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西河集卷九十七
　　　　　　　　　　　翰林院检讨毛奇龄撰
　　墓志铭(七/)
　　　陈翰林孺人储氏墓志铭
孺人姓储氏检讨陈君妻也齐国相臣基开青土开元
才子家住丹阳祖江西按察使著绩南州父太学生垂声
东序孺人生而婑媠性兼明慧刺朱帏于帐里弄粉絮于

栏边学书操管篆略作丹黄杂技按楸纹便知横直第名娇
女未字令人其母陈太君为陈君父姑君祖少保公即孺人
祖舅两相欢爱愿合葭莩阮甥兄表抽碧轸以徵情刘女姑
儿用玉台为聘物遂使羊邓婚姻之好加之郗王中外之亲
八绵初著体倍见同功九蕙未分根依然并蒂谓鸿妻之可
托咏鸠配以奚惭独是衿缡乍结新妇居仪佩帨将贻尊嫜
寝疾君母汤太君病而孺人扶持之厨无茧蜜犹堪三日为
羹盘裕枣脩谁使七年求艾乃曰老亲方患苦思食江鱼敢

言夫婿未分明心同幕雀伺燕裙之浣涤伸鸟爪以抑
搔不意君过澄江太君遽逝桑枝未捋秋胡有远道之
行木李难投秦掾少新婚之恋上黄世子不共游仙下
军大夫仍为生客痛皋鱼之哭母赖赵孝以敛姑于是
君父赠君分田授室责孺人奉养萧娘初得婿略辨酸
甜左女在儿时早营盘槅击殊鲜而传食斥他肉于当
餐酒浆汎滥不疑湓浦留宾宰割从容奚翅安东归猎
其奈家世仕宦不事生产作客穷归门巷迷失孺人好

慰之使毋废歌咏百尺楼陈氏剧厌求田三十岁王郎
安知问米但驱饥于彭泽恍失路于天台柴门月色不
辨谁家荻港烟生全迷旧径锦文当户织自下机来翠
裥出帘迎刚逄带解庭能漂麦直须把卷房中爨有樵
苏何必行歌市上孺人每顾视嫁时衣饰典卖不郤尝
灯下出金簪一枝及羊脂小玉合子是八九岁弄物估
值相示三英玉合子宛若凝脂七宝钿头钗非关曜首
簪垂黄粟小年兴炊䥶之嬉帕裹青梅数岁作绕床之

弄每叹长门之未草因之补屋以牵萝招灵回短鬓谁
从井底收来私语记长生那许波斯买去当春末夏初
窗前黄杏树为君从祖殿元君手植子熟将脱夜半讴
吟时听触地一声孺人辄令婢启扉拾以啖君金门未
入有谁从西母偷桃银扇尝关无复向东家扑枣惟此
房陵三色李和峤裁成似兹廊下九英梅元稹种在喜
均亭之既熟俨巴旦之能甘味逾蛮柰生垂嘉庆坊边
响似霜桃听落华林园里虽酪需寒食未足充饥而果

出天浆尽堪解渴乃君应制科置身翰苑每欲迎孺人
到京一语昔昔而舟车蹉跎竟至奄忽门来羔雁徒致
府侯劝赴之词身入承明原无僚婿相欺之意黄鹄巳
摩天未衔雌去青婴方出浦难见珠圆赠红衣于骈蒂
荷间寄尺素在一流泉里塞垣别鹤未贻徐氏瑶琴禁
树栖鸾空咏义安锦帐游宧度年时怅关河之阻隔思
君如日月托昼夜以还生东瀛将涸可知床半封尘北
地常寒不用庭中取冷遂于康熙十九年十二月六日

终于阳羡私第越某月日葬于某阡祝英台畔宜多佳
妇之坟玉女潭边即是其人之墓文褕应
锡赉姑掩泉门华表待归来相从地下呜呼哀哉乃为
铭曰
粤稽肇族厥惟营丘谏议持节名贤是求由汉迄唐世
嬗彤驺开元诗体高起𦕈俦惟是孺人门阀蔚荟瓠父
陈思韫从阿大秀称顾妇亲即鲍妹郁金成床迷迭结
带盘载纂组案据荼菽缣书覆红螺字刷绿以其馀技

时展玉局坐而谈之有如姑媳乃持门户能钦尊章但
咨傅母不杖小郎夜蚌作烛春蚕着汤亦既辛苦名为
糟糠有时洒室人归自远山畔卖珠市中鬻碗肉杏可
食如枣纂纂牛衣虽单马齿未晚何晤献赋旋登皇闱
买臣无妇相如有妻只嫌顑䫲金门苦饥是以迎子徒
劳驱驰河行亡梁陆骤匪辆甫盻三涂遽隔重壤塞北
花飞江南草长子荆有诗亦复增伉金蝶闭垄铜棺掩
坟离山埋日长荡飘云碣藉龟守泉从蚁分眷言志之

以绍来闻
　　　王给事孺人张氏墓志铭
孺人张氏西安人其父兴由大同来迁生孺人即以官
柳州城守都司携孺人柳州有年逮归道荆南会合阳
今给事王君知潜江有声而亡其雌荆南道使君知孺
人贤谓两家同乡请合好为婚姻孺人遂归君时官居
无庙见礼然犹奠菜扱地问尊章起居乃以不逮事老
姑临扱垂涕洟人称贤焉既而君应取赴京

天子嘉之命给事门下随以丁外艰西归且承重先王
母与孺人共执三年丧有年先是孺人梦姑来褰帷坐
阳阳召孺人饮食而慰劳之言语于于醒而举似君君
大惊曰此真吾母容也至是孺人甫有身复梦姑来喜
且戚不语时孺人巳病咨嗟曰姑之喜以此身也其戚
者岂以吾病有难言者耶既而产一子越七日孺人死
死之日孺人所手艺秋花参差杂列于盆盎间者绕帷
幔几榻扈扈然一夕死时康熙十九年九月一十三日

呜呼孺人生二十二年而归君一年还合阳越二年而
相继服三年丧四年而生子以死死二年君始再赴京
补给事门下乃始葬孺人而命予以铭铭曰
维时孺人少禀婉娈天连张姓地即秦产字秀于闺以
范著壸杂弄文史并力组茧箱贮玉尺裙系金剪雪桃
洗肤云叶作鬒有时敕厨用馈洗腆脩陈绩筐羹瀹黛
碗乃随父宧日至柳池翡翠设屋郁金裁帷傍神女山
去司户祠秋采蕉实春衔荔枝双角旧井谁设珠玑五

岭荒服难以匹配用是有美独居愆期讵谓郁林载石
归来芙蓉之馆潇湘之台乃停两桨爰憩三澨所谓伊
人在潜江水种花自娱挥弦而治黄鹄夜飞文雉朝逝
用藉鸠媒申以鸟綵江妃有亭既名解佩君侯之堂可
以燕喜撷芷于湘采兰于澧何有何无以续以似如何
冀州奏课称神河阳县令巳为黄门青蒲未伏垩室以
存解弘托疾杜暹辞还罗褓负土蓍钗枕薪独念姑嫜
与魂相亲茧豆未献脯醢攸陈谁思笑语难求生平孝

思所感寤寐以宣且慰且劳或戚或忻举貌审象如说
筑焉何悟呱呱癸甲辛壬嵞山化石钩弋丧身从来良
妇本亦可悼奉倩神伤安仁词妙况孺人者既顺且孝
长系人怀不止妇貌瓶坠岂挈钗折鲜耀埋玉尘坌置
鉴漆窖是以时易屡改燧燎击缶无韵弹瑟有调尚繁
哀情如在初吊岂惟伉俪增重寡姚亦粤壸德历久弥
劭最可悯者秉性明涤屏斥繁炜房布清格光垂九枝
芬爇五木瓤核茗药杂列盘槅尤爱艺花作千种色红

罗造亭青油立壁猊采驼褐鳞接插㙷戎王异名净友
殊殖不翅旖旎号十二客以故盘盎众列纷藉櫩忌风
漂伞虑日炙当其花时红紫黄白但有开落而无断续
虽极秋末霜降土坼犹然𩉾鞢蓼蕙兰菊一旦枯萎如
彼殰殈草木有灵且为之惜天长地久此恨何极孙子
荆文所为叹息
　　　故明特授游击将军道州守备列女沈氏云英
　　　　墓志铭

夫骅骝牝牡必殊其驯健翡翠文质而被以雄雌故礼
兵不同命谅无并官揆奋无共功何有兼设况坤舆载
物不丽日星阴教分仪判如水火其能范金铰之针管
用贮丰狐脱贝琢之裙刀以跨铜爵此高才之嬗也若
宫中女队从亲报国军前娘子为夫阖幕又至德之发
也有明列女萧山长巷里沈将军云英生于华阀长厥
名闺弱体仅足以胜衣薄力较难于举臼然而女红则
蜘蛛孙其巧貌素而芙蓉失其色其父昭武将军讳至

绪辛未武中式进士初仕湖广遂守道州崇祯之末流
寇东讧朝冲夏口暮逼营阳陈其蘖妖劘剥千里君至
绪誓师厉众刑马于塘陷勍摧坚磔鼠在道而天步少
窘王略中沮州伯望风而旗靡府军弯月而矢尽君再
射裨将捐其大黄将殄渠魁县诸小白而马惊外埒身
殒中野元戎巳殉千夫将乱于是列女束发用胄覆罗
以韐刷金箱而斩秣溉黛碗以传餐朱旗拭泪尽作胭
脂素钺矢心勿县巾帼乃率十馀骑奋呼突隍直趋贼

垒连斩卅寇顿惊五校夺父骸于车上拔贼帜于帐中
裙披马腹浥似桃花齿啮箭头碎为菰叶归而启营示
以再战寇避其威立徙邻郡湖抚王君聚奎以其事闻
遽邀宠命故湖广道州守备沈至绪力守营阳临阵却
敌斩杀过当佻身授命生为长城死作国殇其赠至绪
昭武将军赐祠麻滩驿春秋祀之有女云英闺房之秀
奋其弱臂以呼残众求尸杀寇不用城颓誓命哭父如
浮江出大复雠以报亲肆弭乱以卫国歼敌全军保疆

恢境其授云英游击将军仍代其父湖广道州守备领
其军当斯时睢阳之死可以遏寇庞氏之车又足报怨
廷降异数国有同德尔乃踰城荀灌小女救父抽刀谢
蕴为夫杀贼自逾寿阳孟妃之能竟撄内史陆妻之苦
会其夫贾万策四川人故阁部督师标大剿营都司镇
守荆州南门贼陷荆州贾亦遇害因哭辞诏命领军俟
代虽身统士卒亦逮三月然而我师早败不免司徒有
夫继伤谁呼督护不喜貔貅万队受君新策惟愿明驼

千里还儿故乡乃乞卸巾鞲始扶槥椟舍厥丹旆张兹
白旐因葬亲于原阡旋匿形于漆室而饥无朝爨采蓍
为难寒鲜时衣卖珠不足于时佣书族里笔落簪花课
塾闾门书垂带草摹李卫之妙楷进晁君而授经既缺
班氏青黎之假终鲜章母绛幔之设乃以赤祝壮月小
疾长毕年三十八葬于龛山昔者忠孝义烈定为缀词
中外武文亦需扬诲将军于父为孝于国为忠于夫为
节于身为贞此为女德又擅妇训文能传经武足勘乱

而犹不得援故典托微文导淑施于既往扬清芬于后
来匪惟旧史之缺遗抑亦学人之寡陋也西河毛甡有
友沈兆阳名士也为将军族人曾从将军受春秋胡氏
传以为术也将军从弟妇甡侄也乃属予为诔并丐作
志而系之以铭其文曰
猗欤将军世显名材九叶冠緌工居豸台显考弃繻为
翘关魁拔于枢曹智计以开少闲豹韬生实龙媒诣关
请缨和门授裁婪婪饥冠时为盗阶初折萁杆冀梗于

野继抽橛栌思以捣舍若火薰穴翻壶之泻不思扑灭
乃半天下由陜及湖延蔓雍豫谁镇江汉可无南顾懿
尔显考雄略有素群推出守营阳之路维兹营阳为楚
南服陶侃屏蕃周郎都督结艾为门伐材作辐外整牙
关内安部曲不悟寇来如蚁如猬噆血盈囊舂肝溢碓
公乃奋武袭其不备杀伐众丑渐殪厥帅丑众他顾拟
于此弃次日戴胄当门而出维兹志士激于攻杀吴戈
倒挥秦弓逆折左骖受蹶右马被刺高天沧茫平原超

忽身委泥沙首受箭栝维兹将军实维娇女意慵比云
眉淡如雨好弄书翰閒习组纂何谓有美亦谙观武如
彼荆珍既柔且栗如彼湘草有靡其茁乃砥其矢乃刍
其马束发誓师哭于戏下左垂燕箙右把蛇戟介服帅
师哭于门侧选骑勿多利在赴敌以此一二抵彼千百
突如奔流矫羡飞翮贼方饮乐中贼之隙春虹走马秋
雨垂镝斫旆用刀裹尸以革贼佔女锋人骇兵色攻杀
争先三十馀馘辟营旋旅众皆感激昔也观公今也观

女灼灼红颜为千人主贼始惊顾旋乃犹豫莫测所由
弃之而去自兹营阳藉女少休何谓夫子复丧荆州父
夫死国亦又何求擐甲罗氏无儿可留上书陆妇难歼
夫雠捋其指筈以解臂鞲燕嘻还越狐死首丘长此鬼
雄曜灵河洲为厉杀贼方神且遒虽明天子降以殊恩
既荣死亡亦赉生存自昔闺中鲜牙其门维兹娇女乃
称将军死不敢受归诸丘樊方贼小蠢藐焉穷枭以沸
以扬国为之摇拖绅戴弁经营满朝谁能摩厉有如此

娇贫拾蓬笛寒披女萝经传狩麟书成换鹅交交黄鸟
亦集于柯人苟可赎遑知其他
　
　
　
　
　
　西河集卷九十七