正者意有所向则天下奔走而趋之
则其悯时忧世之心或有取于斯言也轼将有深于此
者而未敢言焉不宣轼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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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刘侍读书
轼闻天下之所少者非才也才满于天下而事不立天
下之所少者非才也气也何谓气曰是不可名者也若
有鬼神焉而阴相之今夫事之利害计之得失天下之
能者举知之而不能办能办其小而不能办其大则气
有所不足也夫气之所加则已大而物小于是乎受其
至大而不为之惊纳其至繁而不为之乱任其至难而
不为之忧享其至乐而不为之荡是气也受之于天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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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于不可知之间杰然有以盖天下之人而出万物之
上非有君长之位杀夺施与之权而天下环向而归之
此必有所得者矣多才而败者世之所谓不幸者也若
无能焉而每以成者世之所谓天幸者也夫幸与不幸
君子之论不施于成败之间而施于穷达之际故凡所
以成者其气也其所以败者其才也气不能守其才则
焉往而不败世之所以多败者皆知求其才而不知论
其气也若夫明公其亦有所得矣轼非敢以虚辞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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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诚有所见焉耳夫天下有分得其分则安非其分而
以一毫取于人则群起而争之天下有无穷之利自一
命以上至于公相其利可爱其涂甚夷设为科条而待
天下之择取然天下之人翘足企首而群望之逡巡而
不敢进者何也其分有所止也天下有无功而迁一级
者则众指之矣迁者不容于下迁之者不容于上而况
其甚者乎明公起于徒步之中执五寸之翰书方尺之
简而列于士大夫之上横翔捷出冠压百吏而为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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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以为未也而加之师友之职付之全秦之地地方千
里则古之方伯连帅所不能有也东障崤渑北跨河渭
南倚巴蜀西控戎夏则古之秦昭王商君白起之徒所
以殣身残民百战而有之者也奋臂而取两制不十馀
年而天下不以为速非有汗马之劳米盐之能以擅富
贵之美而天下不以为无功抗颜高议自以无前而天
下不以为无让此其气固有以大服于天下矣天下无
大事也天下而有大事非其气之过人者则谁实办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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轼远方之鄙人游于京师闻明公之风幸其未至于公
相而犹可以诵其才气之盛美而庶几于知言惜其将
遂西去而不得从也故请间于门下以愿望见其风采
不宣轼再拜
   上韩魏公论场务书
轼再拜献书昭文相公执事轼得从宦于西尝以为当
今制置西事其大者未便非痛整齐之其势不足以久
安未可以随欹而拄随坏而补也然而其事宏阔浩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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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可以仓卒轻言者今之所论特欲救一时之急解朝
夕之患耳往者宝元以前秦人之富强可知也中户不
可以亩计而计以顷上户不可以顷计而计以赋耕于
野者不愿为公侯藏于民家者多于府库也然而一经
元昊之变冰消火燎十不存三四今之所谓富民者向
之仆𨽻也今之所谓蓄聚者向之残弃也然而不知昊
贼之遗种其将永世而臣伏邪其亦有时而不臣也以
向之民力坚完百倍而不能支以今之伤残之馀而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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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者轼所不识也夫平安无事之时不务多方优裕其
民使其气力浑厚足以胜任县官权时一切之政而欲
一旦纳之于患难轼恐外忧未去而内忧乘之也凤翔
京兆此两郡者陜西之囊橐也今使有变则缘边被兵
之郡知战守而已战而无食则北守而无财则散使战
不北守不散其权固在此两郡也轼官于凤翔见民之
所最畏者莫若衙前之役自其家之瓮盎釜甑以上计
之长役及十千乡户及二十千皆占役一分所谓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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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名为糜钱十千可办而其实皆十五六千至二十千
而多者至不可胜计也科役之法虽始于上户然至于
不足则递取其次最下至于家赀及二百千者于法皆
可科自近岁以来凡所科者鲜有能大过二百千者也
夫为王民自瓮盎釜甑以上计之而不能满二百千则
何以为民今也及二百千则不免焉民之穷困亦可知
矣然而县官之事岁以二千四百分为计所谓优轻而
可以偿其劳也不能六百分而捕获强恶者愿入焉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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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赃弊者愿入焉是二千四百分者衙前之所独任而
六百分者未能纯被于衙前也民之穷困又可知矣今
之最便惟重难日损优轻日增则民尚可以生此轼之
所为区区议以官𣙜与民也其详固已具于府之所录
以闻者从轼之说而尽以予民失钱之以贯计者轼尝
粗较之岁不过二万失之于酒课而偿之于税缗是二
万者未得为全失也就使为全失二万均多补少要以
共足此一转运使之所办也如使民日益困穷而无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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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日无以待仓卒意外之患则虽复岁得千万无益于
败此贤将帅之所畏也轼以为陛下新御宇内方求所
以为千万年之计者必不肯以一转运使之所能办而
易贤将帅之所畏况于相公才略冠世不牵于俗人之
论乃者变易茶法至今以为不便者十人而九相公尚
不顾行之益坚今此事至小一言可决去岁赦书使官
自买木关中之民始知有生意向非相公果断而力行
必且下三司三司固不许幸而许必且下本路本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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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郡或以为可或以为不可然而监司类聚其说而参
酌之比复于朝廷固已期岁矣其行不行又未可知也
如此而民何望乎方今山陵事起日费千金轼乃于此
时议以官𣙜与民其为迂阔取笑可知矣然窃以为古
人之所以大过人者惟能于扰攘急迫之中行宽大閒
暇久长之政此天下所以不测而大服也朝廷自数十
年以来取之无术用之无度是以民日困官日贫一旦
有大故则政出一切不复有所择此从来不革之过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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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之所宜深惩而永虑也山陵之功不过岁终一切之
政当讫事而罢明年之春则陛下逾年即位改元之岁
必将首行王道以风天下及今使郡吏议之减定其数
当复以闻则言之今其时矣伏惟相公留意千万幸甚
   上蔡省主纶放欠书
轼于门下踪迹绝疏然私自揆度亦似见知于明公者
寻常无因缘固不敢造次致书今既有所欲言而又默
默拘于流俗人之议以为迹疏不当干说则是谓明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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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如凡人拘于疏密之分者窃以为不然故辄有所言
不顾惟少留听轼于府中实掌理欠自今岁麦熟以来
日与小民结为嫌恨鞭笞锁系与县官日得千百钱固
不敢惮也彼实侵盗欺官而不以时偿虽日挞无愧然
其间有甚足悲者或管押竹木风水之所漂或主持粮
斛岁久之所坏或布帛恶弱估剥以为亏官或糟滓溃
烂纽计以为实欠或未输之赃责于当时主典之吏或
败折之课均于保任干系之家官吏上下举知其非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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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哀其不幸迫于条宪势不得释朝廷亦深知其无告
也是以每赦必及焉凡今之所追呼鞭挞日夜不得休
息者皆更数赦远者六七赦矣问其所以不得释之状
则皆曰吾无钱以与三司之曹吏以为不信而考诸茜
籍则有事同而先释者矣曰此有钱者也嗟夫天下之
人以为言出而莫敢逆者莫若天子之诏书也今诏书
且已许之而三司之曹吏独不许是犹可忍邪伏惟明
公在上必不容此辈故敢以告凡四十六条二百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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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人钱七万四百五十九千粟米三千八百三十斛其
馀炭铁器用材木冗杂之物甚众皆经监司选吏详定
灼然可放者轼已具列闻于本府府当以奏奏且下三
司议者皆曰必不报虽报必无决然了绝之命轼以为
不然往年韩中丞详定放欠以为赦书所放必待其家
业荡尽以至于干系保人亦无孑遗可偿者又当计赦
后月日以为放数如此则所及甚少不称天子一切宽
贷之意自今苟无所隐欺者一切除免不问其他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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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今之所奏者皆可放无疑也伏惟明公独断而力行
之使此二百二十五家皆得归安其藜糗养其老幼日
晏而起吏不至门以歌咏明公之德亦使赦书不为空
言而无信者干冒威重退增恐悚
   答安师孟书
辱书为贶过厚吾子自以美才积学取荣名于当时所
宜德者平生之师友朝夕相与讲学者也如轼何与焉
然吾子之于轼其得失休戚轼所宜知何者其势足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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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及也向也闻七子者之失恍然如轼之有失也既乃
闻吾子之得则亦如轼之有得也今吾子书来以为自
为喜者少而为轼喜者多甚矣吾子之见爱也然彼七
子者岂以一失为戚哉彼将退治其所有益广而新之
则吾犹有望焉若吾子既得不骄而日知其所不足则
轼之所得又将有大者也
   与曾子固书
轼叩头泣血言轼负罪至大苟生朝夕不自屏窜辄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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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问于朋友故旧之门者伏念轼逮事祖父祖父之没
轼年十二矣尚能记忆其为人又尝见先君欲求人为
撰墓碣虽不指言所属然私揣其意欲得子固之文也
京师人事扰扰而先君亦不自料止于此呜呼轼尚忍
言之今年四月轼既护丧还家未葬偶与弟辙阅家中
旧书见先君子自疏录祖父事迹数纸似欲为行状未
成者知其意未尝不在于此也因自思念恐亦一旦卒
然则先君之意永已不遂谨即其遗书粗加整齐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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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以授同年兄邓君文约以告于下执事伏惟哀怜而
幸诺之岂惟罪逆遗孤之幸抑先君有知实宠绥之轼
不任哀祈恳切之至
   上韩魏公乞葬董传书
轼再拜近得秦中故人书报进士董传三月中病死轼
往岁官岐下始识传至今七八年知之熟矣其为人不
通晓世事然酷嗜读书其文字萧然有出尘之姿至诗
与楚词则求之于世可与传比者不过数人此固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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轼言公自知之然传尝望公不为力致一官轼私心以
为公非有所爱也知传所禀付至薄不任官耳今年正
月轼过岐下而传居丧二曲使人问讯其家而传径至
长安见轼于传舍道其饥寒穷苦之状以为几死者数
矣赖公而存又且荐我于朝吾平生无妻近有彭驾部
者闻公荐我许嫁我其妹若免丧得一官又且有妻不
虚作一世人皆公之赐轼既为传喜且私忧之此二事
生人之常理而在传则为非常之福恐不能就今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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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悲夫书生之穷薄至于如此其极耶夫传之才器固
不通于世用然譬之象犀珠玉虽无补于饥寒要不可
使在涂泥中此公所以终荐传也今父子暴骨僧寺中
孀母弱弟自谋口腹不暇决不能葬轼与之故旧在京
师者数人相与出钱赙其家而气力微薄不能有所济
甚可悯笑公若犹怜之不敢望其他度可以葬传者足
矣陈绎学士当往泾州而宋迪度支在岐下公若有以
赐之轼且敛众人之赙并以予陈而致之宋使葬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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馀以予其家传平生所为文当使人就其家取之若获
当献诸公干冒左右无任战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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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坡全集卷七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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