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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百四十九 第 1a 页
皇朝文鉴卷第一百四十九
 传
   补亡先生传 柳 开
   退士传 种 放
   六一居士传 欧阳 修
   桑怿传 欧阳 修
   赵延嗣传 石 介
   范景仁传 司马 光
   文中子补传 司马 光
   无名君传 邵 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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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渥传 曾 巩
    补亡先生传 柳 开
补亡先生旧号东郊野夫者也既著野史后大探
六经之旨已而有包括扬孟之心乐为文中子王
仲淹齐其述作遂易名曰开字曰仲涂其意谓将
开古圣贤之道于时也将开今人之耳目使聪且
明也必欲开之为其涂矣使古今由于吾也故以
仲涂字之表其德焉咸曰子前之名甚休美者也
何复易之不若无所改矣先生曰名以识其身义
以志其事从于善而吾恶夫画者也吾既肩且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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矣斯可已矣所以吾进其力于道而迁其名于已
耳庶几吾欲达于孔子者也或曰古者称已孤不
改若是无乃不可乎先生曰执小礼而妨大义君
子不尔为也乃著名解以祛其未悟者众悉以为
然先生始尽心于诗书以精其奥每当卷叹曰呜
呼吾以是识先师之大者也不幸其有亡逸者哉
吾不得见也未知圣人之言复加如何耳尤于馀
经博极其妙遂各取其亡篇以补之凡传有义者
即据而作之无之者复已出辞义焉故号曰补亡
先生也先生凡作之书每执笔出其文当藁若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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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人之辞其敏速有如此无续功而成之者苟一
举笔不终其篇虽十已就其八九亦弃去不复作
矣众问之先生曰吾性不喜二三而为之者方出
而或止之词意遽纷乱纵后强继以成之亦心竟
若负病矣或问之曰子之补亡篇于古不足当其
逸于今不足益其存无妄为乎先生对曰然纵不
能有益于存亡庶胜乎无心于此者也既而词义
有俱亡不知其可者虑人之惑先生即皆先立论
以定其是非用质其旨要先生常谓人曰夫六经
者夫子所著之文章也与今之人无异耳盖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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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典教不能及之故大于世矣吾独视之与汝异
耳先生乃手书九经悉以细字写之其卷大者不
过满幅之纸古谓其巾箱 者亦不过矣而诵之
日尽数万言未尝废忘有讲书以教后学也先生
或诣其精庐适当至虞书尧典篇曰日中星鸟以
正仲春说云春分之昏南方朱鸟之毕见观之以
正仲春之气也先生乃问曰然夫云日中星鸟以
正仲春者是仲春观朱鸟之星以正其候也且云
朱鸟者南方之宿以主于夏也既观其星以正其
候即龙星乃春之星也春主于东方可观之以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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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候也今何不云是而反观朱鸟之星何谓也说
者不能对惟云传疏若是无他解矣先生择其座
者曰起前吾语汝夫岁周其序春居其始四星各
复其方圣人南面而坐以观天下故春之时朱鸟
之星当其前故云观之以正仲春矣四坐无不拜
而言曰先生真达云经者也所以于补亡不谬矣
先生于诸经若此者不可遍纪先生又以诸家传
解笺注于经者多未达穷其义理常曰吾他日终
悉别为注解矣大以郑氏笺诗为不可曰吾见玄
之为心务以异于毛公也徒欲强已一时之名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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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通先师之旨且诗之立言不执其体几与易象
同奥若玄之是笺皆可削去之耳又以论语集解
阙注者过半曰古之人何若是吾闻韩文公昔重
注之今吾不得见吾将不笔又虑与韩既死使吾
有斯艰也天乎哉先生每读中说叹曰后之夫子
也续六经矣世故道否吾家不克有之甚乎年之
始成也逝矣天适与其时行之为事业尧舜不能
尚也苟不死天下何有于唐哉先生以房杜诸子
散居厚位恊佐其主遇其君不能扬其师之道大
其师之名乃作书以罪之先生所行事人咸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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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可与伍惟范杲有复古之什以颂其德以其能
复敦于古故赋复古以其能行仲尼之道故赋阙
里以章别当世之人能作野史故赋踵孟以其能
解子云之书故赋先雄以其或笔削其韩文之繁
者故赋刚韩以其将来太常第故赋多文以其必
首冠于四科故赋高第以其后天王俾不家食故
赋出禄以其将果得其位则指南于吾道故赋指
南末以释经终其篇谓其章明经旨永休于世用
故赋释经先生见之曰范杲知我矣天之未丧斯
文哉天之若丧斯文也则世无范矣范无是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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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宝中先生来京师遂刻石为记于补亡亭内以
志其己之事后从仕于世而行其道焉论曰孔子
没经籍遭秦之焚毁几丧以尽后之收拾煨烬之
馀者得至于今而用之也其能继孔氏者轲之下
虽扬雄不敢措一辞以至亡篇阙什其名具载设
虚位也使历代诸君子徒忿痛而见之矣故有或
作而补之者大亦不能过其百一力盖不足继也
隋之时王仲淹于河汾间务继孔子曰续六经大
出于世实为圣人矣是以门弟子佐唐用王霸之
道贞观称首永十八君之祚尚非其董常辈之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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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也鸣呼知圣人之道者成圣人之业矣吾犹不
得见王氏之书乎观夫补亡先生能备其六经之
阙也辞训典正与孔子之言合而为一信其难者
哉若王氏之续六经盖自出一家之体裁比夫补
亡篇力少殊耳所谓后生可畏者虽经籍尚能补
之矧其馀者哉不可谓代无其人也
    退士传 种 放
退士不知孰氏然常自称仲山甫之后也以耕食
于南山中号退士或云我恶时之苟进者又云鄙
好胜者欲矫其为而退居称病焉退士性恬易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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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持常以圣贤方正之言鉴诸己或未善则悔恨
立迁平生寡嗜欲乐游云霞空荒间常自足不顾
穷困幼时拘父兄教以章句奇偶之学干于时不
遂志已而尽弃昔之所学退居空山穷谷中取九
经六籍诸史百家之言合于道者恣读之然后知
皇王大中之要道德仁义之本尽在于是矣然尤
好孟轲书益知圣人之道尊自战国繇汉唐而下
百氏所说或有汗漫龃龉不安者皆拟圣言以證
其中恶司马迁尊先邪说叛斥圣道怪前世明教
正道之贤不摘其说而窜殛投去使千古而下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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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无疑不知尚四顾何待也著蒙书十二篇大抵
务黜邪反正义磔奸蠹又条自古之文精粹者汉
则杨子云隋则王仲淹唐则韩退之然以退之当
子云而先仲淹次则蜕之文樵之经纬皮氏文薮
陆氏丛皆句句明白剔奸塞回无所忌讳使学者
窥之则有列圣道德仁义之用彼刻章断句补缀
偶属者徒为戏尔或有称技术卜相候察浮屠死
生幻化之说者必正色引经诘以斥之雅尚山林
之居奉母氏率季弟结宇岩阿贫无所资给亦不
戚戚于心穷年人亦不知其何谓也每登高邱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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邃谷延宴坐见悬岩瀑流寿木垂萝閟邃岑寂之
处则终日忘返亦忽忽杜门称疾隐几常百馀日
人不知其然吉凶庆吊之外平时亦罕接人事不
交权贵所与朋类自非道义所在亦不汲汲而取
遇事感激亦率为歌诗箴颂尝曰幸逢圣人时见
天子礼乐征伐车服旂常道德之盛底于太宁而
退固是幸也时议或诮者则曰而退也退其迹耶
退其名耶退士则曰不退而迹庸为尔直不退而
名庸为尔程于乎名迹判于时神心交于机俾道
愉而下欺义忒而中离予独亡退乎予独亡退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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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一居士传 欧阳 修
六一居士初谪滁山自号醉翁既老而衰且病将
退休于颍水之上则又更号六一居士客有问曰
六一何谓也居士曰吾家藏书一万卷集录三代
以来金石遗文一千卷有琴一张有棋一局而常
置酒一壶客曰是为五一尔奈何居士曰以吾一
翁老于此五物之间是岂不为六一乎客笑曰子
欲逃名者乎而屡易其号此庄生所诮畏影而走
乎日中者也今将见子疾走大喘渴死而名不得
逃也居士曰吾固知名之不可逃然亦知夫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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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也吾为此名聊亦志吾之乐尔客曰其乐如何
居士曰吾之乐可胜道哉方其得意于五物也太
山在前而不见疾雷破柱而不惊虽飨九奏于洞
庭之野阅大战于涿鹿之源未足喻其乐且适也
然常患不得极吾乐于其间者世事之为吾累者
众也其大者有二焉轩裳圭组劳吾形于外忧患
思虑劳吾心于内使吾形不病而已悴心未老而
先衰尚何暇于五物哉虽然吾自乞其身于朝者
三年矣一日天子恻然哀之赐其骸骨使得与此
五物偕返于田庐庶几偿其夙愿焉此吾之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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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也客复笑曰子知轩裳圭组之累其形而不知
五物之累其心乎居士曰不然累于彼者已劳矣
又多忧患于此者既佚矣幸无患吾其何择哉于
是与客俱起握手大笑曰置之区区不足较也已
而叹曰夫士少而仕老而休盖有不待七十者矣
吾素慕之宜去一也吾尝用于时矣而说无称焉
宜去二也壮犹如此今既老且病矣乃以难强之
筋骸贪过分之荣禄是将违其素志而自食其言
宜去三也吾负三宜去虽无五物其去宜矣复何
道哉熙宁三年九月七日六一居士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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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怿传 欧阳 脩
桑怿开封雍邱人其兄慥本举进士有名怿亦举
进士再不中去游汝颖间得龙城废田数顷退而
力耕岁凶汝旁诸县多盗怿曰愿令为耆长往来
里中察奸民因召里中少年戒曰盗不可为也吾
在此不汝容也少年皆诺里老父子死未敛盗夜
脱其衣里老父怯无他子不敢告县羸其尸不能
葬怿闻而悲之然疑少年王生者夜入其家探其
箧不使之知觉明日遇之问曰尔诺我不为盗矣
今又盗里父子尸者非尔耶少年色动即推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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缚之诘共盗者王生指某少年怿呼壮丁守王生
又自驰取少年者送县皆伏法又尝之郏城遇尉
方出捕盗招怿饮酒遂与俱行至贼所藏尉怯阳
为不知以过曰贼在此何之乎下马独格杀数人因
尽缚之又闻襄城有盗十许人独持一剑以往杀
数人缚其馀汝旁县为之无盗京西转运使奏其
事授郏城尉天圣中河南诸县多盗转运奏移渑
池尉崤右险地多深山而青灰山尤阻险为盗所
恃恶盗王伯者藏此山时出为近县害当此时王
伯名闻朝廷为巡检者皆授兵以捕之既怿至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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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者伪为宣头以示怿将谋招出之怿信之不疑
其伪也因谋知伯所在挺身入贼中招之与伯同
卧起十馀日信之乃出巡检者反以兵邀于山口
怿几不自免怿曰巡检授名惧无兵尔即以伯与
巡检使自为功不复自言巡检俘献京师朝廷知
其实罪黜巡检怿为尉岁馀改授右班殿直永安
县巡检明道景祐之交天下旱蝗盗贼稍稍起其
间恶贼二十三人不能捕怿谋曰盗畏吾名必以
溃溃则难得矣宜先示之以怯至则闭栅戒军吏
无一人得辄出居数日军吏不知所为请出自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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辄不许既而夜与数卒变为盗服以出迹盗所尝
行处入民家民皆走独有一媪留为作饮食馈之
如盗乃归复闭栅三日又往则携其具就媪馔而
以其馀遗媪媪待以为真盗矣乃稍就媪与语及
群盗辈媪曰彼闻桑怿来始畏之皆遁矣又闻怿
闭营不出知其不畏今皆还也某在某处某在某
所矣怿尽钩得之复三日又往厚遗之遂以实告
曰我桑怿也烦媪为察其实而慎勿泄后三日我
复来矣后又三日往媪察其实审矣明旦部分军
士用甲若干人于某所取某盗卒若干人于某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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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某盗其尤彊者在某所则自驰马以往士卒不
及从惟四骑追之遂与贼遇手杀三人凡二十三
人一日皆获二十八日复命京师枢密吏谓曰与
我银为君致阁职怿曰用赂得官非我欲况贫无
银有固不可也吏怒匿其阀以 使送三班三
班用例与兵马监押未行会交趾獠叛海上巡检
昭化诸州皆惊省数辈不能定因命怿往尽手杀
之还乃授閤门祗候怿曰是行也非独吾功位有
居吾上者吾乃其佐也今彼留而我还我赏厚而
彼轻得不疑我盖其功而自伐乎受之徒惭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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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让其赏归已上者以奏藁示予予谓曰让之必
不听徒以好名取诈与讥也怿叹曰亦思之然士
顾其心何如尔当自信其心以行讥何累也若欲
避名则善皆不可为也已余惭其言卒让之不听
怿虽举进士而不甚知书然其所为皆合道理多
此类始居雍丘遭大水有粟二廪将以舟载之见
民走避溺者遂弃其粟以舟载之见民荒岁聚其
里人饲之粟尽乃止怿善剑及铁简力过数人而
有谋略遇人常畏若不自足其为人不甚长大亦
自修为威仪言语如不出其口卒然遇人不知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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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且勇也庐陵欧阳脩曰勇力人所有而能知用
其勇者少矣若怿可谓义勇之士其学问不深而
能者盖天性也余固喜传人事尤爱司马迁善传
而其所书皆伟烈奇节士使人喜读之欲学其作
而怪今人如迁所书者何少也乃疑迁特雄文善
壮其说而古人未必然也及得桑怿事乃知古之
有然焉迁书不诬也知今人固有而但不尽知也
怿所为壮矣而不知予文能如迁书使人读而喜
否姑次第之
    赵延嗣传 石 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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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三司嗣相工部郎中刘公随尝称赵邻几舍人
死遗三孤女一老乳母而已内无兄弟以御其侮
外无期功强近之亲女稚弱衣服饮食须人何恃
不以冻馁死则为强梁暴之矣有赵延嗣者仆于
舍人顾是诸孤义不可去竭力庇养之舍人死无
一区宅一廛田延嗣为营衣食之资身为负担沾
体涂足不避寒暑如是凡数十年如一日未尝少
有懈倦之色事三孤女如舍人生三孤女自幼至
长使其女与同处女之院延嗣未尝至其门女皆
适人延嗣终不识其面初寓于宋三女俱长延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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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起白堂前将西走京师赵氏始不知谓舍去皆
哭延嗣以女长未嫁将访舍人之旧求所以嫁至
京师见宋翰林白杨侍郎徽之因发声哭哭止且
道赵氏之孤且言长将嫁二公惊愧谢曰吾不及
汝吾被服儒衣冠读诵六经学慕古人况与舍人
友舍人之孤吾等不能恤汝能养之吾不及汝远
矣二公因为迎入京师与宅居之徐相与求良士
为婿长配枢密直学士戚公纶犹子职方郎中维
之子太庙斋郎舜卿次并适屯田员外郎张君文
鼎之子乡贡进士季伦三女皆归延嗣始去赵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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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延嗣可以谓之贤仆夫矣石介曰若然则延嗣
有古君子之行古烈士之操古仁人之心岂特仆
夫之贤天下之贤也昔在汉有为翟公之客者翟
公免客皆去延嗣独不去复为养其孤虽去千载
客视延嗣亦当羞于地下矣鲁有颜叔子者尝独
居一室中夜暴风雨邻家女投叔子宿叔子使执
烛以达晓以免其嫌后人称其廉延嗣亲养三孤
女长且适人终不识其面其节岂下叔子哉唐韩
吏部凡嫁内外及友朋孤子仅十人天下服其义
延嗣嫁赵氏三女无少吏部者噫翟公之客皆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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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士大夫视延嗣远不及也叔子鲁贤者吏部唐
大儒延嗣为贱仆夫其风操凛焉其行义卓焉与
颜侔韩并延嗣可谓仆名而儒行者矣吁仆名儒
行见之延嗣夫儒名而仆行者或有其人焉得不
愧于延嗣哉延嗣所为如此有可以厉天下因传
之云延嗣以令终
    范景仁传 司马 光
范景仁名镇益州华阳人少举进士善文赋场屋
师之为人和易修敕参知政事薛简肃公端明殿
学士宋景文公皆器重之补国子监生及贡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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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皆第一故事殿廷唱第过三人则为奏名之首
者必抗声自陈以祈恩虽考校在下天子必擢寘
上列以吴春卿欧阳永叔之耿介犹不免从众景
仁独不然左右与并立者屡趣之使自陈景仁不
应至七十九人始唱名及之景仁出拜退就列讫
无一言众皆服其安恬自是始以自陈为耻旧风
遂绝释褐新安主簿到官数旬时宋宣献公留守
西京不欲使与下吏共劳辱召置国子监使教诸
生秩满又荐于朝为东监直讲未几宋景文公奏
同修唐书及用参知政事王公荐召试学士院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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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彩霓字学士以沈约郊居赋雌霓连蜷读霓为
入声谓景仁为失韵由是除馆阁校勘殊不知约
赋便取声律便美非霓字不可读为平声也当时
有学者皆为景仁愤郁而景仁处之晏然不自辨
为校勘四年乃迁校理丞相庞公荐景仁有美才
不汲汲于进取诏除直秘阁未几以起居舍人知
谏院 仁宗性宽仁言事竞为激讦以采名或缘
爱憎污人以帷箔不可明之事景仁独引大体自
非关朝廷安危系生民利病皆阔略不言陈恭公
为相嬖妾张氏笞杀婢御史劾奏欲去之不能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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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诬之云私其女景仁上言朝廷设台谏官使之
除谗慝也审如御史所言则执中可斩如其不然
御史亦可斩御史怒共劾景仁以为阿附宰相景
仁不顾力为辨其不然深救当时之弊识者韪之
仁宗即位三十五年未有继嗣嘉祐初暴得疾旬
日不知人中外大小之臣无不寒心而畏避嫌疑
相倚仗莫敢发言独奋曰天下事尚有大于此者
乎舍此不言顾惟抉擿细微以塞职是真负国吾
不忍也即上言 太祖舍其子而立 太宗周王
既薨 真宗宗室子养之宫中陛下宜为宗庙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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稷计早择宗室贤者优其礼数试之以政与图天
下之事以系天下人心章累上寝不报景仁因阖
门家居自求诛谴执政或谕以奈何效干名希进
之人景仁上执政书言继嗣不定将有急兵镇义
当死朝廷之刑不可死乱兵之下此乃镇择死之
时尚何暇顾干名希进之嫌而不为去就之决哉
又奏称臣窃原大臣之意恐行之而事有变故畏
避而为容身之计也万一兵起大臣家中族首领
顾不可保其为身计亦已疏矣就使事有中变而
死陛下之职与其死于乱兵不犹愈乎乞陛下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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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此章示大臣使其自择死所闻者为之股栗寻
除兼侍御史知杂事景仁因辞不变乞解言职就
散地执政复谕以上之不豫诸大臣亦尝建此策
今奸言已入为之甚难景仁复上执政书云但当
论事之是非不当问其难易况事早则济缓则不
及此圣贤所以贵机会也诸公谓今日难于前日
安知他日不难于今日乎谓今日奸言已入不可
弭他日可弭乎凡见上面陈者三奏章者十有七
朝廷不能夺乃罢谏职改集贤殿修撰顷之拜知
制诰迁翰林学士 英宗即位中书奏请追尊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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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懿王事下两制议以为宜称皇伯高官大国极
其尊荣大忤执政意更下尚书省集百官议之意
朝士必有迎合者既而台谏争上言为人后者为
之子不得顾私亲今陛下既为 仁宗后若复推
尊濮王是贰统也殆非所以报 仁宗之盛德众
论鼎沸执政欲缓其事乃下诏罢百官集议曰当
令礼官检详典礼以闻景仁时判太常寺即具列
为人后之礼及汉魏以来论议得失悉奏之与两
制台谏议合执政怒召景仁诘责之曰诏书曰当
令检详奈何遽列上耶景仁曰有司得诏书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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稽留即以闻乃其职也奈何更以为罪乎会宰相
迁官景仁当草制坐失于考按不合故事加侍读
学士出知陈州 今上即位复召还翰林王介甫
参知政事置三司条例司变更 祖宗法令专以
聚敛为务斥逐忠直引进奸佞景仁上疏极言其
不可朝廷不报景仁时年六十三因上言即不用
臣言臣无颜复居位食禄愿听臣致仕章累上语
益切直介甫大怒自草制书极口丑诋使以本官
户部侍郎致仕凡所应得恩例悉不之与于是当
时在位者皆自愧景仁名益重于天下介甫虽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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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深人更以为荣焉景仁既退居有园第在京师
专以读书赋诗自娱客至无贵贱皆野服见不复
报谢故人或为具召之虽权贵不拒也不召则不
往见之或时乘兴出游则无远近皆往尝乘篮舆
归蜀与亲旧乐饮赈施其贫者周览江山穷其胜
赏期年然后返年益老而视听聪明支体尤坚强
呜呼向使景仁枉道希世以得富贵蒙屈辱任忧
患岂有今日之乐耶则景仁所失甚少所得殊多
矣诗云恺悌君子神所劳矣又云乐只君子遐不
眉寿景仁有焉客有问今世之勇于迂叟者叟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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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范景仁者其为勇人莫之敌客曰景仁长仅五
尺循循如不胜衣奚其勇叟曰何哉尔所谓勇者
而以瞋目裂眦发上指冠力曳九牛气陵三军者
为勇乎是特匹夫之勇耳勇于外者也若景仁勇
于内者也自唐宣宗以来不欲闻人言立嗣万一
有言之者辄切齿疾之与倍畔无异而景仁独唱
言之十馀章不已视身与宗族如鸿毛后人见景
仁无 而使为之者则有矣然景仁者冒不测之
渊无勇者能之乎人之情孰不畏天子与执政亲
爱之至隆者孰若父子执政欲尊天子之父而景
卷一百四十九 第 19a 页
仁引古义以争之无勇者能之乎禄与位皆人所
贪或老且病前无可冀犹恋恋不忍舍去况景仁
身已通显有声望视公相无跬步之远以言不行
年六十三即拂衣归终身不复起无勇者能之乎
凡人有所不能而人或能之无不服焉如吕献可
之先见范景仁之勇决皆余所不及也余心诚服
之故作范景仁传
    文中子补传 司马 光
文中子王通字仲淹河东龙门人六代祖玄则仕
宋历太仆国子博士兄玄谟以将略显而玄则用
卷一百四十九 第 19b 页
儒术进玄则生焕焕生蚪齐高帝将受宋禅诛袁
粲蚪由是北奔魏魏孝文帝甚重之累官至并州
刺史封晋阳公谥曰穆始家河汾之间虬生彦官
至同州刺史彦生杰官至济州刺史封安康公谥
曰献杰生隆字伯高隋开皇初以国子博士待诏
云龙门隋文帝尝从容谓隆曰朕何如主隆曰陛
下聪明神武得之于天发号施令不尽稽古虽负
尧舜之资终以不学为累帝默然有间曰先生朕
之陆贾也何以教朕隆乃著兴衰要论七篇奏之
帝虽称善亦不甚达也历曷乐猗氏铜川令弃官
卷一百四十九 第 20a 页
归教授卒于家隆生通自玄以来世传儒业通幼
明悟好学受书于东海李育受诗于会稽夏琠受
礼于河东关朗受乐于北平霍汲受易于族父仲
华仁寿三年通始冠西入长安献太平十二策帝
召见叹美之然不能用罢归寻复徵之炀帝即位
又徵之皆称疾不至专以教授为事弟子自远方
至者甚众乃著礼论二十五篇乐论二十篇续书
百有五十篇续诗三百六十篇元经五十篇赞易
七十篇谓之王氏六经司徒杨素重其才行劝之
仕通曰汾水之曲有先人之弊庐足以庇风雨薄
卷一百四十九 第 20b 页
田足以具𩜾粥愿明公正身以治天下使时和年
丰通也受赐多矣不愿仕也或谮通于素曰彼实
慢公公何敬焉素以问通通曰公使可慢则仆得
矣不可慢则仆失矣得失在仆公何预焉素待之
如初右武侯大将军贺若弼尝示之射发无不中
通曰美哉艺也君子志道据德依仁然后游于艺
也弼不悦而去通谓门人曰夫子矜而愎难乎免
于今之世矣纳言苏威好蓄古器通曰昔之好古
者聚道今之好古者聚物太学博士刘炫问易通
曰圣人之于易也没身而已矣况吾侪乎有仲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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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光者隐于河渚尝曰在险而运奇不若宅平而无
为通以为知言曰名愈消德愈长身愈退道愈进
若人知之矣通见刘孝标绝交论曰惜乎举任公
而毁也任公不可谓知人也见辩命论曰人事废
矣弟子薛收问恩不害义俭不伤礼何如通曰是
汉文之所难也废肉刑害于义省之可也衣弋绨
伤于礼中焉可也王孝逸曰天下皆争利而弃义
若之何通曰舍其所争取其所弃不亦君子乎或
问人善通曰知其善则称之不善则对曰未尝与
久也贾琼问息谤通曰无辨问止怨曰不争故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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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人皆化之无争者贾琼问群居之道通曰同不
害正异不伤物古之有道者内不失真外不殊俗
故全也贾琼请绝人事通曰不可琼曰然则奚若
通曰庄以待之信以应之来者勿拒去者勿追汎
如也则可通谓姚义能交或曰简通曰兹所以能
也又曰广通曰广而不滥兹又所以为能又谓薛
收善接小人远而不疏近而不狎颓如也通尝曰
封禅非古也其秦汉之侈心乎又曰美哉周公之
志深矣乎宁家所以安天下存我所以厚苍生也
又曰易乐者必多哀轻施者必好夺又曰无赦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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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其刑必平重敛之国其财必贫又曰廉者常乐
无求贪者常忧不足又曰我未见诽而喜闻誉而
惧者又曰昏而论财夷虏之道也又曰居近而识
远处今而知古其唯学乎又曰轻誉苟毁好憎尚
怒小人哉又曰闻谤而怒者谗之阶也见誉而喜
者佞之媒也绝阶去媒谗佞远矣通谓北山黄公
善医先饮食起居而后针药谓汾阴侯生善筮先
人事而后爻象大业十年尚书召通蜀郡司户十
一年以著作郎国子博士徵皆不至十四年病终
于家门人谥曰文忠子二曰福郊福畤二弟凝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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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曰此皆通之世家及中说云尔玄谟仕宋至开
府仪同三司续及福畤之子勔剧勃皆以能文著
于唐世各有列传余窃谓先王之六经不可胜学
也而又奚续焉续之庸能出其外乎出则非经矣
苟无出而续之则赘也奚益哉或曰彼商周以往
此汉魏以还也曰汉魏以还迁固之徒记之详矣
奚待于续经然后人知之必也好大而欺愚乎则
必不愚者孰肯从之哉今其六经皆亡而中说亦
出于其家虽云门人薛收姚义所记然余观其书
窃疑唐室既兴凝与福畤辈依并时事从而附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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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也何则其所称朋友门人皆隋唐之际将相名
臣如苏威杨素贺若弼李德林李靖窦威房玄龄
杜如晦王圭魏徵陈叔达薛收之徒考诸旧史无
一人语及通名者隋史唐初为也亦未尝载其名
于儒林隐逸之间岂诸公皆忘师弃旧之人乎何
独其家以为名世之圣人而外人皆莫之知也福
畤又云凝为监察御史劾奏侯君集有反状太宗
不信之但黜为姑苏令大夫杜淹奏凝直言非辜
长孙无忌与君集善由是与淹有隙王氏兄弟皆
抑不用时陈叔达方撰隋史畏无忌不为文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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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传按叔达前宰相与无忌位任相将何故畏之
至没其师之名使无闻于世乎且魏徵实揔隋史
纵叔达曲避权威徵肯听之乎此余所以疑也又
淹以贞观二年卒十四年君集平高昌还而下狱
由是怨望十七年谋反诛此其前后参差不实之
尤著者也如通对李靖圣人之道曰无所由亦不
至于彼彼道之方也必无至乎又对魏徵以圣人
有忧疑退语董常以圣人无忧疑曰心迹之判久
矣皆流入于释老者也夫圣人之道始于正心修
身齐家治国至于安万邦和黎民格天地遂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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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施当时法垂后世安在其无所至乎圣人所为
皆发于至诚而后功业被于四海至诚心也功业
迹也奚为而判哉如通所言是圣人作伪以欺天
下也其可哉又曰佛圣人也西方之教也中国则
泥又曰诗书盛而秦氏灭非仲尼之罪也虚玄长
而晋室乱非老庄之罪也齐戒修而梁国亡非释
迦之罪也苟为圣人矣则推而放诸南海而准推
而放诸北海而准乌有可行于西方不可行于中
国哉苟非圣人矣则泥于中国独不泥于西方耶
秦焚诗书之文诗书之道盛于天下秦安得灭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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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老贵虚无而贱礼法故王衍阮籍之徒乘其风
而鼓之饰谈论恣情欲以至九州覆没释迦称前
生之因果弃今日之仁义故梁武帝承其流而信
之严斋戒弛政刑至于百姓涂炭发端唱导者非
二家之罪而谁哉此皆议论不合于圣人者也唐
世文章之士传道其书者盖独李翱以比太公家
教及司空图皮日休始重之宋兴柳开孙何振而
张之遂大行于世至有真以为圣人可继孔子者
余读其书想其为人诚好学笃行之儒惜也其自
任太重其子弟誉之太过使后之人莫之敢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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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恐世人讥其僭而累其美故采其行事于理可
通而所言切于事情者著于篇以补隋书之阙
    无名君传 邵 雍
无名君生于冀方老于豫方年十岁求学于里人
遂尽 里人之情已之滓十去其一二矣年二十
求学于乡人遂尽乡人之情已之滓十去其三四
矣年三十岁求学于国人遂尽国人之情已之滓
十去其五六矣年四十求学于古今遂尽古今之
情已之滓十去其八九矣五十求学于天地遂尽
天地之情欲求己之滓无得而去矣始则里人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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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僻问于乡人曰斯人善与人群安得谓之僻既
而乡人疑其泛问于国人曰斯人不妄与人交安
得谓之泛既而国人疑其陋问于四方之人曰斯
人不能器安得谓之陋既而四方之人又疑之质
之于古今之人古今之人终始无可与同者又考
之于天地不对当时也四方之人迷乱不复得知
因号为无名君夫无名者不可得而名也凡物有
形则可器可器斯可名然则斯人无体乎曰有体
有体而无迹者也斯人无用乎曰有用有用而无
心者也夫有迹有心者斯可得而知也无迹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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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虽鬼神亦不可得而知不可得而名而况于人
乎故其诗曰思虑未起鬼神莫知不由乎我更由
乎我更由乎谁能造万物者天地也能造天地者
太极也太极者其可得而知乎故强名之曰太极
太极者其无名之谓乎故尝自为之赞曰借尔面
貌假尔形骸弄丸馀暇闲往闲来人告之以修福
对曰吾未尝不为善人告之以禳灾对曰吾未尝
妄祭故诗曰祸如许免人须谄福若待求天可量
又曰中孚起信宁烦祷无妄生灾未易禳性喜饮
酒常命之曰太和诗曰不佞禅伯不谀方士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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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庭直际天地家素业为儒言身未尝不行儒行
故其诗曰心无妄思足无妄走人无妄交物无妄
受炎炎论之甘处其陋绰绰言之无出其右羲轩
之书未尝去手尧舜之谈未尝虚口当中和天同
乐易友吟自在诗饮欢喜酒百年升平不为不偶
七十康强不为不寿其无名君之谓乎
    洪渥传 曾 巩
洪渥抚州临川人为人和平与人游初不甚欢久
而有味家贫以进士从乡举有能赋名初进于有
司进辄黜久之乃得官官不驰骋又久不进卒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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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州麻城之茶场以死死不能归葬亦不能返其
孥里中人闻渥死无贤愚皆恨失之予少与渥相
识而不深知其为人渥死乃闻有兄年七十馀渥
得官时兄已老不可与俱行渥至官量口用俸掇
其馀以归买田百亩居其兄复去而之官则必安
焉渥既死兄无子数使人至麻城抚其孥欲返之
而居以其田其孥盖弱力不能自致其兄益以老
矣无可奈何则念辄悲之其经营之犹不已忘其
老也渥兄弟如此无愧矣渥平居不可任以事及
至赴人之急早夜不少懈其与人真有恩者也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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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古今豪杰士传论人行义不列于史者往往务
摭奇以动俗亦或事高而不可为继或伸一人之
善而诬天下以不及虽归之辅教警世然考之中
庸或过矣如渥之所存盖人人之所易到故载之

皇朝文鉴卷第一百四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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